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朝临！”陵烟匆忙唤了一声，就要去救人，然而一只黏腻触手却在她分神之际，缠住了她的胳膊。 陵烟顾不得这许多，胡乱挣扎着便要赶去救人，然而那触须牢牢地附在她身上，竟越缠越紧，丝毫无法挣脱。 另一边，则修亦自风中走了出来，他面上半是白骨半是皮rou，不论是哪一面皆显得森然可怖，犹如地狱恶鬼，他瞪着双眸，冷冷看着朝临，低笑道：“没用的，如今玄骨珠制住了云罗天塔，纵然是朝临你……实力也是大打折扣，你还想要打得过我么？” “你们谁都别想活下来。”则修声音阴冷而无情绪，说到这里，又往陵烟看来，咧嘴笑道，“什么是浩劫，当初你们拼死拼活压下那浩劫，如今我便要让它重现！谁都别想阻止他们！这天下本来就要毁，那就让它毁，有什么不对？！” “你说，是么？”则修喃喃往朝临问去，朝临面色苍白，愤怒而无奈的看着则修，则修见他这般神色，不由大笑起来，转而又看向被那些触手越缠越紧的陵烟，又道，“你来说，是么？” 陵烟被那些玩意儿缠得喘不过气，兀自恼怒着，听得这话，当即咬牙道：“你做梦！” 便在开口瞬间，身后一道火光骤然升起，一瞬之间竟盖过了那一层黑气，那出手有黑气护体，不怕刀剑，却被这灼然真火所逼得一阵颤栗，当即纷纷松开往后缩退而去。那触须纷纷退开，陵烟原本紧绷的身子才终于得以松懈下来，她自空中翻身坠下，立即便跌入了一个熟悉怀抱当中。 “沉玉！”陵烟对这人的气息再熟悉不过，她不过稍稍喘了一口气，便立即折身捉住了对方的手，凛声道：“我不是让你不要来吗？” 她语声急促，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然而与她相比，沉玉却显得平静异常，他摇头冷静道：“神界受难，我怎能坐视不理？” “阿晴，我是神尊。”沉玉轻轻回握住陵烟的手，“神界的存亡，比我的生死更重要。” 陵烟摇头不语，她往身侧四周看去，只见得四周黑色的煞气密布，阴云之下，雷声四起，神魔妖三方势力混战一团，血光伴着雷光纷纷然洒落，所有的一切，都像极了三万年前她所见的情景。 三界大战，死伤无数，这就是浩劫，一场由则修所策划的浩劫。 她目光最后落到了散发着黑气的云罗天塔之上。 这里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神界了，三万年前她拼尽全力去护的神界，如今却被人变成了这般的模样。 她本应当高兴，三万年前，她被神界追杀，被神界冤枉的时候，她曾经无数次想，不如就让这神界毁了，不如就当真变成下一个妖王横溯，不如以一人之力杀上这神界，纵然是战死，也要拉上这千千万万的神陪葬。 但她到底没有做出这样的事。 这不是她要的，从来都不是。 她花上三万年的时间与神界作对，将这一场持续了这样久，却不是想要见到这样血流成河的场面。 她目光再转，看见了正与则修交手的朝临，朝临身受玄骨珠煞气制约，根本无法发挥全力，与则修交手片刻，已然浑身是伤。 陵烟目光一凛，提刀往那处走去。 但她未曾握刀的手，却被人给捉住了手腕。 陵烟脚步一顿，回头道：“你在这等我。” 沉玉没有理会陵烟这话，只摇头轻声道：“阿晴。”他话音浅得像是要融入四周阴沉黑雾当中，隐约还带着诉不出口的眷恋。 陵烟察觉到对方的异样，正欲开口，却见沉玉顺着她的手臂慢慢往上摸索，然后动作轻柔却又决然的抱住了她。 阴冷黑雾自身侧席卷而过，落叶翻滚倾覆，似无垠大雨自阴霾云层中飘然降落。沉玉指尖攀上陵烟侧脸，附在对方耳边，呢喃般浅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 在听见这三个字的一瞬，陵烟的脑中如惊鸿照影般掠过无数念头，他究竟为什么要说对不起，究竟在对不起什么，他究竟有哪里需要她去原谅。 她竟连分毫也无从说起。 然，就在这念头升起的同时，沉玉一掌抵在陵烟后心，一道浑然仙力自他周身透射而出，他身后似有凤凰幻影盘旋而出，无边的金芒霎时间耀目而升，亮了半面的天空，便在这凤凰光影之下，火光自已经被煞气染黑的地面泥泞中破土而出，将两人四周点燃起一片赤然光海。 空中的落叶，尽数纷然，杳杳火星自天际泠然落下，却又随着沉玉腾然升起的磅礴神力再度激扬而起！ 陵烟被沉玉搂在怀中，只觉浑身置于沉玉柔和的神力之中，体内所有杂然浑浊的煞气魔气，皆随着这番力量，逐渐分离消散，往身前之人体内游走而去！ 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陵烟面色骤变，当即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挣扎着要将沉玉推开，然而此时法阵既成，想要再脱出却已然太迟！且沉玉紧紧拥着陵烟，似是使上了浑身力气，陵烟一时之间竟也难以挣脱！ 她只能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身的所有魔气统统被化入对方体内，所有让她曾经憎恶的，愤怒的，最后接受的，那些不被整个神界所接纳的东西，统统被沉玉化入体内。 眼睁睁看着，那个原本干净纯然，从未染过半分瑕疵的人，浑身的金色神光逐渐消失，归于虚无，沉寂成一片黯淡光色，泯然于无形之中。 陵烟目眦欲裂，浑身僵成了个毫无生气的纸人，眼底心底唯剩下眼前这一人。 而那人面色苍白，无力滑坐于地，捂胸轻轻咳了起来，那咳声原本极浅，后来却慢慢大了起来，最后他脊背轻颤，鲜血自唇畔汨汨而下，竟似无休无止。 陵烟心中又痛又气，想要开口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伏身颤抖的抱住他。 “阿晴。”沉玉身子无力的靠在她身上，却是喃喃道：“对不起，我没有事先告诉你，也没有问过你……” 陵烟心头一颤，咬牙含泪训道：“你也知道……” 沉玉眨了眨眼，黑沉沉的眼底似乎掠过一线赤色。 陵烟看得清清楚楚，她也很清楚那究竟是什么，那是自她体内所渡去的魔气。 她话音哽住，她不敢想。 当年她堕入魔道，引来神界追杀，如今沉玉为她堕入魔道，又会迎来什么样的遭遇。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陪你。”陵烟俯身吻在沉玉唇边，唇角染上了沉玉的血色，那腥甜的味道叫她双手颤抖得厉害，她不得不用更大的力道将人紧紧拥住，才不至于在众人面前落下泪来。 沉玉任由她圈在怀中，笑意依旧轻软，抬手轻轻推了陵烟一把，低声道：“去吧，你能救他们。” 陵烟将头埋在沉玉肩头，沉闷的“嗯”了一声，这才重新回头往云罗天塔的方向看去。 她知道，她要救的不是他们，她要救的不只是他们。 煞气依旧浓重，纷战依旧继续，陵烟松开沉玉，站起身来，步步往那黑气最浓重处而去，浑身耀出刹然神光，通彻天地，浩然无匹，席卷四海，转瞬之间，淹没这重重煞气之海！ 第九十章 待得光焰落下，才见云破日出，阳光自云层缝隙间倾泻而下，落在这断壁残垣的战场之上。陵烟便站在云罗天塔之前，浑身沐在阳光之下，掌中一颗黑色的珠子不住旋转颤动，释出阴沉煞气，然而这些煞气还未逃出她掌心，便又被另一道精纯神力所化，纷然坠入广袤天穹之间，再不见踪影。 玄骨珠，竟不知何时被陵烟纳于掌中。 陵烟凛眸立于当下，身上神力再催，沧澜珠之力尽数释放而出，与玄骨珠成相抗相持之势，而玄骨珠受制，后方云罗天塔之上，黑气被阳光所照，纷纷随风而去，整座云罗天塔隐约再现出从前样貌，金色光晕自塔顶浮现而出，灵气霎时间充盈四周！ 玄骨珠受制，灵气再起，原本因为煞气而遭到影响的众神亦摆脱了桎梏，纷纷开始反击！ 只见得雄浑神力冲天而起，将整座云罗天塔包围起来，纷然花瓣自桃林中翩然飞出，方才那般阴沉景象再不复见，朝临天神掌中一握，一把长剑挟天地灵气倏然降世，直往身前则修胸口撞去，则修堪堪举掌相迎，然而那破碎的煞气根本阻挡不得这浩然一剑，只听得骨头崩碎的声音刺耳传来，那长剑竟自则修右手白骨间穿刺而过，直入胸口！ 则修双瞳蓦然睁大，白骨森森的眼窝当中，一道黑气流窜而出。 朝临目光微沉，长剑再递，剑锋自则修后心破体而出，更多的黑气不住自他体内冲出，触到四周的阳光便又纷纷如被火所灼般化为一股青烟消散不见。 “则修。”朝临无奈的与之对视，摇头道，“你这副模样，早就不算是神了。” 则修听得此言，冷笑：“太古众神为这天地而生，为这天地而死，我不过是，想求自己的活法罢了。” 他的声音冷然决然，一双眼睛与朝临对视在一起，只见得头顶所有乌云尽数散去，日光普照之下，则修的身影，亦渐渐消失，最后彻底化为一道青烟，随风而散。 妖界众人溃散退败，纷纷重伤撤离神界，玄骨珠所为云罗天塔带来的制约彻底消失，一切似乎都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众神众魔却依旧站在原地，皆将目光落在那高塔之前，那道飒然身影之上。 陵烟一手持着玄骨珠，一手负于身后，凛然抬眉，目中锋芒不掩，直往神界众人看去。 她此时浑身神力大盛，身上因沧澜珠之力而释出的熠熠辉煌直叫众神皆纷纷后退。 谁都不会忘记，三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都不会忘记，陵烟如今的身份。 她是魔尊，三界当中的魔界尊者，曾与神界相战数万年。 此时玄骨珠就在陵烟的手上，纵然陵烟将玄骨珠一战平复，但却没有人能够不提防，她会不会将这玄骨珠据为己用。 玄骨珠能够克制云罗天塔的力量，使至天地失序万物失衡，但玄骨珠却也能够让人修为大增，陵烟如今身具沧澜珠之力，若再得玄骨珠于身，那这天下，恐怕再无人能够拦住得住她，也再无人会是她的对手，纵然是太古天神朝临亦不行。 四周寂然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陵烟，看她接下来的动作，看她最后所做出的决定。 唯有朝临立于云罗天塔大门之前，目光微凛，未有动作，只轻轻摇头，兀自归于塔中。 陵烟低头看着手中依旧轻轻旋转着的漆黑宝珠，忽而哂笑起来。 “害怕？”陵烟踏前一步，眸光倏然闪动，沉沉黑眸逼视眼前众神。 她右手合掌，将玄骨珠收于掌中，缓缓用力，黑气纠缠盘旋顺着手臂往上游走，似要与体内沧澜珠之力合二为一。 众神面色大变，却未有一人妄动，只戒备的瞪着陵烟。 陵烟再进一步，冷笑道：“三万年前，你们所怕的，不就是这么一天么？” “这一步不是我走出来的，是你们将我逼来的。”陵烟声音平缓却有力，一字一句含怒道，“你们忘了吗？” 更多的黑气在她掌中蔓延开来，煞气与神力所交融，发出了诡异的红色光焰，陵烟半身皆笼罩在黑气当中，一步步往众神而来，最终，在众神无声的注视下，来到了三位司神，五方战神的面前。 “三万年前便是这般，三万年后，你们依然是这般。” 陵烟语声在一瞬顿住，笑意尽敛，倏然出手！ 她右拳挥出，骤雨狂狼般神力锐然如刀，逼得众神连连后退，然而这神力却在靠近众人之际，又突然止住！ 拳风所带起的狂澜掀得身后桃花林中满园花瓣飞扬，随着陵烟掌风顿住，翩然飘零而住。 落花之间，陵烟眼睑低垂，将这停在三位司神面前的拳头再度松开。 掌中的玄骨珠，早已化作湮粉，迎着众神的视线，随风而散。 “你看清楚了么？”陵烟目光落在人群最中央的灵方司神身上，语气强硬而不容丝毫质疑，她冷声到：“错的是你们，从一开始就是你们。” “陵烟此生只论是非，只论善恶，若说问心，从未有愧。” 陵烟收回目光，垂手回身向身后众魔道：“我们走。” 群魔沉寂不过片刻，乌夜便走上前来，颔首应声。而就在乌夜应声之后，四周群魔亦纷纷高呼魔尊名号，于陵烟身后一道离开神界。 陵烟不再理会这一片嘈杂，只回身往前而行，然而不过走出几步，她便又顿住。 纷乱人群当中，一切皆已平静，却唯独不见方才答应要等她那人。 第九一章 百年寒暑，眨眼春秋。 神界云罗天塔的那一场惊世之战，已成了百年之前的事情。 相较于神魔妖三界的一片混乱，人界要显得安宁许多。 众人只能在说书人的口中听说，百年之前，曾有过那么一天，昼夜失序，天地变色，只闻得天上惊雷阵阵，地面煞气翻涌。然而这样的情景不过只持续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早上，天色便再度亮了起来，阳光接触地面，驱散所有阴霾，世间又是一片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