第66节
如果汪明则知道自己有个这么替他着想的助理……大概会想要解雇他。 车开到他住的公寓楼下，汪明则把助理打发走，然后背着苏茉莉上楼。 进了门，又把人放在了沙发上，苏茉莉还是昏睡状态，靠在沙发垫上睡得不亦乐乎。可汪明则有点洁癖，看不得她酒后这副又脏又狼狈的模样，公寓里又没有第三个人，只好自己去浴室弄了条湿毛巾盖到她脸上，擦了几下看了一眼毛巾，发现上头五颜六色的，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她的妆全给擦了。 擦了就擦了吧，这样看起来还顺眼点。他随手把那条脏了的毛巾丢到一旁，又见她大剌剌地躺在沙发上，两条腿从裙子里露出来，他叹了口气，又找出一张毯子盖在她身上。 末了，他搬了张椅子在沙发边上坐下，细细地端详着苏茉莉。 通常来说，一个男人这样专注地凝视着一个女人，很容易让人产生出旖旎的遐想，尤其还是在这样的夜里。 可事实上，汪明则的眼神不带有任何暧昧的成分，相反，这是一种纯粹的审视，带有相当程度的冷然，令人望而生畏。 他得承认，先前从未过多留意过这个女孩子，甚至容貌都只是个模糊的印象，一直到上次他在江淼病房外听到他们的对话。 从那些模糊残缺的信息里，他推出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结论。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苏茉莉于他而言就不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了。 “苏茉莉。”他轻声地念着她的名字，“你究竟有什么秘密？” 他话音刚落，沙发上的人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眼，汪明则吓了一跳，但很快平静下来，他本来也打算借机问个清楚，她醒了更好。 “苏茉莉，你……”他正欲开口，她却嬉笑着望着他：“汪明则？怎么会是你啊？我这是在做梦吗？” 看来酒还没醒。汪明则有些无奈：“你喝醉了，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之前……之前什么事啊？”茉莉茫无头绪的样子，随后又看了看四周，“这是哪儿啊……我没来过啊……” 她这一脸茫然和看起来很像智障的眼神让汪明则相信她的酒还没醒，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答道：“这是我的公寓。” “我。”苏茉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接着又指着他的鼻子，“在你的公寓？” 汪明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是。” 她一拍自己的脑门，四仰八叉地躺下去：“那错不了，我肯定是在做梦了……啊能梦到跟你汪明则共处一室，也不错啊……嘿嘿，我要继续睡，争取梦到跟你结婚……” 汪明则一阵无语，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啊……不过看她这样子，根本一点都不清醒。 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混沌不清的状态更容易令人丧失警觉性，反而有利于他探听她内心的隐秘。 他轻轻地在她的脸上拍了两下，被打扰了睡眠的苏茉莉很不耐烦地睁开眼，但是看到汪明则之后眼神又满是困惑：“汪明则，你怎么还在？” “因为你在梦里。”他一反常态地微笑着，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你总是梦见我吗？” “最近是……”茉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汪明则听到这句话仍是面不改色，甚至含笑问道：“因为喜欢我吗？” 苏茉莉的脸慢慢变红，连耳根都红透了：“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的你……才不会这样同我说话吧……” “那你开心吗？”他依旧用那种温柔的眼神望着她，茉莉觉得自己要溺死在他的目光里了：“开心的要命。” 汪明则眨了一下眼：“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你总是心事重重的呢？” “我……”苏茉莉有些迷茫，“你注意过我吗？” “当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还留意到你在面对‘岳舞’的时候，总是不自在……这是为什么？” 茉莉怔忡：“你连这个都注意到了……我还以为你从来没正眼看过我……” “我一直在留意你。”汪明则深深地看着她，“你是很特别的存在。” “特别的……存在……”苏茉莉喃喃自语，“我是吗？” “告诉我，你对‘岳舞’隐瞒了什么？”他继续柔声追问，她则抬起眼看着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希望了解你的一切。”他缓缓地靠近她，直至他们的额头抵在一起，“你会告诉我的，对吧？” 苏茉莉闭上眼睛，眼角略有些湿润：“你想知道什么？” 汪明则停顿了一下，低声开口：“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对吗？” 这句话之后，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接着他听到她的回答：“……是。” 很好，诱导的效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你来自另一个时空，对吗？”他乘胜追击。 “……是。”她的声音已经有些麻木了。 “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他终于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苏茉莉又一次睁开眼，目光有些莫测：“……十年前。” 果然是这样。猜测终于得到了确认，汪明则很难形容现在的心境，他拉开了和苏茉莉的距离，复杂的视线投过去，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 汪明则顿时僵在原地，因为此刻苏茉莉的眼睛非常清明，一点醉意和困意都没有。 那么，刚刚难道是…… 汪明则定定地盯着她，而她也平静地与她对视。 最后还是他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你刚刚，是装出来的？” 苏茉莉头一回这样与他四目相对，而且并没有任何羞涩或者赧然，她自己也惊讶于自己的平静。 或许其实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喜欢他吧。她心想。 随后她笑了笑，给出了和之前那几个问题一般言简意赅的答案：“是。” 不得不说，汪明则确实挺震惊的，看来他对苏茉莉的认知完完全全是错的，而且错的离谱。 “你的演技很不错。”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并没有嘲讽或者别的什么意思，而是单纯地夸奖，因为他真的被她骗到了。 苏茉莉听了之后心情却有些复杂，但很快就被出离的愤怒和强烈的疑惑给压倒了，她冷冷地问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汪明则虽然对她的境遇感到愧疚，不过仍然没有透露自己秘密的打算，这是他的底线，他没有告□□淼，同样不会告诉苏茉莉。 “对不起，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他避开了她的视线，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很不负责任的话，他同样感到心情沉重，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现在轮到他不敢看自己了。苏茉莉觉得这情形好笑极了，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重生”是所谓的命运，可刚刚那场对话，很明显这个人了解内情，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始作俑者。 她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汪明则，你也不是普通人对吧？”苏茉莉忽然问道，汪明则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茉莉微微一笑：“我总觉得，能够判断出我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你……也很有问题。” 汪明则仍是沉默。 “或者，你也和我一样？”苏茉莉继续说道，“你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好，就这个问题，你至少给我一个答案……我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是不是你害的？” 汪明则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她注意到他握紧了双手。 苏茉莉被他的缄默激怒了：“你说话啊！刚刚哄着我回答了这么多，自己却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吗？！要像个懦夫一样在我面前装哑巴吗？” 汪明则闭了闭眼，接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是我害得你。对不起。” 他原以为苏茉莉会给他一个耳光或者情绪激动地大喊大叫起来，但她并没有，她不仅一点没失控，反而非常冷静地坐回了沙发。 她双手交握，作出了一副谈判的姿态，她看着他的眼睛：“汪明则，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今晚去那个饭局之前，我担心自己被那些个中年猥琐男欺负，所以特地把手机调到录音状态，原本只是预防一下，却没想到……总之，你我刚刚的对话我通通都录下来了，告诉我所有真相，否则我把这些东西公诸于众。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也绝对不会交出录音。所以，要么全都告诉我，要么就杀了我。” 说的时候，她一直紧紧地抓着她的包，手机就在包里。 汪明则静静地看着这个深藏不露的女孩子，她掩饰的很好，他又一次被骗了。 而且，她的威胁，真的很有力。 只是，一个江淼，一个苏茉莉，这两个人先后都说出了“有本事就杀了我”这种相似的话倒是令汪明则感到哭笑不得，难道他看起来是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吗？老觉得他一言不合就杀人。 杀人的成本可大了，而且这两个人严格的来说都是受害者，他并没有资格去抹杀他们的存在。就算是“导师”也没有这个权利。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起来，就像是跟江淼摊了牌一般，他在苏茉莉面前也下意识地放松了些许：“你想多了，我不杀人的。” 苏茉莉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汪明则这具笑言也并没能让她放松多少，她依旧警惕十足：“反正，刚刚我的话你也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汪明则点点头，“我听得很清楚。” “那你……想好了吗？”最勇敢的状态过了，现在苏茉莉开始觉得有点怕怕的，毕竟对方是个高过她大半个头的成年男子，而且她见识过他的身手，很不赖。如果动起手来的话……不用想了，她肯定不是对手。 所以……他会对自己动手吗？茉莉现在最担心的是这个，虽然他嘴里说的是不会杀人，但万一是骗她的呢？ 汪明则也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瞧着她满眼的惊恐不安，知道她仍是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不觉好笑，先前拿话威胁他的时候，不是很有胆魄吗？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 “你不用紧张苏茉莉。”他摆了摆手，“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就不信你没想过把我打晕抢走我的手机……”她嘀咕道，汪明则楞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这个方法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苏茉莉登时紧张起来：“果然是这样……还好啊，我已经把录音发了一份到我助理的邮箱去了，你抢了也没用！” 汪明则失笑：“你真的比我想象的聪明很多。” 这话怎么听着让人这么不爽呢？苏茉莉没好气地问道：“你觉得我是那种胸大无脑的女人？” “无脑是我看错了。”他莞尔，“至于前半个形容词……我并没有这么认为过。” 茉莉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变相说她胸不大呢。 “你……”苏茉莉又好气又好笑，她真没想到平时得了面瘫症一般的家伙也会开这种玩笑。 但她很快收敛心神，正色道：“别说这些废话了，痛快点，好还是不好？” 汪明则的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他还没说话，苏茉莉又补了一句：“你别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我会公布出去的，真的会的。” 她话里的坚定汪明则听得出来，除了刮目相看之外，他只能苦笑了。 说真的，他来到这个时空十年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绷紧神经，就是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他艰难地扮演着“汪明则”这个角色，但其实江淼说得对，他在演戏上根本就没有天赋。 “任务”这两个字几乎成了他生命的意义，为了执行“导师”的任务，他在这个陌生的异时空度过了整整十年，而至今也不知道归期是何时。 这十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孤独而漫长的，纵使是机器人的一般的他，有时候也会觉得难以忍受。 他把自己的秘密深埋在心底，对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对每个人都不能说真话。 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融入这里，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可现在，他好像不得不说了。 那就当是被逼无奈吧，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如是想。 “好，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