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那手如利爪,疾抓而来。 俞眉远眼色一沉,将身体侧开,他的手便抠进了博古架的木梁骨上。 只听“喀嚓”一声,木骨被他抓断。 俞眉远跟着挥掌,袖中掌风冲向俞宗翰,他迫不得已抬手遮了自己的脸面,往后退了两步。 见逼退了他,她当即收手,冷道:“我母亲已经亡故,她回不来了,丁氏也不是我母亲,你和她这辈子都没有缘分,别再痴心妄想了。我不管你是谁,你今天找我过来,不是只为与我说这些陈年旧事吧?” 俞宗翰闻言眯起眼眸,唇上扯了丝笑,和俞眉远很像。 “你练了《归海经》?”他缓缓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来。 俞眉远脸色微变。 前夜她写给徐苏琰的信,被他截走了。 “月尊教,月鬼,慈悲骨,徐家的银两,燕王谋逆,朱广才与燕王暗中勾结……丫头,你知道得不少啊?不愧是异魂而归的人。”他将那信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玩着,嘲讽道。 “异魂而归?你……知道我的来历?”俞眉远这次再也无法镇定。 重生之事本就匪夷所思,可竟有人能看出她的来历,她怎能不惊? “是啊,异魂而归之人,是往音烛的最佳继承者,再加上你有萧家的血脉,往音烛能在你手中发挥出最大威力,是打开皇陵的必备条件之一。”俞宗翰吹了吹那信,薄薄的信封不断飘起,“你知道吗?昨天那姓徐的小子如果真的动手,后果就会是死之葬身之地。好在你劝住了他。” “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想做什么?”俞眉远咬牙问道。 “我和你父亲的想法不一样。他千方百计想让你避祸,甚至带你去了东平,就怕京里这些人把目标放到你身上,他想要你做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可我觉得,那不适合你。”俞宗翰说着,将那信一扔,从自己的拇指褪下一枚碧绿的翡翠扳指,“有胆子接吗?” “这是何物?”俞眉远警惕地望着他。 “我的信物,可以号令俞家所有的暗卫与死士,以及我官盗的私兵。” 俞眉远倒抽一口气:“你想要我做什么?” “先替我查清是谁毒杀言娘,谁是月鬼?查你徐家丢失的银两去了哪里?”俞宗翰把玩着扳指,笑着看她。 “你为何自己不查?却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我手上?”俞眉远并无半点喜色。 “我高兴!”俞宗翰挑眉,“你父亲做事瞻前顾后,我却只听凭喜好行事。你若做好了,我就把往音烛交给你,让你好好练你的《归海经》。” “……”俞眉远在心里斟酌着他话里的可信程度。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月尊教有一部分人很早已依附了燕王,两者之间早有勾结。我们府中的月鬼,恐怕也与燕王有些联系,他们以为皇陵地图与往音烛全在我手里,所以处心积虑要躲藏在俞府。若是他们知道地图原在你母亲手中,你可要小心了。”俞宗翰说着将掌往前一摊,“要吗?” 俞眉远沉吟片刻,伸手自他掌中取走了那枚扳指。 “好,我答应。不过你要配合我。” “哦?这么快就有想法了?” “是。我要你继续装病,最好装到快要病死!”俞眉远与他一样笑起。 他知道很多事,但一定不知道一件事,他不是杜老太太亲生的。 …… 两人在屋中谈了许久,俞眉远方离去。 俞宗翰仍旧坐回窗前躺椅上,从窗缝里看着她的背景离去。 这背景……真像徐言娘。 “言娘,我替你女儿选的这条路,是不是比他为你女儿筹划的更好一些呢?” “她和你一样,可不是什么善茬,不适合呆在后院,俞宗翰不懂你,也不懂她。” “趁我还在,帮你做这最后一件事,不必谢我,记得有我这个人,就可以了。” 他对着空气呢喃着,仿佛虚无之中站着巧笑倩兮的故人。 …… 翌日清晨,宫里派来接人的马车驶到了俞府正门前。 俞眉远与俞眉安向杜老太太拜别,一路沉默无声地并行着出了正门。 这是俞眉远第一次走俞府的正门。 从今往后,她不再走角门。 ☆、第99章 入宫 这是俞眉远的第二次进宫。上次是她射杀燕王立下大功,被召上乾宁殿封赏,这次却是为了天祭。前后时隔近三十年,她已然忘记大安朝的皇城是何模样了。 不过就算她记忆还清晰,所见到的一切也不过管中窥豹,大安朝皇城之大,远非她行几步路便能看遍的。 马车走的是秀仪门,进门便到了西六院的毓秀宫,这处原是宫里安置初入宫门的秀女之地,今年后宫并没选秀,因而便将毓秀宫腾出暂时给入宫参加祭舞选的少女们住。 所有参选的女子都逐一下车,全部集中在了毓秀宫前的飞雀场上,尚宫局尚宫领着宫正与两个女史已立在毓秀宫门口候着了。 大安朝后宫设有六局,分领二十四司,统管着后宫大小事务,如今的尚宫局掌吏姓贺。 清点过人数,再逐一登记入册后,贺氏方开口。 “诸位姑娘都是京中出类拔萃的人儿,家里也都是我大安朝的高门世族,这规矩和教养自然不必我等再重申了。只有一点大家需谨记,这后宫毕竟不比家里,容不得半点任性放肆,诸位的脾气性子可要收一收,也免得冲撞了贵人,得不偿失。” 俞眉远与俞眉安一起站在众人中间聆训。俞眉安如今见了她就跟耗子见到猫似的,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又惹得俞眉远一个不痛快,招来性命之虞,皮rou之苦,因而从踏出家门那一刻起安分守己,不敢吱声。 只是俞眉远又有些奇怪。照理来了毓秀宫,俞眉安早该去寻自己的小姐妹,然后离她越远越好,可如今却还跟在自己身边半步不离。 俞眉远不禁多看了两眼。 俞眉安虽然乖乖站着,可眼神却有些怒意,只望着头两排站着的几个人。 都是她过去的闺中密友,其中一个还是魏枕月。 俞眉远有些了然。因为魏眠曦的关系,俞眉安成了城中笑话,原来奉承她的那些姑娘都转而偷偷笑话她,哪还能愉快地做朋友?再加上魏枕月先前大力撮合这桩亲事,都快把俞眉安捧到天上,如今亲事不成,魏枕月反口不认,只说是俞眉安一厢情愿让人误会。 俞眉安脸都丢到城外去了,如何不怨?她情愿跟在俞眉远身边,也不想过去自讨没趣。 “太阴太阳祭舞之选,将由尚仪局的李司乐携教坊司几位授舞的师傅共同教导诸位进行舞训。祭舞之选分为初拔、次选与三中,这两日大家先在毓秀宫内暂歇,授舞师傅会进行简单的舞训,三日后诸位分批进行初次选拔,只留二十位在宫里学习祭舞,三十日后次选,由尚宫局五品以上女吏共同考核,过者五人,于十日后由帝后二人亲自挑选主祭舞。”贺尚宫继续说着。 初次选拔并不考校舞技,只看每个人的长相气质、身形腿骨以及音律感,择天赋佳者而录之。 一共进来一百名少女,在这初拔里便要遣回八十人。 俞眉远就当自己来大安皇城五日游。 …… 简单交代了一些事宜后,诸人便被分批带入毓秀宫。作为历来秀女初入宫的住所,这毓秀宫别的没有,屋子特别多,庭院也大。 俞眉远与俞眉安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了同一个屋子里,俞眉安极其难得的这么久都没出一声怨言,只自己闷闷坐着发呆。俞眉远与其无话可说,便自顾自整理起带进宫来的衣物。 没多久便有宫人挨房催促她们进善清殿沐浴。善清殿说是殿,其实也就是个宽敞的澡间,里面早有装了浴汤的香樟桶一字排开,每个桶旁都站了个随侍的宫人,端着澡豆香花并头油面脂等物。 进宫参选的这些人在家里都是千娇万贵的姑娘,如今却要在她人面前宽衣解带,难免忸怩。俞眉远也不自在,便以最快的速度脱了个精光,也不用人服侍,“卟嗵”一声自己进了桶里。 水温恰好,叫人从脚舒坦到头。 待她舒舒服服地洗干净,后头还有人姗姗来迟,才进殿便发起脾气来。 “什么,这么多人一起洗?”那人踢了踢浴桶,又从旁边桁架上拉起要换上的衣裙,“每个人都要穿成这样?真难看!” “贺尚宫说了,在毓秀宫里诸人的打扮务必统一。请姑娘速速沐浴更衣吧。”善清殿上掌事当差的姑姑沉着脸,一板一眼地回道。 殿上的姑娘们心里都不痛快了。为了能入贵人们的眼,她们准备了华丽美饰,如今说不让穿戴就不让了,她们如何甘心? 一时间怨声四起。 俞眉远麻溜地从桶里出来,迅速裹了浴衣,缩在角落里拭干身上的水,换上了宫里赐下的衣裙。 那是身粉樱的襦裙,颜色鲜嫩,花样素净,料子穿着很舒服。 她没什么要求。 更衣妥当,她绞净头发,让宫人替她梳了个垂挂髻,规规矩矩地簪了宫花,便出了善清殿。 才刚踏出大殿,她便听到有人在殿外与贺尚宫说话。 “贺尚宫,皇后娘娘命我来请俞家的四姑娘前去坤安宫一见,不知现下她人在何处?” 俞眉远脚步顿止,跟在她身后出来的几个不愿沐浴的少女也都停了脚步。 “这么快就有人攀上关系了?”当前一个少女眼尾一挑,讥诮道。 “俞家四姑娘?不就是那个抢了俞三亲事的?”有人在旁边嘀咕一句。 “莫非这名声都传到皇后耳朵里了?”另有人又笑了句。 “怎么回事?”贺尚宫见几人堵在善清殿门口叽喳闹着,便回头喝了一声。 善清殿的姑姑便上前在她身边耳语了几句,贺尚宫当即沉了脸:“我才刚已经说过了,进了宫里就要守宫里的规矩,把你们在家的那些小姐脾气收起来。谁不愿意按规矩行事的,即刻消了祭舞参选资格。” 一句话,说得那起人都住了嘴。 “俞四姑娘在里面吗?你去请她出来吧。”贺尚宫脸色不虞地转向善清殿的管事姑姑。 来的人是皇后身边的汤姑姑,这面子她没法不给。 “不劳烦姑姑了,俞四在这里。”俞眉远走下台阶,大大方方行了礼,承认了身份。 四周便扫来无数目光。 俞眉远坦然受之。 …… 毓秀宫位置偏僻,离后宫几处正殿有好长一段距离。汤姑姑步伐颇急,一路上也不言语,俞眉远便也只是安分跟着。 说起大安朝的这位皇后崔元梅,俞眉远上辈子因射杀燕王之功而进宫得赏时,曾在坤安宫里见过一次,可这辈子她们尚无交集,崔后为何要见她? 俞眉远想不出原因。 大安皇城十分大,宫宇宏伟瑰丽,庭院园林明朗开阔,琉璃金瓦,重檐飞角,一步一景,皆是天家威严,皇室之象。 俞眉远一边走一边看着,只感叹匠人手艺鬼斧神功,倒也不觉得路远。路上不时遇到些宫女太监,都向这汤姑姑行礼,俞眉远不知那些人的身份来历,汤姑姑回礼之时她便也跟着回礼。汤姑姑见她乖巧的模样,倒添了几分欢喜,也只藏在心头,面上依旧淡淡的。 走了好一会,两人才到了一处宫殿前。 “昭煜宫?不是坤安宫吗?”俞眉远抬头,看着殿前匾额,觉着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