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殊月轻笑一声,缓缓道:“父王经历过多少事?他的心境当然和你不同。” 宁瑟如有所悟,手上捧起修剪好的花盆,过了半晌忽然说:“所以等我遇事多了,也能处变不惊,其实没什么好着急的。” 殊月闻言,侧过脸看了宁瑟一眼,“远的先不说,你既已决定闭关,合该好好准备一番。” 他问:“在闭关之前,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如果有的话,大可以来问哥哥。” 宁瑟在心中掂量,殊月能放下傲娇的架子,这般出言关切她,定是对她第一次闭关寄与厚望。 想到此,她更觉得往后偷溜时,要努力做到尽善尽美,滴水不漏。 “我估计这次闭关,没个三年五载结束不了。”宁瑟顿了片刻,十分正经道:“所以我闭关的时候,你们不要太担心我。” 殊月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只要你当真是在修法,我和父王母后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言罢,还难以捉摸地笑了一声。 宁瑟的心尖又是一颤。 三日后,天外风微云淡,依然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闭关的密室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着宁瑟坐进去修法。 因那密室坐落在凤凰宫摘星楼内,窗外还能听见高楼风声,但只要放下厚重的帐幔,室内便空余寂然。 宁瑟像模像样地收拾了许多东西,让侍卫分批扛进去,湘妃竹的盆栽都被摆放稳妥,屏风上也细绣了一幅火凤朝阳。 她自己进门的第一日,还给父王母后写了一封信,说是会努力修法,争取尽早出来。 奕和仙帝接了信,心中还有几分宽慰,觉得女儿懂事了不少。 宁瑟在密室里待了整整一个月,期间当真在本本分分地修炼,她的父王母后前来看了她一回,嘱咐她循序渐进,不可急于求成。 殊月却仿佛不太相信她,前后一共来了七趟。 他最后一次露面时,宁瑟表现得不太高兴。 她双手背后站在房间中央,白嫩的脸颊涨红几分,以少有的严肃同他说:“哥哥,你隔三差五跑来监视我,很容易让我走火入魔。” 殊月被她的话一噎,竟是没有回答。 自那日之后,他再没出现过。 宁瑟自觉时机成熟,挑了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顺利实施她的跑路计策,临走前还用结界封住了门窗。 次日清早,天光大亮。 天兵营的教练场外,种了一片茂密的松树林,宁瑟从中穿过时,瞧见不少栖在枝头上的鸟雀。 脚底是堆叠的枯枝落叶,应了那句黄衰翠减,仿佛积压了很久,踩上去便有“嘎吱”的轻响。 教练场半里外的地方,正是副统领的住处。 因着时辰尚早,营内天兵还没开始晨练,副统领手持一杆长缨枪,站在院中比划了两下,默默盘算着今日行程,暗叹时间有些吃紧。 院外传来轻浅的脚步声,稍不留神就听不到。 副统领心中存疑,蓦地偏过头一看,登时楞在原地,极为诧然道:“公主?” 他穿了一身铠甲戎装,手上还有一杆长缨枪,此刻却仿佛没了气势,结结巴巴地问:“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宁瑟抬步踏进院中,顺手关上了木门。 “几十年不见,你已经是天兵营的副统领了。”宁瑟抬头看他,清澈的双眼亮了亮,有感而发道:“我们凤凰族,就应该多出一些像你这样踏实上进的好青年。” 这位副统领的原形,也是一只凤凰,有别于凤凰王族,他化成人形的时间比较晚。 当他还是一只小凤凰的时候,曾有幸被奕和仙帝选中,每日都会抽出一两个时辰,和另外几只小凤凰一起进入帝姬的宫殿。 那段日子里,他们几个身兼数职,不仅是宁瑟的陪读,还是宁瑟的玩伴。 后来宁瑟长大了一些,玩闹的兴致日益减淡,她的父王母后开始亲自教养她,那些小凤凰就不再踏足宫殿。 而这位副统领大人,在长到化形之后,就默默离开了天外天,继而加入将士云集的天兵营,凭着老实本分和吃苦耐劳,一路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此刻再见到宁瑟,他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些说不出的腼腆和高兴。 出于礼貌,手中长缨枪被他收了起来,然而双手一得空,反而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承蒙公主夸奖,我、我定会再接再厉。”他忽然道。 宁瑟怔了一怔,随即冲他友好一笑,“我今天来这里,是想请你帮个忙。” 她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手指划过牌面的铭纹,缓声开口道:“这件事有点棘手,你能帮就帮,不能帮我再想别的办法。” 副统领定睛一看,瞧出那块令牌乃是凤凰宫的军令。 这样的令牌他也有一块,但凡凤凰族子弟,皆可凭此牌入籍天兵。 思及此,他立刻应道:“无论什么忙,公主但说无妨。” “新任天君率兵前往北漠,已经一个多月了吧。”宁瑟顿了顿,开门见山地问:“最近这几天,你们是不是要往北漠押解军资?” 副统领大人应声点头。 宁瑟收了令牌,上前一步道:“假如方便的话,能不能把我安插在随行兵卒的队伍里……” 宁瑟的话尚未说完,副统领已然脸色大变:“公主,这怎么使得?” 他抬起一只手,扶住院中青松,又在转瞬间松开,语调紧张道:“且不说押解军资的天兵……都是一群糙汉,北漠近来魔乱频发,还新建了几座坚不可摧的魔城。” 副统领抬目看她,欲言又止地问:“您贵为天外天的公主,倘若在北漠有任何闪失,让我如何向帝尊交待?” 话音未落,辰时将至。 练兵场外传来一阵号角声,疾风扬起黄土尘沙,众多天兵身着戎装铠甲,依次集合在场内,预备接受晨练。 “去战场磨砺,也是我父王的意思。” 说完这句胡扯的话以后,宁瑟抬头看了看天色,言简意赅地补了一句:“你放心,我还会装成糙汉的样子,不让周围人起疑。” 副统领闻言楞然,目光扫过她的整张脸。 乌发雪肤,明眸皓齿,五官无一不精致,怎么看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如何能同糙汉扯上半点关系。 他的视线接着下移,飞快掠过她整个人,又觉得她身段高挑,且凹.凸有致,倘若混入军中,想必会引起关注。 这般打量完宁瑟,他的脸都要红了,于是快步走向院门,同时开口道:“公主,天兵营也有几位英武不凡的女将领,您不如……” “我只想去北漠除魔。”宁瑟叹了一口气,义正言辞道:“我会戴上易容面具,还有变声的手链,铠甲穿厚一点,差不多就能掩盖身形。” 副统领依然不答话,宁瑟便掏出军令牌扔给他,“我的法力如何,你应该也是知道的,有我押送军资,你还可以放一百个心。” 诚然,宁瑟法力高强,远胜绝大部分天兵,甚至能赶超不少天将,实属军中难得的良材。 副统领大人沉思良久,握着凤凰宫的令牌出了门。 隔日黎明破晓之际,押送军资的飞车准时出发。 天外霞云微露,晨光浅如云烟。 帐幔素简的军车内,宁瑟抱剑坐在角落里,脸上蒙了一层易容面具,额前碎发挡了一条狰狞的刀疤。 那刀疤盘结纠错,几乎能以假乱真。 看得在座其他天兵心中一抖。 因着宁瑟一脸凶相,一看就很不好惹,其他天兵都不太敢和她说话。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才有天兵试探般地开口问:“这位兄弟是哪个兵营的,怎么从前没有见过?” 宁瑟咳了一声,缓缓应道:“我新来不久,尚未在兵营里混个脸熟,因为额头刀疤吓人,平常也很少出门,让兄弟们见笑了。” 言罢,还很诡异地挑出一个笑。 在座天兵又是一抖。 他们当然不知道,宁瑟这般作态,其实是在模仿她的哥哥殊月,并且自以为模仿的风流倜傥。 她显然忘记了一点,比起她如今这副尊容,殊月的容形是何等俊美,无论他怎么笑,只会让人觉得养眼。 而宁瑟这样笑,多少就有些刺目。 某位天兵忍不住移开目光,在不看宁瑟的状态下,出声问道:“这趟军资由我们共同押送,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宁瑟见他不看自己,还很殷勤地问话,愣了半晌方才答:“叫我阿刀吧。” 那人又问:“哪个刀?” 宁瑟想了想,答道:“刀疤的刀。” 那些天兵听了,各自保持沉默,也没人再开口和她说话。 宁瑟双手抱剑,安静地闭目养神。 这一养就养到了傍晚,待她撩开车帘一看,窗外竟是漫天飞雪,白茫茫如扯絮撒盐,倾颓的夕阳现出血色,映得大地一片怆然。 毫无疑问,这里是北漠的边界。 天界因四季如春而出名,一年到头风光明媚,繁花碧树茂密成荫,这也是宁瑟生平第一次,在天界看到雪景。 她怔然许久,发觉飞车渐渐下落。 宁瑟心头一紧,猛地握住手中剑柄。 车门打开的那一瞬,她已经做好搏命的准备,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天兵的盔甲,接着是一位面熟的青年。 他神情端然,容貌十分俊朗,虽然身穿天兵的盔甲,气势却堪比天将。 而今,他那探究的目光,正落在宁瑟身上。 他打量她片刻后,冷冷发问道:“你是押送军资的兵卒之一?” 这位青年,正是许久不见的萧若。 宁瑟乍见熟人,手指都僵了几分,但看他并未认出自己,又忽然有了底气。 一旁又有别的天兵小声提醒宁瑟:“快到北漠了,他是前来接应的天兵……” 宁瑟点头,镇定地与萧若对视,暗叹时间过得真快,不久前萧若的头发还全部炸了起来,现如今却已恢复完全了。 “我昨日才被调入押送队伍。”宁瑟没有斟酌,随口说道:“所以名册上可能没有我,萧若兄台莫要见怪。” 萧若蹙起一双好看的剑眉,静默片刻忽然问道:“我从未见过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