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
马车缓缓往宫外驶去,在石板上压出道车辙,渐行渐远,俞眉远的心忽然间空落,再有两天,他也要离开了。 她能替他做的,也只是这些事了。 …… 深夜,昭煜殿里的灯火已熄。 俞眉远却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被子被她搅来搅去,霍铮很快察觉,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枕到自己手臂上。 “阿远,怎么了?”他掖紧她的被角,问道。 “我……总觉得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给你放进去。”俞眉远有些难安,心里不停回想着自己可有思虑不周之处,又想若是因她遗漏的东西而让他生病时无药,天寒时无衣,她便怎样都不得安生。 “我的行李单子列得老长,你也来来回回已经对过三四遍才装的车。阿远,不会有遗漏的,你别胡思乱想。”霍铮在黑暗中抚上她的脸,安慰道。 他的阿远,心里满满全是他,叫他如何放得下。 若是她有遗漏,必定是把她自己给落下了。 他太想带她同去,策马同行,并驾齐驱,那是他与她共同的梦。 “不……好像真的忘了什么。不成,我要起来再看遍单子。”俞眉远说着坐起,急匆匆要掀被。 霍铮亦立时坐起,展臂抱住了她。 “够了。阿远……够了。你没有落下什么,是我把你落下了。你给了我一条命,又给了我一个家,阿远,我好爱你。你好好的等我回来,把你的毒给解了,我们想去哪里都好。” 他将她紧紧按在自己胸口,又将被子从后面裹住她,把她严严实实地包在自己怀中。 微哑的声音一声声响起,反反复复地告诉她同一件事。 “阿远,我爱你。” …… 翌日,俞眉远与他都睡到日上三杆。 匆匆梳洗过后,霍铮便带她出宫去了俞府。 俞宗翰奉的是视察水利的皇命,和从前一样。为避兆京里的耳目,俞宗翰比霍铮早一日动身,两人并不同时上路,也不走同一道,只约在最近的城镇中集合再出发。 俞眉远与霍铮今日出宫送他。 他们没进俞府,而是策马去了兆京的东城门,俞宗翰与他的人及行李车马都从这里出发。 “冷吗?”霍铮一边驱马,一边低头问她。 俞眉远并没骑马,她裹得厚实坐在他身前,两人共马。 “不冷。”她摇头,压了压被吹得凌乱的发。 “脸这么冰,还说不冷?”霍铮摸摸她脸颊,不由将自己的斗篷往前一拢,将她藏在了自己斗篷里。 俞眉远并没拒绝,只是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厚实暖烫,是她专用的手炉。 东城门前早站了许多人,她一眼就瞧见杨如心、钱老六与吴涯这几个熟面孔。她回了兆京,钱老六与吴涯自然是又跟回老主子。杨如心要回云谷,霍铮便与俞宗翰一道送她一程。 霍铮令马儿停步,俞眉远迫不及待地下了马。 “阿远,给你开的药别忘了喝,若是身体出现什么异状,就送信到京中慈意斋的医馆里,我已经交代医馆的唐大夫,他医术也十分精湛,可以相信,再不行,他亦会想办法传信于我。”杨如心拉着俞眉远的手细细叮嘱。 “我记下了,杨jiejie,谢谢。”俞眉远诚心感谢,“你也一样要保重身体。” “我会的。”杨如心点点头。 “四姑娘……呸,晋王妃,你可别忘了老六和我!”吴涯站在车马旁冲她挥手。 近两年的相伴,钱老六和吴涯对她的感情也颇深,既是主子的女儿,又如亲妹子般相处了两年,由不得人不心疼。 “忘不了,等你们回来,我还要与你们拆招。”俞眉远大声笑道。 “王妃,你饶了我这身rou吧,请我喝酒倒是可以!”钱老六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扬声道。 “行,我先酿几坛子千山醉,待你们回来,好酒随便喝!”她大方应了。 “阿远。” 俞眉远正和熟人说着话儿,便听闻熟悉的声音从城门处传来。 俞宗翰与霍铮并行走来,他们已打点好出城之事,大队将要出发。 “父亲。”俞眉远拔腿跑过去。 俞宗翰听她这声“父亲”叫得轻快自然,并不像从前那样生硬疏离,心里不免有了些暖意。 他老了,这趟下墓该是他最后一次探陵了,若能活着回来,掌灯一职也该卸去,叫皇帝另择他人,只要不是俞眉远,谁都可以。 “阿远,过来一些。”他朝她挥挥手。 俞眉远往前走了两步,直至到他身边。 两人的阴影间,他朝她伸出手掌。 掌心间是枚碧绿的扳指。 这是那年她和俞宗翰合力设计时,他交给她的信物,用以命令俞家暗卫,是俞宗朝暗中的力量。只不过当年事成之后,她就交还给他了。如今他忽又取出,不知是作何打算。 她一惊,不由抬头看霍铮,霍铮朝她轻轻点头。 “拿着吧。殿下与我都不在京中,你是萧家后人,又会《归海经》,虽然呆在宫里,保不准还是会有危险。这东西留给你,也算是给你最后一点自保之力。如何与俞家暗卫取得联系已经不用我多说了,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俞宗翰将手指一拢,拉起她的手,将玉扳指搁到她手中。 俞眉远摩挲着扳指,第一次仔细打量俞宗翰。 他真的……老了。两鬓已染了霜色,就这两年时间,他似乎比同龄人老得要快,面上不如从前那样精神,总有倦意,只有眼神,还如昔年一般犀利。 “阿远,我求你件事。”俞宗翰又缓道,“若是这趟远行我回不来,你就在你母亲坟边替我……立个衣冠冢吧。” 他声音很轻,像箴言。 俞眉远怔住。 霍铮的手覆上她的手,暖暖的。 “好,我答应你。”她开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 t.t终于……到了…… ☆、第167章 长别离 一天的时间眨眼便过,夜幕沉沉袭来,昭煜宫的院子漆黑一片,宫檐下的灯火照不见远处。俞眉远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怔怔看窗外黑夜,手里婆娑着白天俞宗翰交给她的玉扳指。 明日霍铮便也离京,此去鸣沙关,山长水远,任务艰巨,也不知何日能归。她与他自相识之日起,历经过数次长长短短的离别,却没有哪次的离别像这次这般叫她难舍。 离别在即,只余一夜相守,她有太多话想说,可到了这一刻忽又沉默了。 一件厚厚的斗篷披到她背上。 “在发什么呆?”霍铮走来,坐到她身侧。 “没,坐着静静罢了。”俞眉远笑起。 霍铮知她心思,却也无从劝起,只能揉揉她的额,若无其事地从小几上端起药碗。 “发呆发得药都忘记喝了?”他取笑一句,拿银匙舀了勺药置于唇间喝了一小口。 药被放在热水里温着,如今刚好可以入口。 “苦死了。谁要喝。”她嘴角一撇,嫌弃地看看药,还像个孩子。 也就在他面前,她会露出这般模样了。 霍铮笑笑,挪近她一些。 “乖,吃了药,我给你拿蜜枣。”他哄着,将银匙喂到她唇边。 俞眉远咬咬唇,张嘴喝下。 药汤涩口,他喂来时却又满匙甜蜜,入心却成了酸楚,种种滋味杂揉交缠,难以言喻。她一口接一口地喝药,药虽苦,她却只想记下这一刻的滋味。 半碗药很快就见底,霍铮取来帕子拭尽她唇上药汁,喂她清水漱了口,才将密枣送到她唇中。 “阿远,我不在,你要好好吃药,别任性,倒耽误了自己身体。”他握住她的手,细细摩挲着。 “你不在的时候,我何曾任性过?”俞眉远轻声叹了叹,道。 所有任性与撒娇,只因为他在,他会包容会呵护会宠溺,所以她才能肆无忌惮地像个孩子。他不在身边,她的任性便没了存在的理由,她自然还是从前的俞眉远。 霍铮漂亮的眼眸微垂,淡笑道:“也是,倒是我把你闹出这臭脾气来。” “谁臭脾气了……”她不悦拔高声音。 “等我回来,你把往后这些时日的臭脾气加倍发出来,我兜着。”他笑着打断她。 “哼!我不稀罕。”俞眉远吐舌做了个鬼脸,与往常一样调皮。 “阿远,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霍铮伸手抱住了她。 “我会的,你也一样。”她把头倚在他肩上,指尖抚过他的下巴,缓缓而上,划过唇鼻眼眉,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 “时候不早了,睡吧。”霍铮亲亲她额头,将她抱起。 俞眉远勾着他的脖子,“嗯”了一声,霍铮抱她走到榻边放下,她忽然在榻上站起,个头便与他平齐。 “霍铮,你记我一句话。解药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你才是最重要的。我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不在乎我还能活多久,若能痛快地活着,便是一天也已足够;若不能痛快而活,哪怕给我百年寿命,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场折磨。而没有你的日子,便是我的劫难。” 一席话,说得霍铮失语,只凝望她的容颜。 “答应我!霍铮!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因我涉险,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五年时间给我已经足够,你要知道上辈子,我就连五天的幸福都不曾有过,这一生我够了,没有遗憾。” 她揪住他的襟口,将他往自己身前一拉,扬声开口。 连日来的不舍,全都化作这些话。 既然留不住他,也无法跟着他,那她只求他平安,再无其他。 “阿远,我发誓,我一定会回来。” 霍铮紧紧拥住她。 此去再回,他与她今生必定永无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