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这五年来，庄菀一直强迫自己去忘记曾经发生的那件事情，事实上她也渐渐淡忘了那个噩梦，或者说，那个噩梦被她强行深深埋在了心底。偶尔的，会想到，想到的时候会难过，可是她控制得好，难过了她就抱起女儿，就不那么难过了。 可是现在，就在此刻，在她毫不准备的情况下，那个噩梦又重现了。 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只看见眼前一张张嘴在不停地动，就跟五年前一样。五年前……她忽然想起来很多她不愿意去想的事情，她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要裂开了，她想逃，却逃不了。 有东西砸在庄菀脑袋上，她瞬间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听见女儿一直在哭，她忙抱得女儿更紧。 “mama，mama流血了。”甜甜哭得都岔了气，话都说不连续，她实在被吓到了，只紧紧搂住mama脖子，眼泪啪啪落在mama脖子上。 庄菀脑袋是慌乱中被摄像机砸到的，应该是不小心，砸到她的是个年轻男人，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再多追问纠缠，只道：“庄小姐，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好心并不是人人都有的，这样的新闻也不是时时都能够抓得到的，再说，庄菀脑袋上的伤口，又不是他们造成的。想走，总得道个歉才行。 “庄小姐，作为美意服装设计公司的设计师，请问你抄袭蔓纱设计师是有人背后指使的吗？请问这个指使你的人是谁？”一个穿着时尚的高挑女子言辞特别犀利，不问庄菀抄袭事件是不是属实，而是直接责问为什么抄，已经给庄菀扣上了抄袭的帽子。 庄菀内心十分恐惧害怕，她真的很想歇斯底里大吼大叫一通，可是甜甜在，她怕吓到女儿。 “我没有抄袭。”她颤抖着声音说了一句，只才这一句，瞬间又是无数闪光灯朝照射过来，晃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但是不管内心多么害怕，她依旧坚强道，“我是被人冤枉陷害的，真正抄袭的另有其人。” 庄菀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媒体人更加激动起来，连忙又有人问：“庄小姐，想必你应该知道，这次站在你对立面的是蔓纱，也可以说是整个裴氏集团，请问你可以为你刚才说的话负责吗？你的意思是，蔓纱的人抄袭你的创意？请问你有证据吗？” 前一次有记者提到蔓纱，庄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可刚刚有人提了裴氏，庄菀一下子整颗心都拎了起来。 她一直想逃，一直想低调做人，一直不想让他找到自己。可是为什么……她心里明白，这件事情闹大了，又有关蔓纱信誉问题，裴绍勤不可能不知道，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她心里也隐约明白，这一回，怕是陆逊都帮不了她了。 既然如此，既然她跟他已经避免不了会见面了，她也不想再逃避。想到这里，庄菀下巴微微抬高了些，颇为骄傲地昂起头道：“没有错，是蔓纱设计师方琦抄袭了我的创意，方琦在进蔓纱前，是美意的员工。” “庄小姐，美意刚刚上新的作品我们都看了，听说销量非常好。既然庄小姐这么有才华，为什么肯屈尊在美意这样的小公司呢？请庄小姐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话筒递送到庄菀嘴边，庄菀还没有来得及想怎么说，那边又有人问道： “庄小姐，听说你不是s市本地人，来了s市又不去蔓纱、丽都这样的大公司求职，请问是有什么原因吗？” “庄小姐，我们xx传媒想对你做个专访，请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一时间又七嘴八舌嘈杂起来，庄菀觉得头很疼，她自认为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她不想再回答任何人的问题。 甜甜还在哭，只是没有嚎啕大哭，而是默默淌眼泪。 她一直盯着mama受了伤的额头看，委屈又心疼地说：“mama，你疼吗？甜甜给你吹一吹，就不疼了。” “甜甜乖，mama不疼。”庄菀亲了亲女儿哭花了的小脸，又抬手给她擦脸，“甜甜饿了吧，mama给你做好吃的。” “庄小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其中一个一直穷追不舍。 庄菀淡漠抬眸，望着她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抄袭的人不是我，你们现在难道不应该去责问真正抄袭的人吗？你们要是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孤儿寡母，又是身在异乡，不是所有人都冷血无情的。 “我们希望庄小姐说的是真的，如果这次真是蔓纱设计师抄袭……” 庄菀不想再听下去，只抱着甜甜往二楼去，直接掏了钥匙开门，然后狠狠将门摔上，她则背抵着门板，有好一会儿功夫没有动。 “mama，你饿了吗？甜甜给你做吃的。”甜甜一边打着哭嗝，一边淌着眼泪问。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委屈跟怨愤，都在听见女儿说出这样一番懂事的话后全部烟消云散了。庄菀抱女儿往一边沙发上坐下，抬手轻轻捏她挺翘的小鼻子，温柔地说：“mama一点都不疼，甜甜刚刚吓到了吗？别怕，mama不会有事，甜甜也不会有事的。” “mama给陆伯伯打电话，让他来打坏人，保护mama。”甜甜越想越害怕，瓢嘴又哭了起来。 庄菀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轻轻晃着她安抚说：“这些都是小事，不需要让你陆伯伯知道，免得他担心。你瞧，mama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甜甜一时间没有说话，闭了闭眼睛，哭了好一会儿才问：“mama，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没有爸爸？mama，我的爸爸去哪儿了？我的爸爸是陆伯伯吗？他为什么不认我们，不要我们，呜呜呜。” 女儿提到陆逊肯定是无心的，不过，庄菀的确很尴尬。 她跟陆逊真的只是很普通的朋友，他或许是看在裴绍勤的面子上，才出手这样照顾她们母女的。其实她跟陆逊不熟，虽然说五年前就认识了，但是真正见面的次数，也数得过来，好在他此刻不在，否则叫他听见甜甜的话，肯定也尴尬。 庄菀认真望着女儿说：“陆伯伯是陆伯伯，不是爸爸，甜甜，以后这样的话不许乱说。” 甜甜委屈，还是噘着小嘴小声说：“可是我想，我想陆伯伯当爸爸，他会保护mama跟甜甜。” 女儿可爱又懂事，庄菀一颗心都软化了，只笑着戳她小脸。 “鬼灵精！看看你这脸，成小花猫了都。”说罢，庄菀起身进浴室，打了热水出来，帮女儿好好洗了脸，擦干净，又抠了点儿童面霜抹在她脸上。脸干净了，庄菀又拆了女儿小辫子，给她重新扎起来。 “mama，我好爱你。”又变漂亮了的甜甜不哭了，像是只乖巧的小猫儿似的，蹭在mama怀里。 “mama也爱你。”庄菀笑，抱起女儿来说，“今天不在家吃了，mama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吃完饭再去超市，给甜甜买面包牛奶。” ~ 陆伊尔心里对方琦产生怀疑的同时，忽然又想起裴绍勤第一次看到方琦所谓设计时候的反应，她在想，如果真是方琦抄袭，那么是不是有可能被抄袭的人就是庄菀？她回来了吗？想到这里，陆伊尔明显激动得很。 她想立即把这件事情告诉裴绍勤，但是蔓纱不过是裴氏集团名下一处公司，裴绍勤日理万机，不可能天天只守着蔓纱，他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说来也是巧，偏偏在她想找裴总人的时候找不到，不想他出现在公司的时候，倒是天天见他黑着脸蹿。 裴绍勤是真的很忙，今天蔓纱出的事情，他还不知道。因为已经打算再过一个星期他就亲自出去找人，所以最近更忙了，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一直在处理公司的事情。他是想，早点处理好了，早点去找她。 从外面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裴绍勤才把车子停好，别墅里面裴小菲就抱着ipad跑了出来。 “哥！哥！给你打那么多电话，怎么不接？”裴小菲穿着睡衣，冻得直哆嗦，却依旧激动得很，“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 裴绍勤从来不觉得这个meimei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消息，不添乱就算好的了，他冷冷抬眸瞥了她一眼，俊脸阴沉，却是没有说话，只脱了黑色大衣外套套在她身上，这才沉声问：“作业做好了？” 裴小菲本来生得高挑，可在她哥的衬托下，她就成了娇小玲珑。 “哥，你别总阴着脸教训我嘛，我是真的有好消息！”裴小菲亭亭玉立，站在挺拔高大的男人跟前，眼睛亮亮的，“哥，我……我看到小菀姐了。” 裴绍勤理都不理她，直接转身往别墅里去。 裴小菲急得跳脚，追在后面道：“我是真的看到了，我朋友给我看的，微博上转发量都过万了。”其实微博里面的视频内容，对蔓纱很不利，但是裴小菲不管这些，她只关心她哥能不能找得到小菀姐。 至于其它的……她哥多厉害啊，总能想到办法转危为安的。 “哥，蔓纱设计部是不是有个叫方琦的设计师？有媒体采访小菀姐，小菀姐说是方琦抄袭她的作品，你不信……” 裴小菲话还没有说完，裴绍勤立即停住脚步，裴小菲一头撞在她哥背上，撞得脸都歪了。 “你以后停下不走能不能打个招呼啊！”裴小菲才抱怨一句，手上的ipad就被裴绍勤夺了过去。 他点开视频看，嘈杂的画面，他果然看到了那个女人。 那个……他找得快要发疯，却怎么都找不到的女人。 裴绍勤不淡定了，墨色的眸子渐渐燃起小火苗来，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戾气。就算他再坚强再无所不能，可在他最心爱的女人面前，他都会有些小孩子的脾气。他此刻的情绪很复杂，生气，激动，委屈……什么样的都有。 没有再停留片刻，裴绍勤直接转身大步往外面去。 很快，就消失在了浓墨色的天幕下。 裴小菲感慨：“爱情的力量啊，我哥终于不是孤家寡人了。有了嫂子让他管，肯定不会再管我。”想到这里，裴小菲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光。 ☆、第9章 chapter9 r9 住的小区附近就有一家粤菜馆，庄菀披了大衣，又给甜甜加了件衣裳，母女两个则手牵着手去吃饭。甜甜还有些害怕，出了门就悄悄扒在楼梯口往一楼看，透过楼道里昏黄的灯，她见楼下那群“坏人”不见了，开心得拍起手来。 “mama，坏人走了，不会再欺负mama跟甜甜了。”甜甜站在mama身边，紧紧抱住mama腿。 庄菀锁好门，弯腰抱起女儿说：“他们以后不会再来了。”然后下楼，正好遇到隔壁一对老夫妻手牵着手散步回来，她冲两位老人家笑。 老夫妻感情真好，她挺羡慕的。 老太太先跟甜甜亲热了会儿，然后看向庄菀，见她额头上青紫了一块，诧异道：“小庄，你这是怎么了？” 甜甜说：“有坏人欺负mama！” “怎么回事？小庄。”这回老先生也开口了，表情严肃得有些吓人。 一个楼道里，一层就住两户人家，庄菀带着甜甜住在这里有一个多月了，跟对门的老两口处得不错。老两口喜欢甜甜，也可怜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讨生活不容易，平时能照顾着的都会照顾。 庄菀笑着道：“刚刚来了一群记者，说是要采访我，当时人太多，不小心就撞到机器了。不过还好，连皮都没有破，就是青了一块。” “小庄啊，要是遇到什么问题，一定要跟大爷大妈说。”老太太紧紧攥住庄菀的手，轻轻叹息。 庄菀感激得很，心里也很温暖，想着，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虽然爸爸mama离世后她就成了孤儿，虽然后来外婆去世，大冬天的她也被舅妈从舅舅家里赶出来……但还是有好心人的。学校里的老师，老房子里左右的邻居，还有……还有那个陪了她半年的人。 饭馆就在附近不到一千米的地方，庄菀没有骑电瓶车，大晚上风寒，还是走路暖和。吃完饭，牵着女儿手慢慢走，往超市去，就当做散步消食。甜甜今天虽然有些被吓到了，但是mama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陪着自己了，所以她还是很开心。 “mama，今天幼儿园里老师让我唱歌，我唱了mama教我的那首歌，老师说我唱得好听，还给我发了小红花。”甜甜小脸红扑扑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润润的，紧紧抱住mama腿，有些赖皮不肯走了，“mama，这里很漂亮，有喷泉，还有灯。” “那咱们歇会儿，甜甜唱歌给mama听。”庄菀抱起女儿，往一家服装店门口去。 冬天风大夜寒，刚好服装店门口有个小石凳子，庄菀坐下，然后抱女儿坐在腿上。这里既可以避风，又能把附近美景尽收眼底，是个很不错的地方。甜甜缩在mama怀里，觉得舒服又暖和，她开始唱歌。 “小时候我是mama的宝，mama的宝贝呦~长大了我还是mama的宝，mama的宝贝呦~mama你现在是我的宝，是我的宝贝呦~mama你老了还是我的宝，是我的宝贝呦~” 甜甜声音又甜又糯，奶声奶气的，音却掐得很准。 庄菀和着女儿的音，给她打拍子，时不时俯身亲亲女儿。 服装店门口的灯光又暖又柔和，照在人的身上，打出一道柔和的光圈来。裴绍勤站在离母女两个不到二百米的地方，停了本来急匆匆的脚步，定定立在原地，未敢再往前走一步。幸福开得有些太突然，他怕这是梦，一碰就碎了，虽然这些年来他从没有做过这样美好的梦。 他慢慢的，一点点靠近，缓缓伸出手来，朝她伸过去。 天空中忽然飘起雨丝来，路上过往的人行色匆匆，唯独裴绍勤脚步依旧缓慢。他怕了，真的怕了，不敢用力过猛。五年前……五年前如果不是他用力太猛了，他怎么会把她吓到？她又怎么会一声不吭就跑了？ “mama，下雨了。”甜甜抬起小手指向外面，见所有人都在跑，唯独一个长得很高大的叔叔不跑，“mama，那个人好奇怪。” 服装店门口有廊檐，正好可以躲雨，所以庄菀暂时没打算带女儿离开。 听见女儿的话，她笑着转头看过去，有一瞬间，脸上的笑容是僵住的。但裴绍勤找来，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片刻怔愣之后，她又恢复如常。 这一刻的心情忽然很不错，他找到了，也就意味着她以后不用再躲了。 这五年，裴绍勤的动作一年比一年疯狂，他是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翻个底朝天。她带着甜甜东躲西藏，几年下来都不知道换了多少地方，就连陆逊偶尔也会劝她，叫她别藏了。她是想过放弃的，但就是卯着一股子劲儿，能藏多久藏多久。 现在好了，以后可以带着女儿在这里稳定下来，心里忽然松了口气。 所以，当裴绍勤稳步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站起身子来，冲他笑着打招呼道：“你好，裴先生。” 面上镇定从容，手却不自觉攥紧女儿小手，紧紧的。 裴绍勤阴沉着脸，双眸像是能够喷出火一样，听她对他客气又疏离的称呼，他微沉的俊脸不自觉抽了抽。 两个人互望着彼此，都不说话，好一阵子后，还是庄菀败下阵来。 伸头往外面看去，见雨越下越小，行人也都放缓了脚步，她笑着道：“雨停了，裴先生，我得走了。”说罢，她抱起甜甜就要往外面去，手臂却被人一把掐住，她听到了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声，有炽热的鼻息撩在她脸颊上，她本能身子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