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节
我仔细去看,这座庙太大了,而且香火很盛。今天并不是什么佛教圣日,却也香烟渺渺。佛殿映着阳光,能看到黄砖红瓦,湛湛生光。 到了门口居然还要收十块钱门票,我在门koujiao了钱,有好几个娘们拉我去买香,说这里可灵了,求什么应什么,尤其家里有过世的老人,给他们上炷香,阴曹地府里阎王爷都能好好照顾他们,不受一点苦。 我知道她们口舌如簧胡说八道,都是骗子,可我还是掏了一百块钱买了三炷小香。既然入庙拜山,总不能空手,上柱香是那么个意思。 我拿着香火进了门,顺着台阶一路入山,来到阴王庙正堂,别看现在阳光明媚,庙宇也宏大巍峨,可这庙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里面黑黑的透着阴森之气,庙门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东西,阳光难入。 院子里有几个人正在敬香,还有和尚扫地,我走到香炉前点燃三柱香火,插在香炉里,毕恭毕敬鞠了三个躬。 礼仪做完,我跟着几个香客进到佛殿,一走进去,就感觉温度下降了好几度,全身骤冷,说话都喷白气。 几个香客面面相觑,都有敬畏之色。大殿上面供奉着一尊巨大的安台,台子后面坐着一位头戴天官非常威严的人像,看上去确实有点像阎王。 这些香客看到阎王爷,赶紧跪在蒲团上磕头。这时走过来一个居士,轻声询问众人,问他们有什么想超度的人,可以提前登记一下。 这时,黄老灵突然说道:“齐震三,你看墙上!” 第六百五十章 天下无间 黄老灵这么一提醒,我向大殿的四面墙上看去。 墙上绘着色彩黯淡的图案,应该是年头太久,颜料剥落得厉害。如果不仔细留意,是看不出墙上这些图案的,我第一眼看过去也没引起太大注意,经黄老灵提醒,才重视起来。 居士和几个香客说话,我背着手来到墙边仔细看,不由倒吸口冷气,墙上绘着的都是森罗可怖、凄厉惨绝的地狱景象,像什么拔舌、洗肠还有刀山火海之类的酷刑,小鬼儿画的极其恐怖,阴魂画的也是凄厉无比,栩栩如生之至。 不知这些壁画出自何方高人之手。画功逼真精湛,看时间长了犹如身临其境。 我顺着墙慢慢走,一幅画一幅画看,渐渐发现了有不对劲的地方,这些画作隐隐的似乎被贯穿了神识之能。作画之人应该是修行有成的尊者。下笔时把自身的神识之能用在笔法里,浮现在画面上。这样有什么好处呢,可以让观者潜移默化受到画作的影响。 我聚精会神看着,尽量不动用仅存的神识去抵抗画作影响,而是放松心态,我发现很容易就陷入到地狱图的情绪里,一晃神仿佛真的进到地狱,听到无穷的惨叫和烈火熊熊的声音。 我一时恍惚,赶紧收神,怔怔了半晌,还真是邪门。 “此画名为地狱变。”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我回头去看,那居士捻动佛珠,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他笑眯眯的,大冷天穿着一身白色的丝绸单衣,倒也不怕冷。看上去有点像国学大师。 能在这里看庙,也不是啥普通人,我赶紧说:“你好你好,不知怎么称呼?” “本人姓陈,庙里一个志愿者,一年总会抽出一两个月时间过来闭闭关,帮忙宣传一下教义,接待信徒香客。”他说。 我和他握握手:“陈先生你好。我姓齐。” “怎么,对墙上的画感兴趣?”他问。 “我还没见过地狱图,”我笑笑:“觉得挺稀奇。” “此画叫《地狱图》或是《地狱绘》,也叫《地狱变》,”陈居士说:“描绘的是地狱苦刑的细节,在于警示众生,宣扬佛法,让人懂得因果报应之理。” “不知此画为谁人所画?”我问。 陈居士说:“相传是地藏菩萨的人间化身所作。” 我颇有兴趣地看着他。 陈居士没接这个话茬,反而说起了自己:“我是上海人,本来那里有名寺普陀山,可我为什么还是不远千里来到这里。” “为什么?”我问。 “就是因为这满墙的地狱画感动了我。”陈居士说:“我还很小的时候,爷爷在世,他祖籍就是在大屯子乡。有一次带我回家祭祖,进了这座庙,刚一踏进来看到满墙的地狱图,我顿时就傻了。你知道过电的感觉吗?” 我笑着摇摇头。 陈居士说:“乍看到地狱图的第一眼,我就跟过电似的。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我觉得我找到了归宿,似乎听到了久远的声音,所以日后等事业和家庭都有了以后,我便做了一个佛家的居士,有时间就来庙里帮着打理一下。”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你刚才还没说这画是谁画的。” “传说作画之人就是地藏菩萨在人间的化身。”陈居士说:“这里还有个故事,齐先生你有时间吧,我可以说给你听听。” 我做了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说是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那时候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知道。特殊时期,红色浪潮。” “对,就那个时候。”陈居士说:“那时候批判牛鬼蛇神。破四旧,砸烂旧世界什么的。有一帮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拿着铁锨锄头,组队来拆这座阴王庙。刚到门口还没等举锄头刨砖,好好的大白天突然黑下来。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雨里还刮着旋风。” 我笑笑说:“真的假的,听着这么离奇。” “那你看,”陈居士说:“继续往下听。这帮小子当天没动手,转过天。天好了,他们又来了。到门口刚要拆庙,又是刮风下雨。到了第三天,队伍里有个小将发狠,说人定胜天。牛鬼蛇神再厉害也是纸老虎。他们制作了一个横幅,写了句诗,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听听,天都能换一换,别说一座庙了。” 我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第三天他们一群人又来拆庙,刚到门口,就看到庙门站着一个和尚。那个年代什么和尚尼姑道士,要么被批判关牛棚,要么还俗避祸,哪有大大咧咧冒头的。眼前这和尚不但冒头,看样子还想阻挡革命小将拆庙,胆大包天至于极点。”陈居士对我说:“齐先生,你跟我来。” 我们从佛殿里出来,顺着院子往外走。来到庙口,他指着门前两棵苍天古树说:“当时和尚就是在这里,把那些人挡住。” 我问他,然后发生了什么。 “那和尚在两棵大树之间拉了一幅巨画,大概能有十米长短,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这十米的大画卷成卷儿,一个人也拿不了啊,真不知道这和尚是怎么带来的。”陈居士说。 “画上就是地狱变?”我说。 “不错,”他点点头:“上面画着牛头马面的鬼差。还有恶煞鬼畜,身堕无间阿鼻地狱忍受极刑凌虐的亡魂……种种地狱景象,跃然纸上,纷然眼前,据说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这些革命小将从来没见过如此逼真又离奇恐怖的古画,完全超越了他们的认知。” “他们被镇住了?”我问。 “开始是被镇住,后来他们又开始喊口号,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一起举着锄头冲过去,如果这和尚执意阻拦,他们不介意把他活活打死。”陈居士说:“就在这时,发生了异象。” 他掏出一包烟:“抽烟不?” 我摆摆手,他自顾自点上:“画上出现了一片呜咽声,越来越响,从画里透出来。声音传到外面很远的地方。后来听知情者描述,声音很低沉很压抑,有男人也有女人的,让人毛骨悚然,全身起鸡皮疙瘩。在场所有人都怔住。声音实在太悲惨了,声声入心,真的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一样。” “把革命小将吓住了?”我呵呵笑。 “这还不算什么,最离奇的在后面,”陈居士说:“这个和尚突然走进画里了。” 我浑身打了激灵,莫名其妙的,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我看向陈居士,陈居士严肃地点点头:“整件事你不用去质疑真假,我这么一说你这么一听,当个段子听就行。” “然后呢?”我问。 他摇摇头:“没然后了。那和尚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众人眼睁睁的注视下他先是凭空写下了四个字,然后缓缓走进地狱的画中。画里是熊熊火海,他的身影在大火中飘然远逝,最终模糊成了一个小点,消失在无数亡魂中间,从此之后,再没有人见过他的踪影。” 我听得都傻了。 陈居士说:“这件事之后,没人再敢动这座庙。这件事流传甚广,不光是大屯子乡,你出去打听打听周围几十里。但凡上了点岁数的人大约都有耳闻。后来那段年代过去之后,气氛缓和,不再谈什么牛鬼蛇神,庙里渐渐起了香火。” “那幅画呢?”我问。 “那幅画一直被一个老人收藏,八十年代的时候。他自己掏钱找工匠和画匠,把整幅画拓印在庙里的墙上,便形成了你刚刚看到的地狱图。”陈居士说。 我没说话,在沉思。 陈居士说:“收藏画作的老人就是我爷爷。” 我抬起头看他。 他说:“这幅画一直被他精心收藏,家里人谁也没看过。甚至不知道这件事,等到他把整幅画拿出来要画在庙里的墙上时,我们才知道他原来还藏了这么个东西。后来,爷爷把原画烧了,说此物不应该再留人间。” 我想了想说:“我比较好奇,那和尚走进画里时,他写下了哪四个字。” 陈居士沉默了很长时间,这才说:“他写的是‘天下无间’。” “什么意思?”我问。 陈居士道:“大概意思是,那时的天下就是无间地狱。” “怎么讲?”我看他。 “那个十年里夫妻反目,母子决裂,家破人亡,人人自危,好友之间都无法说真话。有人因为一句话获罪,甚至丢了性命。”陈居士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用力踩了踩:“人和人之间没有情爱,没有真善,没有美德。只有猜疑、嫉妒、迫害和斗争。这样的环境,这样的人间,用无间地狱来作象征,倒也恰当。” 我被他说得沉重起来,我第一次正视“无间地狱”的概念。一提到地狱,无非就是刀山火海各种酷刑,而无间地狱是所有地狱里规格最高的地方,那应该是痛苦的巅峰。 想象一个人会受到什么顶级的酷刑,对于无间地狱来说都太过于公式化。 那么怎么才能到达痛苦的巅峰呢?正是陈居士在上面说的这些。 天下无间。 第六百五十一章 地狱殿 我袖着手站在庙口,看着远处群山连绵,陈居士说得这番话,让人心头很是沉重。 我转过脸问他:“庙里每日能接待多少香客?” “分时候,”陈居士说:“如果遇到庙会或是佛陀菩萨诞辰,阎王爷过生日之类的法会,人就多了,十里八乡怎么也得好几百上千人。现在大年刚过,又没赶上法会,信徒也有,可少了很多,大致情况你也看到了。齐先生,你怎么问这个了?” “我想知道关于壁画地狱变的故事,你都和谁谈过。”我说。 “哦?”陈居士笑:“齐先生何有此问。” “只有我一个,还是逢人就说?”我看他。 陈居士笑着摇摇头:“目前为止我只讲过三次。你是第三个人。” “为什么说给我听?”我看他。 “因为,你是个很特别的人。” 我摇摇头:“这我就不明白了,此话怎讲,如何特别?” 陈居士整整衣襟,捻动佛珠说:“齐先生。请随我来。” 我跟着他进了庙,没有进迎面的佛殿,而是顺着长廊往后走。这里是庙宇群,气势恢宏,依山而建,前后不知多少层,随处可见各式楼阁殿台,白玉栏杆。香客大多在前面第一层大殿敬香,鲜有人逛到这里,四周很空旷,只有院子里的巨大香炉冒着渺渺青烟。 我跟着陈居士走了很长时间,顺着台阶攀上一座小山,顺着脚门进了院子,这里有座很偏的庙宇,门口居然立着一个成人膝盖高矮的小神龛。 我一看到这个。眉头就跳了一下,这种神龛有个特殊的名字叫寒林坛。干什么用的呢,专门祭祀孤魂野鬼,非常邪门,要定时有人放入食物,名为食幽,专门给孤魂野鬼吃食,这算是慈悲。 看到这东西,我心里就有点不太舒服,进到院子里,看着眼前这座佛殿,占地面积并不大,黄砖红瓦,阳光照不到这里,说句不好听的,有点阴森森的。 我心中狐疑,这姓陈的莫名其妙带我到这里干什么。 陈居士走到门口看我愣着,招手示意:“齐先生过来啊。” 我一边磨磨蹭蹭往里,一边问黄老灵怎么看。黄老灵半天才吱声,轻轻说:“这里太古怪了。我不说话,你也别问我。”说完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