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黑发蓝瞳的向导在全息屏上圈出几个位置，“监控力量已经布置下去了，储能阶段能够发现要塞的几率不大，我们能赌的只有发射阶段，只要炮台一现身情报就会在第一时间送到苍之牙，不过星盟的人肯定也明白这一点，会在发射阶段倾尽所有力量守卫炮台……就像星陨之战的时候一样。” “这样更好。”罗赛闭了闭眼睛，“就用同样方式画下句点吧。这一次，我们势必要彻底清剿星盟的存在。” 同一时间，蓝星自由联盟，螺纹要塞宇宙港。 莱娅往食堂的位置走去，一头枣红色的长发垂至脚踝，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在气氛噪杂的食堂中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不少带着探究与恶意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莱娅·迦娜是这座要塞中唯一的女性，也是唯一的向导，她的存在犹如某种珍贵而美丽的野生动物，让对向导好奇，却又已经不需要精神疏导的黑暗哨兵们想要伸出爪子，把过去不敢奢望的对象抓在手里逗弄把玩。 “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会有向导出现，原来是我们苍之牙的军官大人啊。”为首的哨兵嗤笑了一声，拦在了莱娅的跟前，他的身材高大，莱娅需要抬头才能与之对视，苍红色的眼睛中静如冬湖，看不见一丝波澜。 对战锤的围剿战失利，让原本就站在悬崖边上的星盟彻底没了退路，铃木家的援助被中断，苍之牙也已经将叛徒除名列入通缉名单，星盟除了手中剩下的武器装备与这座螺纹要塞，再没有别的能与联邦政府叫板的筹码。 这几日要塞中的气氛都有些压抑，因此也不难理解这些血气方刚的哨兵们会想着法子来宣泄自己头上看不见的重压了。 莱娅并不想理会对方幼稚的挑衅，星盟不成熟的转化技术让这些黑暗哨兵们的精神脉络日渐僵硬，连带影响了性格与思维，她犯不着与一群即将沦为野兽的可悲之人较劲。 向导越过拦路的人，径直往取餐窗口走去，被当众无视的黑暗哨兵恼羞成怒，伸手一把抓向了莱娅的肩头，大喊大叫，“不过是个区区向导，你以为这里还会有哨兵在乎你吗——” 壮汉的手没能触碰到向导，另一只手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在半途中截住了他，明明看上去要比壮汉瘦弱不少，却怎么也无法挣脱，黑暗哨兵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条巨蛇钳住，一时间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后背无意识地冒出了一层冷汗。 “当然会有。”斯科特·加拉赫的嘴角咧开一丝笑，他的眼睛有些像爬行动物的竖瞳，紧盯着谁的时候会让对方本能的感到颤栗，就像人类近距离触碰到蛇的鳞片一般。幻兽级的哨兵威压全开，将壮汉刚才的出言不逊全数回敬了过去，“区区转化的黑暗哨兵，也有资格动我青龙的向导？” 即使已经变成了不需要向导的黑暗哨兵，与幻兽级的差距依然犹如横在眼前的鸿沟，先前起哄的家伙们集体噤声，斯科特也嗤笑了一声，往前追上了向导的步伐。 整场闹剧中莱娅连头也没回，按部就班的取完餐盘，在大厅中找地方坐下，斯科特与她说话她便回答，语气间平淡的听不出任何起伏，两人吃完放好了餐盘，莱娅起身准备回屋休息，斯科特看着她一声不响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上前拉住了向导的胳膊。 “现在这套演给谁看，莱娅？”青龙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他们之间的关系从结合的那一天，甚至从更早开始就是斯科特占据主导，很少有这么放下身段向莱娅示好的时候，哪知道对方竟然敢不领情，“你从十月惨案纪念日那天起就没叫过我的名字了，跟别人一样青龙青龙的，你是在以此发泄自己的怒气吗？” 莱娅回过头，神色间依然是斯科特熟悉的模样，恭顺而崇敬，哪怕是毫无预兆的突然叛逃苍之牙加入星盟，他的向导也不会忤逆他，事实上莱娅从来没有忤逆甚至质疑过他的任何决定，只要斯科特想做，无论多么匪夷所思的事，莱娅也会无条件的顺从他。 信念与梦想，甚至同伴与友谊，这些对莱娅而言都是虚无之物，她追寻的动力只有一个，斯科特·加拉赫，只要能在这个人身边，无论刀山火海她都能笑着走下去。 在这一次的事件发生之前，莱娅对此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不过她到底是个独立的灵魂，无法连喜怒哀乐的情绪都附着在斯科特身上，在苍之牙度过的时光不是虚无，她喜欢那里的气氛，喜欢与很多人并肩战斗的感觉，流浪者第一次有了归属之地，而夺走这一切当然会让她愤怒，哪怕这个人是斯科特也一样。 她不会离开也不会忤逆青龙，但这并不代表她能控制自己不生气。 “现在才感到后悔了吗？”向导的情绪从连结处传来，她不开口斯科特也知道对方的想法，嘲弄般的笑了起来，哨兵凑近了向导身边，恶劣地在她耳畔开口，“……很遗憾，我就是这么一个战争疯子，感到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只能留在我身边，莱娅。” “我知道。”莱娅抬起头望向她，苍红色的眼睛里终于涌动出一丝可以称为情绪的东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斯科特，连同我的结局一起。与你一同跳下深渊的觉悟，在连结那一天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这是数月以来向导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斯科特短暂的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莱娅已经走远了。向导枣红的长发垂及脚踝，斯科特回忆了许久，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向导的头发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长了。 一场冬雨。 淅淅沥沥的雨丝中还夹杂着细小的雪花，北风卷着雨夹雪，吹在皮肤上冻的生疼，女孩躲在石板下瑟瑟发抖，她的眼前刚刚结束了一场屠杀，粘稠的血与断肢喷洒的四处都是，雨水溅在染血的大地上，再寒冷的风也盖不住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一双靴子踩着污黑的血泥在女孩跟前停了下来，她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牙齿磕的嗒嗒响，恐惧让她的眼睛瞪的格外大，眼珠鼓的快要掉出眼眶，然而神明没有听到她的祷告，那双靴子的主人——制造了这场屠杀的罪魁祸首也丝毫没有犹豫，伸手掀开了女孩藏身的石板。 她看到了一双居高临下的眼睛，被血光映得泛红，瞳孔如同冷血的爬行动物一样竖起，目光不带一丝温度的落在了自己身上。 对死亡的恐惧超过了临界值，女孩颤抖的身体反而平静了下来，苍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竖瞳的少年，像是要把这个即将夺走自己生命的人镌刻在记忆最后的画面里。 那是莱娅初次遇到斯科特时的情景。 冬雨不曾停歇，在她的记忆中化为一个特殊的符号，之后无数次的出现在向导的梦境中。 那一天斯科特没有杀她，与怜悯之心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单纯觉得这柔弱的小女孩不能让他享受战斗罢了。他一个人杀光了占领村庄的流寇，这伙从前线上流窜下来的逃兵几乎血洗了所有东西，村庄中不仅没了村民，连家畜牲口都没能幸存。 莱娅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勇气，就这么偷偷跟在了竖瞳少年的身后，离开了已经化为废墟的家园。 库赞地区战乱已久，普通人想在战区活下去几乎是痴人说梦，莱娅所在的小村庄就是最好的例子。她跟在那个少年身后，远远躲在角落，在他结束战场之后才上前拾捡一些食物，就这样跟了很多天，竟然也能勉强度日，如同一条濒死的鱼找到了水位堪堪没过鱼鳃的小溪，以惊人的毅力活了下来。 竖瞳少年强大的不似人类，莱娅从来没见过他战斗中落败，无论敌我悬殊看上去多么可怕。她依稀记得外界对这种人类的称呼——哨兵，拥有远超普通人的身体素质，一人就能徒手灭掉一群流寇，敌军之中也出现过类似的存在。 哨兵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却并没有出手驱赶，莱娅努力去做一切哨兵不愿意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比如从尸体堆中寻找食物，将死人的衣服剥下来洗干净再穿，受伤的时候替他包扎伤口，哨兵带着她宛如一个方便的小宠物，莱娅一点也不介意对方把她当成什么，哨兵的冷血与强大是在库赞地区生存下去的必需品，能被他留在身边，已经比普通人多了很多活下去的可能性。 危机与求生的渴望让女孩迅速地成熟，她对自己的角色适应良好，哨兵只需要一个眼神她就能领会并且完成他希望的适宜，两人逐渐变成了搭档，莱娅借由自己的外貌欺骗外人套取情报，哨兵负责最后的厮杀，没有一次失手，竖瞳少年与小女孩的组合逐渐在库赞地区有了名气，有人主动找上门来希望借由他们的手来完成某些任务，两人从最底层的泥土里挣扎而出，暂时过上了温饱的日子，不用再去尸堆里寻找食物与衣服。 后来莱娅觉醒成为向导，与斯科特缔约连结，组合的战斗力更上一层楼，在库赞的十年战争结束后当起了雇佣兵，学会了使用各种武器的方法与驾驶机甲的技术，青龙的名号享誉战场，他依然跟初见的时候一样强大，单机就能切碎敌人的包围圈，正面战场上没有一次落败。 斯科特享受着战斗，追寻着战斗，回馈着战斗，这是他生来便具有的冲动，如同神话中耗尽生命朝着太阳奔跑的巨人，也是他能杀出重围从库赞地区中活下来的原因，莱娅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比任何人都清楚。 青龙在苍之牙的暴熊手中尝到了第一次败北的滋味，随即被特许进入这只联邦的尖兵部队，莱娅知道他是为了更方便享受战斗才答应的，苍之牙中有第一哨兵，有与他同样强大的幻兽级白虎，有无数让联邦军部都觉得棘手的敌人，这里能够遇到最激烈的战斗与最危险的敌人，斯科特对此如酒鬼得到了陈年美酒，深深沉醉其中，以至于连苍之牙的首领都忘记了他原本是一头多么危险且不服管教的野兽。 他们在苍之牙待了六年，比之前任何一处落脚点都要久，久到莱娅对这里产生了归宿的错觉，久到所有人都认为青龙是与他们同甘共苦并肩战斗的同僚。 斯科特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感情，所以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对方的计划，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这么做能掀起更大的波澜，让他能更加彻底的享受战斗带来的快感而已。 饶是过去了这么多年，甚至缔约了连结，莱娅在斯科特面前也还是当初那个带在身边非常方便的小女孩而已。她能做很多事，能让斯科特省心投入战争，这是他留向导在身边的唯一理由，莱娅很清楚，她将自己的角色扮演的很好，从来没有让哨兵失望。 但是这条路实在太累了，总是追在一个人的身后，迟早回头疲惫到再也迈不动腿的一天。 莱娅闭了闭眼睛，随即睁开，苍红色的眼瞳在灯光下泛着暗光。螺纹要塞如今深嵌在某个星域的小行星中，进行着e物质能量炮的储能准备，休息厅的落地窗外黑乎乎的一片，不是带着星光的幽暗夜幕，而是看不清材质的，令人压抑的岩质层。 围剿战失利，军火援助断线，失去了苍之牙的情报源，还有黑暗哨兵随时可能爆发的僵化后遗症，如今的星盟可谓是内忧外患，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就被逼走上了绝路，与最初宣言时豪气云天的模样相比，显得无比讽刺。 这样危机的情况下，作为星盟领导者的那个人看上去却丝毫没有紧张感，战前动员，鼓舞讲话统统没有，与十月惨案宣言时的模样判若两人，仿佛终于揭下了伪装的皮囊，再懒得应付这些麻烦事。 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