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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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菇味重,被荠菜分去只剩下鲜香,加了猪油渣的馅料既不油腻又不寡淡,而包子皮是杂粮,据卫相目测,麦面多豆面少,面皮吃起来不像纯豆面散也不像白面那般紧实,很是松软。 “好吃。”卫若愉是个直接的娃儿,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杜伯父,你家包子真好吃,虽然看起来黄不拉几有点丑。” “咳…”杜发财听他的形容哭笑不得,“别只吃包子,这个山药也好吃,相爷,你能吃吗?” “杜家村可没什么相爷,喊叔。”卫相道:“别看我头发都白了,告诉你,我一口牙没掉一个。” “这样啊。”段守义起身去厨房端羊rou汤。等卫家爷孙三个喝完没有几多腥味的羊rou汤,卫若愉已经对三钮不感兴趣,“祖父,明天还来杜伯父家吃饭。” 卫相真想点头,卫若怀说:“明天我们自个做。” “咦,你说话不结巴?”和丁春花一起收拾餐桌的三钮惊讶道。 “不,不结巴。”卫若怀的说一出口,脸刷一下红了,急切道:“我,我,我真的,不结巴。” 第8章 萝卜饼 三钮很想笑,又觉得不厚道,便说:“嗯,我知道,你不结巴。”可她眼中的笑意…卫若怀恨不得钻桌子缝里去。 卫相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起身道:“谢谢你们,今天的菜很好吃。”顿了顿,“赶明儿能不能让我家的厨子跟你们学学。”话对杜发财说,眼睛看向杜三钮,显然卫相比两个孙儿清楚,别看杜家一屋子大人,当家人其实是个小丫头。 “当然可以。不过,我家吃饭晚。”农村人起得早,卯时天蒙蒙亮就起来,丁春花和杜发财也不例外。自打从去年夏天杜家做饭的人变成三钮,夫妻两个不舍得小闺女起那么早做饭,他俩打扫好猪圈牛圈,把牲口喂好,到地里锄一歇草,才回来喊三钮起床。 “没事,天气冷我起得也晚。”卫相话音落下,卫若愉撇撇嘴,一个月前还卯时就去上朝的是他啊?为了能吃到美味的饭菜,直率的卫小少爷难得没背后捅刀。 三钮一家把卫家爷孙送出去,便看到卫家大宅门口围满人。粗粗一看,杜家村在家的老少爷们皆在,小麦踩著稻草钩织成的木屐跑过来,吓得三钮迎上去,“慢点,别摔著。” “不会的。”小孩冲三钮嘿嘿笑著,偷偷瞄她身后的三人一眼,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说:“三姑姑,那个老头是太子爷的师傅?” “对,另外两个是他孙子,你得喊叔叔。”卫家的辈分并不是随著杜家村,三钮想到她爹喊卫相叔,干脆依著她家的辈分算。 小麦在三钮面前可调皮了,对上穿著皂靴、华丽斗篷的卫家兄弟,小孩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自卑,尽管他从不知什么是自卑。 卫若怀见小孩裹足不前,轻轻推一把堂弟,卫若愉接到大哥的指令,走过去,“咦,你怎么穿草鞋?”卫若怀眉心一跳,又听到,“不怕冻脚吗?” “不冻脚。”三钮道:“鞋里面垫著麦秸,小麦还穿著袜子。”鞋底下有五公分高的鞋跟,下雪的时候穿再好不过。” “看起来挺好玩的样子。”卫若愉盯著小麦的脚上的木屐,“就是有点丑。我能试试吗?” “嘎?”杜小麦傻眼,抬头看向他三姑,希望三钮给他解释,什么情况?三钮道:“小麦的鞋你穿著大,回头让你家下人给你做一双。” “嗯,得做好看点。”卫若愉的表情太过认真,以致于他们回到家卫若怀就问弟弟:“你真穿那个什么草木屐?”相比堂弟逃一般离京,卫若怀对老家生活没半分向往。 卫相和卫若怀说一番他的打算,少年不想和同窗好友分开,不愿远离父母弟妹,不舍京城的繁华,还是跟随祖父来到建康府广灵县杜家村。然而卫若怀做梦也没想到,进村第一天会碰到个比郡主表妹美的姑娘,吃到在京城酒楼里也吃不到的美味。 卫若怀心中的诸多不愿,经过一顿饭只剩下对父母家人的想念。不过有祖父和堂弟在身边,这份思念又少许多,只是草木屐,卫家大公子暂时不能接受。 “三钮jiejie说暖和,那木屐一定很舒服。”卫若愉顿了顿,又说:“大哥,明天起早点,让厨娘去跟三钮jiejie学做饭,我可不想吃蒸rou、水煮菜。我听杜小麦讲,三钮jiejie会做好多好吃的,她那么美又那么厉害,祖父为什么不同意我娶她,娶到咱家,天天都能吃到好吃的。” “三钮是你jiejie。”卫若怀脸色一拉,小孩嗤笑一声,“当我是一岁的若恒啊。我们和杜家不同姓,又不是亲戚,我怎么就不能娶她为妻啦。”亓国开国皇帝规定,三代以内直系亲属不得通婚,卫若愉虽弄不清都有哪些人,但绝对不包括杜三钮。 卫若怀噎住,“反正,祖父说不能就不能,不怕祖父把你送回京城,你尽管试试。” 隔著门光明正大偷听的卫相暗笑不已,过一会儿,等两个孙子扯到别处,他才高声喊:“天都快黑了,你俩怎么还不洗洗睡觉?今天坐一天马车不累。” “洗,我们这就去洗脚,洗脸。”卫若怀伸手剥掉斗篷,喊下人进来伺候。 杜大妮和段守义两人走后,杜发财锁上院门,“三钮,二十九下午赵家来送聘礼,咱做什么给他们吃?” 广灵县娶亲的风俗是正日前一天下午,男方把聘礼送到女方家中,路途遥远的留饭,路途近的人家放下聘礼喝碗茶水便回去。正日后一天,新婚夫妇回门,中午和女方家的宾客一块吃宴。 杜家村离广灵县不足七里,丁春花的意思不留饭,三钮没同意。起初两家商定聘礼时,杜发财又不指望嫁女发横财,便对媒人说随便赵家拿多少,只是额外要一头整猪。 媒人听到杜家的要求直皱眉,家境好的人娶亲拿牛羊rou,家境不好的也会拿半只羊,只是猪rou,她当二十多年没媒人,从未见过送聘礼那日送猪rou的。然而杜家嫁女,主动权在女方,媒人心中不解,还是把话传到赵家。 三钮不答反问:“来多少人?” 家具、棉被这些东西杜家出,赵家来人只送些酒rou菜和银钱,有杜大妮嫁人在前,“一桌人差不多了。”那会儿没要猪rou,杜发财想著这次起码得多两个送猪rou的人,“准备十二三个人的饭。” 三妮点点头表示知道,催爹娘去休息,回到自个屋里就开始拟菜单。 翌日,杜家刚开门,丁春花见门口站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你是?你是卫家的厨娘吧,怎么称呼?” “我夫家姓钱,喊我钱娘子。”来人被主子撵来跟乡野村妇学做饭,万分不愿,好在她知道自己是个下人,看到丁春花非但没敢露出鄙视,见她扫雪,拿起一旁的铁掀帮她锄雪。 “不用,不用,我自个来就行。”老话说的好,相爷府的丫鬟配七品官,丁春花一听她是管家娘子,哪敢让她动手。然而她却不知道,卫若怀就在一路之隔的卫家院里站著,钱娘子可不得好好表现么。 三钮昨晚将近亥时睡下,可也比她前世一熬到半夜来的早。听到院里的说话声,睁开眼的三钮在被窝磨磨蹭蹭,直到她娘问她爹:“早上吃什么,我先把菜洗好。”三钮才穿著棉衣爬起来梳头。 “娘,洗两个萝卜做萝卜饼。”三钮的声音从东面传出,钱娘子张嘴想问什么是萝卜饼,就看到从里面走出个姑娘,“这是你三闺女?”钱娘子来之前,她家大少爷特意交代,对杜三钮放尊重点。钱娘子心中一凛,她是瞧不起乡下人,可又没表现出来,大少爷怎么发现的? “不是,是我二闺女,二丫,去烧火,煮几个鸡蛋。”丁春花舀盆热水,“钱家嫂子,你先坐。”端著盆去最东面的房间里。 随著丁春花再次端著水盆出来,她身后跟著个小姑娘,刘海湿漉漉的,小脸雪白,显然刚洗过脸。钱娘子下意识看向面容只能称之为清秀的杜二丫,“那是你meimei?” 二丫不雅的翻个白眼,“是,不是从草地里捡来的。”钱娘子尴尬地笑了笑,“我,我不是这意思。” “知道你什么意思,反正又不是你一个人这样讲。”二丫已从最初的羡慕嫉妒到如今的麻木,淘一碗小米倒进锅里,一边烧大锅煮米一边烧小锅煮鸡蛋。 等丁春花切好萝卜丝,三钮拿出胡椒粉,“婶子,胡椒树山上就有,村里人每年都会上山采胡椒拿去县里卖,你找村里人买点,比县里便宜。用小石磨磨成粉,放萝卜丝里面。”舀瓢面粉倒盛萝卜丝的盆里,接著打俩鸡蛋,添盐和一把干虾米,倒水搅拌成糊状,小锅里的鸡蛋也差不多熟了。 丁春花捞出鸡蛋刷净锅,钱娘子便看到她往锅里放油。待锅里的油冒青烟,三钮点著脚尖,用盛稀饭色勺子舀两勺萝卜丝面糊放进去,勺背摊匀,煎至两面金黄,浓郁的香味不讲道理的钻进钱娘子鼻子里,钱娘子不禁咽口口水,“真香。” “油煎的东西都香。”三钮笑了笑,并没有把她当成多贵重的人,像和村里人话家常,“猪油煎东西最好吃,不过书上说这东西不能多吃,最好还是用麻油。” “书上说的?”钱娘子以为自个听错了。二丫接道:“我meimei上过几年私塾,她将来又不考秀才,书上的字都认识就不去了。” “几年就全都认识了?”钱娘子不信,盯著杜三钮恨不得把她看出个花来。 每当这时二丫总是最高兴的,与有荣焉道:“三年。我家三钮可聪明了,脑袋比她的脸会长。” “二丫。”丁春花哭笑不得,“怎么说话呢。去喊你爹来家吃饭,又不知跑哪儿跟人家唠咳去了。”拿碗盛三个鸡蛋,又用碟子装两块刚出锅的萝卜丝饼,“钱嫂子,我也不留你,带回去给相爷尝尝,我们中午早点做饭,你再来跟我们家三钮学。” “行,给你们添麻烦了。”钱娘子还以为送给她的,心里可高兴了,一听给主人家的,又忍不住咽口口水。到家就让她闺女洗萝卜、煮粥。 卫家来到杜家村的第一顿早饭便是小米粥陪萝卜饼,简单的甚至简陋,卫家爷孙三人吃的特别开心。卫若愉又一次忍不住追问,“祖父,我为什么不能娶三钮jiejie为妻?” 啪塔! 卫若怀手里的勺子无情地掉在地上,“食不言寝不语,卫若愉,你学的规矩呢?!” 第9章 四喜丸子 卫若愉不禁打个哆嗦,“我,我,人生大事重要还是规矩重要?规矩规矩,天天规矩,大哥,你再规矩不离口,信不信,我成亲了你还没人要。” “若愉!”卫相放下筷子,“好好和你大哥说话,三钮比你大五岁,她及笄你才十来岁,怎么娶他,要娶也是你大哥娶。” 卫若怀生气的脸一红,喃喃道:“祖父,你,你不能这样讲,有损人家姑娘名声。” “我知道。这里就我们仨,我才这样说。”卫相瞥一眼低著头数米粒的大孙子,眼中闪过一丝坏笑,“再说了,也是话赶话说出来的。听说三钮那姑娘识文断字,人长得俊俏,又有一手好厨艺,说不定早定亲了。” “也,也是呢。”卫若怀浑身一僵,若不是卫相盯著他,还真发现不了。 卫若愉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定亲了啊。那算了,小爷我可做不来强取豪夺的事儿。”三下五除二喝完粥,见天空放晴,“祖父,我今天能不能去找杜小麦玩儿?” “去吧,休息一天,明天开始跟你大哥读书。”卫相以前的确是皇子的师傅,教两个孙子绰绰有余,卫若愉一听这话,哀叹一声,就喊守在门口的小厮,“去把我屋里的糖拿过来。” “待会儿你自个去。”卫相说:“村里的孩子都没有小厮,若愉,你真想跟杜小麦玩,就别显摆家里的事。” “祖父放心,若愉有分寸。”卫若愉的外祖父是个小官,家里的下人满打满算三个,每次去外祖父家里,他爹娘都会叮嘱他一番,饭菜不合口味也不准表现出来。 “若怀要不要出去逛逛?”卫相见大孙子往外看。 卫若怀正想说去,一想到那个漂亮的巧姑娘可能定亲了,不知为何总感觉胸口闷闷的,摇头道:“我的书还没收拾,不去了。”起身向他祖父告辞,就去书房收拾东西。 昨儿一场大雪,到天黑也不见停,村长的儿子挨家挨户通知今儿学堂不开课。杜小麦吃过饭就往三钮家跑,到门口和卫若愉撞个正著。 两小孩一个六岁一个五岁,卫若愉身上没有世家子的优越感,杜小麦性格活泼,又因对方比他小,有意无意的让著他,不大会儿,两小孩就成了好朋友。 三钮拎著小篮子,手里拿个小锄头往外走,两小孩跟上去:“三钮jiejie,你干嘛去啊?”卫若愉问。 “去山上采冬菇,你俩别跟著我。”三钮说:“小麦,带若愉去村里玩。” 从她家往西北走大概一里路,越过麦田便是一座高山。山不高,但连绵数十里,至于山多宽,三钮并不清楚,反正她投胎到杜家村十来年,从没见有人从山那边翻过来,也没听说山上有人住。也导致山里的物产丰富,板栗树、金桂树、野杨梅树,反正种类很多,长势茂密,正应了那句靠山吃山。 “我也能帮你采。”卫若愉说完,小麦就朝正在剁小青菜喂鸡的丁春花喊:“三奶奶,给我个薅锄。” “三钮一会儿就回来。”丁春花说:“你俩小,路上有泥不好走,在家等著。” 杜小麦说:“路上又没化冻,哪来的泥。三奶奶懒得动弹就直说,我自个去拿。若愉,等我啊。”说著,拔腿往三钮家放农具的屋里跑。 三钮忍不住叹气,真想抓过杜小麦揍一顿,“若愉,你这身衣服不适合,真想跟我一块上山,回去换身短打,我在这儿等著你。” 卫若愉身著曲裾,的确不适合爬山,回到家他才知道衣柜里没有短打,气得小孩朝丫鬟吼:“要这么多衣服有什么用?!” 小丫鬟想说短打都是穷人家穿的衣服,话到嘴边,“少爷,要不你穿骑马装?” “也行。”卫若愉想一下,换上一身帅气的骑马装。 今天虽说出太阳了,温度不高,山上的蛇继续冬眠,动物也都窝在窝里没出来,即便如此三钮也不敢带两个孩子往山上去。 三小只在山脚下,用薅锄拨开地上的雪,找三篮冬菇便打道回府。走在回去的路上卫若愉忍不住问:“三钮jiejie,冬菇也可以炒著吃?” “冬菇和小鸡一起炖好吃。”三钮说:“过几天我们家有事,让钱娘子来跟我学,这几天先学几个简单的菜,等她上手了,就会自个做了。” 几天看起来很长,对三钮来说也就几顿饭的工夫。 正月二十九,地面还没晒干,天空又阴了下来。晌午饭后,和乡邻熟悉起来的卫相穿著大氅坐在三钮家堂屋里,喝著清茶,吃著三钮炒的花生,和村长聊天。 下午赵家的人会来送聘礼,按照村里的规矩,家里遇上红白喜事得把村里德高望重的人请过去。杜大妮成亲那会儿杜家请的是村学里的夫子,临到杜二丫变成了卫相。而村长过来是办事的,总不能让杜发财亲自出来招呼未来亲家。 一屋子老头聊得热烈,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rou香,卫相下意识往厨房方向看,“三钮在厨房里?” 村长接著问:“三钮准备做什么吃?” 去年农忙时村长有幸吃过三钮送到地里给她爹娘的饭菜,从此以后,杜家村的人都学会用猪油炒菜。他们怕猪rou涨价,一个村长七八十户,三四百口人,默契十足的瞒下猪油炒菜一事。三钮早几天跟二寡妇闹得不痛快,二寡妇也没把这事往外说。 三钮算是对杜家村的人无语了,要不要这么极品。 “她让我昨儿去县里买十斤猪rou,又杀两只公鸡,应该是做rou和鸡。”杜发财从不关心闺女做什么,反正都好吃。 “那我们有口福的。”来客不走,村长和三钮的大伯二伯就得留下来陪客,“相爷晚上也别回去,三钮的手艺特别好,她做的菜我觉得你在京城也没吃过。” “我知道。”卫相也很期待,但是他却站起来,“我回家换身衣服。”身披大氅,走起来来摇摇晃晃实在不庄重。 村长也发现他这身衣服的确不适合晚上吃酒,“你慢点。” “知道,知道。”卫相到家换上爽利的衣服,就让管家去喊他婆娘,“三钮开始做饭了,你过去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