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元宵宫宴
容钰走到二门时,容衡、小沈氏与容滢俱已在了,车驾亦已备好。 最晚到的容钰免不得又被容衡说了几句。 她恭顺地听了训,跟在容衡、小沈氏身后登车。 一路上,容衡都叮嘱她们姐妹注意言行举止,切勿在贵人们面前惹出是非。 自然,主要是叮嘱容钰…… 容钰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打量了几眼容滢的装扮。 容滢今日依然穿着白色,里头是身镶白狐毛边六角雪花锦缎裙,外罩同色风帽系带披风。 系着双环髻的白狐绒发带尾端坠着水晶。 冬日夹棉的衣衫厚实,容滢便往往在合身的衣裙外头罩件厚实的披风、斗篷,御寒又不显臃肿。 因此,容滢有许多精美异常的披风、斗篷。 最华美的,当属佑宁三年端王向她提亲后,那年冬天赠她的一件白狐斗篷。 那斗篷用料极好、做工精细,几乎看不出缝合线痕,以两根白狐尾巴为系带,行走间华贵逼人。 狐皮并不稀罕,可那样好的白狐披风却是世所罕见。 端王其人寡言少语,世人往往是通过这些物件、细节揣测出他对容滢的情意。 容钰眼热那件斗篷,对着宝珠几个念叨了一冬,还妄言若是她,便不要白狐皮的,而要火狐皮的。 火狐比白狐罕见得多,没有人会费心为她寻一件那样的斗篷。 那心愿她念叨了一冬,后来也忘了。 可她死前一年,容华托人送了件火狐斗篷给她,柔软蓬松、明艳似火,正是她少女时的期许。 她喜出望外,连着去了几封信感谢容华,又舍不得穿那斗篷,郑重其事存放好。 最后,她死前心心念念,也没能穿一回那斗篷…… 这辈子,容华不会再陪着穆临渊驻守桐城,便也无法再收集沙漠火狐皮给她做斗篷。 但她丁点儿也不觉遗憾。 …… 马车停在宫门外,容衡与小沈氏先分别进宫拜谒,直至下午二人才出宫。 小沈氏叮嘱了容钰几句回苏州万事当心,便先回了府。 容钰便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里等候传召。 期间陆续有别家贵女慕名拜会容滢,无论何人前来,容滢的态度都气而冷淡。 嘉妃、贤妃亦各派了女官请容滢入宫小憩,容滢都以“不敢逾矩”之类的借口婉拒了。 容钰看了看容滢。 两世为人,她依然难以理解,容衡和杜氏怎会生出容滢这样一个女儿。 她死过一回,才有了如今泰然自若的心境。 可,对皇帝、以及未来的皇帝端王却还是满心敬畏,唯恐行事不周、触怒天颜,招致祸事。 容滢虽惊才绝艳,说到底也仅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容钰却觉得,容滢骨子里似乎是无所畏惧的。 无论是天地鬼神或帝后妃嫔。 无论是强权威逼或阴谋算计。 她什么都不怕。 容滢亦看了看容钰。 容衡在马车外与勋贵、官员们攀谈,故而此时马车里仅有她们姐妹二人。 这样的时候,容钰的坐姿也极端庄,不曾松懈片刻。 她难以理解容钰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装痴扮愚八年,也佩服她的毅力…… …… 时间在等待中渐逝,终于,有内官来到宫门处传召,然后引着众人朝御花园行去。 夜幕中星月渐明,殿前、道旁处处张灯结彩,此时的禁宫不再是白日的金碧辉煌、巍峨森严,给人以富贵华美之感。 不少官眷、孩童止不住地频频张望,眼中满是惊叹、艳羡。 容钰却只觉悲凉、可怖。 世事皆有两面。 天家的滔天富贵背后,是刀光血影、步步惊心。 夫妻、父母子女、兄弟手足…… 是至亲,更是至疏。 谁也不能信。 若投生在天家,落地便是这样的命倒也罢了…… 可千百年来,更多的是为功名利禄所吸引、前赴后继的人。 就像扑火的飞蛾,向往那一瞬的光明与温暖,搭进性命。 上辈子,她便是如此…… …… 宴台设在御花园里。 北侧是主宴台,东侧、西侧相对摆着两列长长的小宴台,小宴台中间的空地上铺着五彩编毯。 每个宴台上都放了一盏夜明珠。 靠近主宴台的小宴台后已有人落座,有王爷、皇子,亦有与天家亲近、下午在宫中休憩的人家。 琉璃宫灯白亮如昼,容钰轻易便望见了邵南烟。 邵南烟也在寻她,两人目光交汇,都无声地笑了笑。 这时,坐在邵南烟身边的邵北城亦看向容钰。 容钰:…… 容钰努力挤出个更大的笑脸,估计用力过猛,看起来僵硬狰狞…… 容衡瞪了瞪她。 容钰立刻老实地低下了头。 容府父女三人等了许久才被安排落座,位置极靠后。 且他们落座的小宴台上方的琉璃灯隐在花树枝桠里,较别处要昏暗些。 容钰状似随意地看了看别的琉璃灯。 果然,只有寥寥几盏如此。 禁宫之内,没有巧合。 大概是,这几席里,有贵人们不想看见的人。 或是,有人不想让贵人们看见这几席的人。 便不是她能窥探的了…… 众人都落座后,又候了一会儿,从北边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尖细嗓音: “贵妃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圣上驾到!” 众人都麻利起身,恭敬地跪倒在地,齐呼娘娘千岁、吾皇万岁。 皇帝落座后,示意众人起身,又遥举了酒杯。 宫宴正式开始。 太子与太子妃则俱未露面…… 舞乐司的女官们依次行至宴台中间的空地,奏乐起舞。 酒过三巡后,舞乐退下,帝后皆开口训诫了几句。 众人都俯首称是。 其后,英王、端王、宸王依次出席,向帝后与太后娘娘敬酒。 宸王敬酒后,皇帝举杯敬了贵妃娘娘。 尽管坐得甚远,容钰亦感觉到众人静默的异样。 其后,六皇子出席敬酒。 六皇子恭恭敬敬说了许多,皇帝却仅回复了一声“嗯”,然后浅抿一口。 容钰不厚道地暗想:真丢人啊…… 六皇子却并不气馁,精神抖擞地提议要为帝后吹奏一曲、以表孝心。 皇帝的神情并不期待。 贤妃见状,开口帮六皇子说了几句话,道是六皇子为孝敬帝后,近来练习颇勤云云。 皇后便开口允了。 一个着浅碧色舞裙、以碧纱遮面的女子施施然行至中间,磕头行礼后,在地上摆了若干青玉莲花盏。 尽管那女子遮着面,容钰依然认出了她。 是莫贵人。 宸王身残、徐家倾覆后,徐贵妃与皇帝亦失了和。 皇帝仍看重贵妃,却不再亲近她。 容钰做宁王妃的那十年里,后宫圣眷最深的正是这位莫贵人。 宫人常暗中议论莫贵人长得像六皇子的生母丽姬,都是狐媚惑主那一路的。 或许是出于追思亡母之心,宁王格外亲近莫贵人。 容钰对莫贵人便也极为恭顺。 她从前只知道莫贵人如徐贵妃一般,都是宫女出身,却是这会儿才知道,莫贵人曾做过六皇子身边的宫女。 …… 六皇子吹响玉箫后,那女子踏上玉盏,随乐起舞。 许多人都看得心醉神迷。 舞姿翩跹、轻盈灵动。 仿佛传闻中能在掌上起舞的汉宫飞燕…… 皇帝的目光亦越来越专注。 突然,主宴台中传出一声女子的干呕声。 众人都看向那女子。 怡妃又羞又惧地以帕掩唇,正欲告罪,却难忍恶心,又呕了一声…… 女子干呕意味着什么? 马太后满面喜色地高声道:“宣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