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沉玉自是点头，方才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竹林，如今却是相携着走回去。林中只有簌簌的风声传来，两人都有些沉默，沉玉侧目看着身旁的陵烟，不觉眉眼轻轻弯了起来，唇畔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窝。 陵烟似有所觉，突然回头看来：“你在笑吗？“ 沉玉此时又变回了平日里面毫无表情的样子，他轻轻摇头，陵烟挑眉道：“你笑起来这么好看，不经常笑多可惜。” 沉玉依旧不信，毕竟从前赤衍说他笑起来难看的事情他一直记在心底，他摇头道：“难看。” “我喜欢看。”陵烟说得毫不犹豫，两人接着往林中去，她想了想又扭头对沉玉道，“对了，你为什么就那么相信——我不是妖魔？” 沉玉停步，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陵烟待要询问，沉玉已经开口解释道：“阿晴你生得跟妖魔一点也不像，不论怎么样，你也不可能是妖魔的。” “真的？你见过妖魔的模样？”陵烟不觉好笑，她身为整个魔界的主人，竟被唐岚这样说，她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沉玉迟疑一瞬，到底还是隐瞒道：“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妖魔？” “我知道，妖魔不是你这个样子的。”沉玉这话说得十分肯定。 陵烟忍不住问道：“妖魔是什么样子？” 沉玉沉吟了起来，听到这问题，他脑中第一个想起来的，便是魔尊。 魔尊陵烟乃是万魔之首，自然是妖魔当中的代表，沉玉在陵烟的追问下，将自己与那人几次见面的经过从头到尾回忆了一下，终于道：“妖魔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性子，又没有教养，说话难听，不识好歹。” 他话到这里，忽觉陵烟的神色古怪了起来，便又止住了话头。 “还有呢？”沉玉不说了，陵烟倒是追问了起来。 沉玉其实与魔尊陵烟也没有见过几次面，该说的也都说完了，此时听见陵烟询问，只得又道：“……还有力气特别大。” 陵烟：“……” 她僵着脸半晌也没有开口，只觉得自家夫君对魔似乎有着什么深深的误会，然而现在还不是说明白的时候，她幽幽盯了唐岚许久，才转移了话题道：“我们先去找颜书明。”此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扭转一下自己在唐岚心中的形象。 。 两人聊着总算是再次回到了秋翎的坟前，但是还没等走近，二人便几乎同时发觉了不对。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斜阳将整个翠色林子染上淡淡的暖黄，淡淡的血腥味随着清风蔓延而来，整个林子里除了竹叶晃动的声音，再不见任何动静。 而就在那处坟头，颜书明跪在那里，微微倾身，侧脸小心翼翼地贴在石碑上，似乎是沉沉睡去。 只是他面色苍白若纸，原本素色的衣裳也早已染红了半边，鲜血铺在他身下的地面，溅在枯叶上，渗进沙土里，开成了璀璨艳丽的花朵。 这般景象，是陵烟和沉玉皆未曾料到的结果。 两人快步来到坟前，沉玉微微俯身去看那人，陵烟站在他身后，声音微哑着道：“他死了，是么？” 就在陵烟说这话的同时，沉玉已经探出了结果，他轻抿着唇，蹙眉点了头。 陵烟双眸微闭，片刻后才又睁开，她往前走了两步，这才绕过沉玉的背影，将眼前的情形看清楚。 颜书明的腹部插着一柄匕首，他左手轻轻捉在那匕首上，另一只手则染满了鲜血垂在身侧。而就在他的面前，原本空空荡荡的石碑上，被人用鲜血写上了字。 秋翎颜书明之墓 书生的字写得十分漂亮，陵烟甚至能够想象得到，那人在写着这些字的时候，一笔一划认真的神情。 颜书明就靠在墓碑之旁，侧脸掩进阴影里，却依然能够看清那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一早就不打算活下去了。”陵烟低声道。 沉玉就在陵烟的身旁，静静的听着她的话。 陵烟咬唇，又摇了摇头：“我竟然现在才知道。” 沉玉微微启唇，似要说些什么，陵烟又恍惚轻笑一声，垂眸看着眼前铺了一地的艳色鲜血，道：“小翎死前曾对我说过，她放心不下颜书明，他一定会随她而去。” “可是后来颜书明活得很好，娶了别的女人，好好地过着。那是小翎的遗愿，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替小翎气不过，这个人活得这么好，怎么还会想着她？”陵烟声音中透出几许无奈，“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一天还是来了。” 兜兜转转，其实也不过是枷锁而已。 到头来，依旧是走到了这个结果。 陵烟眼睫轻颤，眨去了眼中氤氲的雾气，轻声道：“这样……也好。” “阿晴。”沉玉站起身来，轻轻握住陵烟的手。 陵烟目光与沉玉对视，又道：“从前我曾经很羡慕他们，虽然我总是不放心颜书明，怕他待小翎不好，怕他负了小翎，认为小翎为他牺牲了太多太多。可是我还是很羡慕他们，我越是试探颜书明，就发觉他待小翎越好，我知道他们二人是我拆不开的。” 直到生死将他们给拆开了。 可惜颜书明不知道，他纵然是到了九泉之下，也再见不到秋翎了。 当初秋翎逆天而行，散尽修为成为凡人，就是用她的永生去换一世的陪伴。对她来说，她所拥有的只有眼前的一切，再无将来。 而那之后，便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从此以后，天上地下，三界之内，再无秋翎此人。 所以秋翎死之前，对他说的是，忘了她。 “如果小翎还在……就好了。”陵烟涩声道。 “嗯。”沉玉轻轻揽住陵烟，低声应到。 每年秋翎祭日的时候，陵烟都会来到这里，每年都会想到与她从前一起熬过来的日子，但今日，她却最无法释怀。 颜书明死了，让秋翎挂怀的那人不在了，从此以后，这段与她有关的故事也都不在了，她才真实的感觉到，秋翎是真的消失了。 几年前生离死别的一幕似乎又重现在了眼前，陵烟垂下双眸，感觉到身旁人掌心传来的温度，喃喃道：“我们，将颜书明与小翎……” 她话音还未落下，就被沉玉所打断。 “阿晴，你看！” 陵烟随着沉玉的视线看去，却见那原本光秃秃的坟头上，不知何时，竟生出了一株瘦弱的树苗。 那树不过半人高，枝干显得瘦弱不堪，绿叶在夜风里轻轻摆动着，焕发而出的生机将黄昏的颓败一扫而尽。 就在二人的注视之下，那树枝不断的伸展，枝叶渐渐茂盛而出，而就在一阵静谧之中，一点清淡的白色自枝头吐露而出，开成了柔弱素洁的花朵。 顷刻间，便是繁花漫天。 此情此景，沉玉仰头看着枝头硕硕花朵，低声道：“这是……” “梨花。”没有丝毫犹豫，陵烟开口道。 梨花的颜色落入了眼中，陵烟哽咽着，声音轻得像是漂浮天际的云：“这是梨花。”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数万年前，她在神界云洛天塔之旁的梨花林中，第一次见到秋翎仙子的情形。 第四六章 如同那日和颜书明谈话时那般，沉玉静坐在台阶上，垂眸认真的等待着。 就在这等待当中，天边现出了朝阳的第一抹颜色。 “阿晴呢？”就在这静谧当中，一道声音自墙头传了过来。 沉玉仰起头，便见自家墙头上正趴着一只狐狸，狐狸正眯着眼睛看着沉玉，雪白的皮毛在晨光下似乎微微发亮，蓬松的尾巴垂在一侧，轻轻晃荡着。 不过看了一眼，沉玉便又收回了视线，接着低声应道：“阿晴快回来了。” “她去哪里了？”小狐狸支着两条腿站了起来，远远地望着沉玉。 沉玉道：“她在跟朋友道别。” 颜书明在秋翎的坟前自尽，两人折腾了一番之后总算是将人与秋翎合葬在一起，而在那之后，陵烟便让沉玉先回来了。 她想要独自在那处待一会儿，沉玉明白她心中定不好受，便也不再多言，只依着她的意思先回到了家中等待。 “什么朋友？”小狐狸歪着头问道，“你就不怕她再消失吗？” “不会的。”沉玉不为所动，只肯定的道。 小狐狸笑了一声，又朝着隔壁院子看去，沉玉这会儿才终于问道：“你快下来，站在那里做什么？” 小狐狸喃喃道：“前些日子看到隔壁有只凤凰，现在倒是不见了。” 听到狐狸这样说，沉玉身形微僵，旋即又道：“这种地方哪来的凤凰。” “这种地方还有狐狸呢，有一只凤凰又有什么古怪？”桓离说完这话，终于自墙头上跳了下来，轻巧的落地之后来到沉玉身旁，语气奇怪的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雏凤，还不会飞，跟个鸡似的。” 沉玉：“……” 他站起身来，似乎是打算要进屋。 桓离却在这时又叫住了他：“你怎么不问我这几天去哪了？” 沉玉回过头来，眼前白光乍现，小狐狸重又变回了人身，斜斜靠在门边，敛眸朝着沉玉轻笑道：“那天阿晴走的时候，我跟着追出去了。” 不待沉玉再说，桓离接着道：“其实前一次，她说她师门当中有事需要离开的时候，我也跟着她去了，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桓离这话说得古怪，沉玉微微蹙眉，淡声道：“你不该跟踪她。” “我担心她，所以想要跟过去保护她，不像是某些凡人，只能够眼睁睁看着阿晴走出去。”桓离又是一笑，他拢了拢耳畔垂下的一缕长发，眨眼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究竟发现了什么？” 沉玉摇头，冷静道：“若有什么事，阿晴自会告诉我。” 然而桓离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径自开口道：“我跟着阿晴出去之后——” 他故意拖长了音，沉玉到底还是朝他看了过来，沉默的瞪着他将这话说完。 桓离道：“之后就将人给跟丢了。” 他眯着眼又笑了起来：“我可是有着几万年修为的狐妖，能够从我的眼底下消失不见，你猜你家阿晴的能耐究竟有多大？” 沉玉依旧保持着那副神色，他目光莫名的盯着桓离，桓离一时之间竟也看不出这人究竟是在思考着什么。两个人僵持半晌，桓离终于叹道：“最近这个安岳镇十分不太平，这次我追着阿晴出去，虽然将人给跟丢了，却让我发现了更多有意思的东西。” 桓离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显得更认真了些，他沉声道：“安岳镇上多了许多妖界和神界的人，他们虽藏着，但我能够感觉得到，他们来的人不少，当然也别有目的，而这个目的，你猜又是什么？” 桓离收回目光，淡淡道：“我猜是阿晴。” 一直听到此处，沉玉眸光微动，才终于开了口：“不是阿晴。” 桓离所说的事情，他再清楚不过，他知道那些人是因为什么来的，因为魔尊陵烟的秘密在这里。 他心中笃定桓离说的是错的，也相信夏容晴与此事绝无关系，他轻轻摇头，低声道：“此事与阿晴无关，与你也无关，你不要在阿晴面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