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节
当年,他出入溟河,为了抵御溟河上的雾气,养成了喝酒的习惯。后来,因为她不喜欢,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戒了酒瘾。 已经好多年没碰酒了,突然闻到酒香,真有点把持不住。 酒被抢走,陆明舒也没有拿回来的意思,只是往后一仰,看着天空。 “这硬梆梆的多难受,靠我身上!”谢星沉自动自发,将她挪了个位置。 陆明舒只瞧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没有拒绝就是默许,谢星沉笑嘻嘻的,心情极好。 “一个人躲着喝酒,你心里有事?”他一下下把玩着她散落下来的长发。 “嗯。” 谢星沉诧异了,她居然肯对他敞开心扉? “在想什么?”他的语气里,藏不住兴奋。 陆明舒看了许久的星星,慢慢道:“在回忆过去的事。” “过去?什么事?” 陆明舒不再答。她闭上眼睛,感受夜风过耳,好一会儿才开口:“付明溪见到她儿子了。” “所以呢?”谢星沉心中一动,压低声音,“是不是看岳灵音和付明溪都有孩子,也想生了?放心,我一定让你达成心愿——哎哟!” 陆明舒收回手,继续道:“很完美的结局,是不是?周妙如死了,付尚清现在就是条丧家之犬。付明溪醒悟了,付明堂脱出了泥坑。每个人,各得其所。” “可是你好像不开心?” “说不上不开心。”她声音有点低,像是自言自语,“幼时压得我夜不能寐的噩梦,终于被我亲自打碎了,一切都回归了原位。可是……” “嗯?” “我想起当年,自己拼尽全力,想挣脱出那张人情世故的网。不愿意被规矩束缚,不甘心成为牺牲品。为什么我明明有实力,结果却早就被掌握权势的人预定?天门之争是这样,麒麟会也是这样。” 她收回幽远的目光,落在谢星沉面上:“我还记得,你那时候故意用言语击溃我的信念。你问我,为何一定要这样,千山独行,一往无前。” 提及往事,谢星沉居然有些羞愧。那时的他,仅有的爱好,就在于玩弄人心。她的到来,就像死水塘里,进了一条新鲜的鱼,让他跃跃欲试——多好的玩具啊! “你知道,我就是故意的。” 陆明舒没听到似的:“其实,你说的一点也没错。那时的我,除了自己一无所有,只能凭着一腔孤勇,奋力拼搏。这世界充满恶意,一张叫做规则的网,将所有人都网住。别人认为,你该在什么位置,就应当乖乖留在那里。” “后来,处境越来越好。王妃松口了,你也不再强求,甚至我多了几个朋友。”她闭上眼,回忆那段岁月。 “从北溟归来,过得越来越顺心了。我有足够的实力保护重视的人,也能够光明正大向仇人报仇,甚至将陆家的背负污名洗清。我的名声越来越大,话语权越来越高。说出口的话,别人再不敢不当回事。于是,我也成了规则的制定者。” 听着她低柔的声音,说着这些话,谢星沉的记忆也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时在飞仙宫,他们每每斗智,想将对方压倒。陆明舒曾经很讽刺地说过,你们这些上位者,自以为给了别人上进的机会,其实,还是划出了一条道。只有成为他们认可的优秀的人,才有资格上进。 她淡淡说道:“看看,我们现在回古夏,多受欢迎?洞虚宗师亲迎,各派实权人物拜访。这一切,并不是我挣脱了规则,而是因为我获得了巅峰的地位。” “所以呢?”谢星沉干巴巴地问。他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她所思索的问题,连他都无法得出确切的答案。 “我很害怕。这些年,我一直害怕,怕自己爬上去了,会和当年压迫我的人一样,给别人也划出一条道,不遵守规则的人就剔除掉,成为失败者。” “……” “权力,让人着迷。”她轻声说,看着伸出来的手,这双手白皙纤瘦,根本看不出主人拥有多强的实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自己一个动念,于别人就是生死抉择。这种感觉太可怕了,我怕自己着迷。” 谢星沉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答道:“可你不是一直尽力让自己善良吗?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自制的人,哪怕自己被辜负过,也能平和地去面对人和事。” “因为我不敢让自己松懈,宁愿心软一些,也不想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人。”陆明舒反过来,按住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我知道你的人生信条,和我完全不一样。但是,既然要一起,总该协调同步。我试着去理解你,你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约束一下自己?” …… 隔日,陆明舒独自去拜见太后。 二十多年不见,太后的样子和之前没有什么分别。 和和气气地与她闲话,真诚恳切地关心她。 相比初见时锋芒毕露的中州王妃,现在的太后,就像个和善的长者。 石宇已经娶妃生子,成了真正一言九鼎的中州王。 但太后并没有退居幕后。当年受伤,错过了关键的时机,她修为提升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但远远不到寿终。 对一个曾经日理万机的女人来说,闲下来是可怕的。是以,玄盟这边的事务,几乎都由太后经手。 陆明舒和她说完话,又见了岳灵音、魏春秋,以及正好派驻在中州的寇威等人。 然后,她把付明溪的事托付给谢星沉,自己启程回九瑶山。 那晚恳谈后,他们需要时间来思考。 陆明舒并不是要他做什么决定,他们一起走过了这么多风雨,再去拒绝,就太矫情了。 她要求谢星沉约束心中的恶意,自己也尝试着进入他的内心世界。 在一起,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而是要付出行动。不说心灵共鸣,至少要达成一致吧? 第756章 陆明舒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个碧溪谷。 当初那条窄窄的细谷,扩大了数倍不止,建筑也多了好几栋。 当她在弟子的引领下,进入碧溪谷,谢长晖正在教几个小萝卜头练功。 一二三四,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五六。 不远处的凉亭中,元榕趴在那奋笔疾书,时不时往这边看两眼,喝斥一声。 陆明舒目瞪口呆。 然后元榕就发现她了。 她还跟当年那个天然呆少女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把笔一丢,提着裙子就奔过来了。 “陆师姐!”元榕直接冲进她怀里抱住,一脸激动,“你可算回来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都不回来看看,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叽叽喳喳。 陆明舒有点头疼,先是回答:“遇到点事,没能及时回来。”又问走过来的谢长晖:“这几个,你徒弟?” 谢长晖拱了拱手,笑道:“儿女。”说着,回头斥道,“愣着干什么?叫陆师伯!” 三男一女,有的机灵,有的憨厚,纷纷好奇地看着陆明舒,一边行礼,一边叫着师伯。 陆明舒心道。这两人,真能生啊! 岳灵音和魏春秋只生了一个,他们倒好,一口气生了四个。看孩儿们的年纪,平均两三年一个! 这元师妹,现在都没变稳重一点,真难想象,大着肚子是什么样子…… 陆明舒拿出见面礼,面无表情地分给他们。 听完了元榕的废话,她问:“我师父和惠姨呢?” 这一句话问出,陆明舒就觉得不对。 元榕很不安地觑着她。 陆明舒心一沉:“怎么,出事了?” “没有没有。”谢长晖忙道,“刘师伯去瑶西巡视了,顶多晚上就会回来。至于惠姨……” 元榕的声音带着哭腔:“陆师姐,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惠姨,惠姨她……没有多少时日了!” “……”陆明舒默了。 她该料到的。上次离开九瑶宫,惠娘的头发就已经花白了,现下算算年纪,也八十多了……她是普通人,并无真元护体,虽然服了她的药物,可器官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衰败下去。 这是谁也挽回不了的生死轮回。 “师姐。”元榕抽着鼻子,“你既然回来了,就陪惠姨走完最后一程吧!” 陆明舒默默点头,什么也没说,便往屋里走。 …… 还是旧院子里的那间屋,惠娘在小丫鬟的服侍下,靠在床头午睡。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一直闭眼养神的,却竖起了耳朵。 “杏儿,外面是不是有客人来了?”她睁开眼。 丫鬟正在赶针线,听得此言,探头看了看:“没有啊!” 她又听了会儿,坚决爬起:“不,一定有!” 丫鬟被她吓坏了。她现在这样,还有力气吗? “惠姑姑!您别这么大力,要起来喊一声不就好了吗?”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活,给惠娘披上外袍。 话刚说完,门就被推开了,一个声音响起:“惠姨!” 床上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她的脸皮已经如风干的橘皮,眼睛也浑浊了,但她仍然从中找到了熟悉的痕迹。 惠娘眯起眼,双手颤抖。 “小姐,是我的小姐回来了吗?”老眼昏花,她看不清了。 陆明舒扑到她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是我,是我,惠姨!” 惠娘皱巴巴的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凑过去细看,越看越是开心。 “好好好,是我的小姐回来了!可算回来了!你都几年没来信了?知不知道我们好担心你啊!” 早年,她还会托人送回来。十几年前,突然就不送了,谢长晖派去的人,说她在九州失踪了,极有可能埋入地下,说不定已经亡故了。 惠娘不信,她一点都不信。她的小姐福大命大,怎么可能她还活着,小姐就先死了呢? 果然,她想的一点也没错,小姐这不就回来了? “瘦了!看看你,手臂上都没几两rou啊!脸也是,在外面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陆明舒听着惠娘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自己悄悄探了她的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