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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 用力地掷下笔, 起身。 “去别院!” 夜枭立即跟上, 姜原回头, 冷冷地道:“去寻一条结实些的鞭子。” 夜枭应命:“是。” 只要姜原愿意, 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姜家暗卫的眼睛。姜安城明面上是带麟堂cao练, 实际上人去了北疆, 而去北疆又明显是为了花仔,这点已经触到了家主大人的逆麟。 夜枭甚至在考虑是不是要把姜家养着的御医一道带上。 这个夜晚,怕是要见血了。 然而他们刚踏进别院大门, 便闻见空气中有一股奇异的味道。 夜枭更早反应过来,迅速挡在姜原身前:“家主大人退后,这是石脂水!” 姜原的脸色也变了,变得异常苍白,眼眶绽出了血丝,他一把甩开了夜枭,直奔气味传来的方向。 那是西厢房。 姜安城的别院一反姜家主府的奢华峻丽,修建得十分古朴清雅,房舍不多,西厢分里外有三间,与大厅隔了半间庭院,以及一片竹林。 姜原穿过竹林下的小径,眼前豁然开朗,就见人们正在往墙上泼石脂水,桑伯手里举着火把,站在姜安城身边。 姜安城站在火把旁边,但火把好像无法照亮他,他身上还披着黑斗篷,整个人像是已经与黑暗融成了一团。 他的兜帽未卸,遮住了大半张脸,火把的光芒映出他挺直的鼻梁,以及鼻梁下微微干裂的唇,衣袖袍角俱是风尘仆仆,哪里还有半分像名满京城的第一贵公子,分明就是个风尘仆仆的落拓浪客。 “阿城!”姜原一声断喝,“你想干什么?!” 姜安城缓缓转过身:“父亲。” 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姜安城的声音沙哑至极。 他抬手接过桑伯手里的火把:“还请父亲稍候,我把此事了结,便来向父亲请罪。” “你给我过来!”姜原的声音里带着极大的怒气,“你若是敢做蠢事,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父亲这是在担心我么?”姜安城道,“父亲请放心,我知道我是姜家少家主,行事自有分寸。” 他说着,举着火把,走向厢房。 厢房上着锁,墙上已经泼满了石脂水,散发着浓重的刺鼻气味。 这是他方才亲手锁上的。 屋子里收着花仔用过的一切,书册笔墨、被褥衣物,还有几坛芙蓉酿。 以及,无所不在的、花仔的身影。 这些身影虚幻极了,一个个在虚空中冉冉出现,又悄悄消失。 她坐在书桌前写兵论,永远是半歪着脑袋半扭着身子,行不端坐不正,纸团扔了一个又一个。 看她是否认真,他甚至不需要抬眼,只看她有没有坐在位置上扭来扭去,就知道她的心思到底在哪里。 就在那张桌上,红灯笼的光芒从窗外映进来,室内像是披挂上了无形的红色喜绸。他看到自己端着酒杯,凝望着面前的花仔。 ——“你知道两杯酒还有旁的喝法么?” ——“什么喝法?” 交杯。 这是一个永远不能说出口的答案,也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隐秘愿望。 姜安城望着门,缓缓举起手里的火把。 花仔的出现,已经是上天给他枯寂人生中添上的一笔亮色,他若还想再奢求,未免太贪心了。 到此结束吧。 这趟北疆之行,已经是他对自己最大的放纵。 一切该了结了。 火把落地。 “轰”地一声响,火舌沿着石脂水的浸润,狂暴地吞灭了整间屋子。 天空上的雪花还在细细飘落,尚未落地便被火舌舔净了。 姜安城缓缓转身,任大火在背后熊熊燃烧,他解下了斗篷,在姜原面前跪下:“儿子有错,请父亲责罚。” 火舌狂肆,猎猎燃烧,如一头狂暴的巨兽,而姜安城跪在地上的身影笔直冷硬,像是亲手放出这巨兽再一举将它毁灭的人。 姜原伸出手,托起姜安城的下巴,火光映在他的眼中,像是往里面映入一点妖异的色彩:“阿城,告诉我,亲手毁灭自己心爱的东西,是什么滋味?” 姜安城的目光迎向姜原,眸子沉静到极点,像是最沉最沉的沉潭,再浓烈的火光也无法穿透。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忽地,轻轻笑了一下:“心已死,哪里还会有什么滋味?” “哈哈哈哈。”姜原仰天大笑,火光熊熊,烈焰纷飞,雪花飞舞,冰寒与狂热交织,姜原的笑声里仿佛同时混合着喜悦与绝望,“好孩子,恭喜你,你找到了成为姜家主人的路。” 姜安城看着姜原。 从小到大,父亲永远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峰,姜安城仰望他,敬畏他,他仿佛一直笼罩在光辉与迷雾之中,姜安城从来没有看清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此刻,光辉和迷雾好像同时消散,姜安城发现自己好像有点靠近他了。 为了姜家的利益可以奉上全部精血,可以将一切都视作牺牲,没有人的暖人的情人的爱,与其说他是一个人,不如说他是伺养和侍奉姜家这头巨兽的,神魔。 ——这便是姜家家主。 也是姜安城将来要踏上的路。 在这一刻姜安城毫无阻碍地懂得了姜原的意思——那些让你动心动情的,皆是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