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直到那个女人消失在走廊尽头，直到姜禾垮下肩膀松出那口绷着的气，她忽然不太敢转身去面对陆关爵。 她觑了觑姚安蓉，对方却从容的站在那里冲她善意的笑笑，然后抱着手中的协议书转身离开。 姜禾捏着掌心慢慢转过身，抬起头骤然对上的是陆关爵那双平静的双眸。 陆关爵调整情绪的速度比姜禾预想的要快很多，漆黑的瞳色深邃无波，仿佛刚才的所有自责、怨愤和威胁全都被抚平。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医院走廊忽然成为一个密闭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俩面对面站着，看着，似乎有什么情愫在眼神中传递，但仔细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对视半晌，姜禾忽然笑了，笑什么？她也不知道。 陆关爵也勾了勾唇角，没有任何延续之前话题的意思。 两个人坐在病床旁边，一边查看小浩的情况，一面注视着点滴液体的剩余量。 “军子是我好兄弟。”陆关爵似乎有些犹豫，坦白军子必然会揭露他的过去，他窝在椅子里，眼睛不离小浩。 而姜禾安静的坐在她旁边，静静的看着陆关爵，等待即将到来的陈述。 “他是我离家以后认识的朋友，大名叫罗军。那时候我们都穷，是他收留我给了我口饭吃。后来我跟了祁哥，那时候祁哥在云南那边做玉石生意，而我则负责在缅甸帮他找货源。”陆关爵说的很隐晦，但姜禾听明白了。 “后来……”陆关爵哽了一下：“我被祁哥送进姜家，军子则继续留在缅甸，小浩一岁那年，他们住的地方遭到了地方武装军的袭击，在逃跑的途中军子为了保护孩子……被炮弹炸断了腿……” 陆关爵说的太过言简意赅，虽然姜禾知道那一定是险象环生的一番混乱，但她终究还是对战争没有概念，脑补不出那种画面。 他说的很艰难，一断一续的似乎是在回忆：“如果我不带他去就好了，或者……或者我当时一起带他走……”他望着小浩，心疼的摸摸他的额头：“因为腿的原因，孙晶要跟军子离婚，把小浩扔给他就走了。军子身体不方便，那几年小浩一直跟在我身边。”陆关爵抬头与姜禾对视，他目光暗淡自责。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的小禾苗扇耳光扇少了！╮(╯▽╰)╭哎！！！我怎么这么善良！ ☆、第 42 章 “后来我带着军子和小浩去了香港，那边的医疗条件相对来说不错……是我惹来的麻烦，他们放火烧了房子，军子动不了，我带着孩子……”他深深吸口气，又慢慢吐出：“我答应他要照顾小浩的，这孩子亲眼看着他爸被烧死，从那以后就不能说话了。我带他去看过好几家医院，都说这是应激反映，孩子本能的自我封闭，他们建议我给孩子找心理医生，可小浩本身根本不配合，心理医生也没有办法。” 陆关爵握着小浩的手，将脸埋进那小小的手背上忏悔，一米九的大个子缩在床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都是我的错，小浩当时那么依赖我。孙晶带他走的时候，他不愿意，又哭又闹。我当时想也许跟在母亲身边更有助于小浩康复，我对不起小浩！” 姜禾默默的看着陆关爵，二十八岁的陆关爵，会快乐，会悲伤，会愤怒也会悔恨，这么鲜活，这么真实。前世他知道这件事了吗？他当时也这么凄怆怅恨了吗？谁陪在他身边，姚安蓉吗？如果是她的话，她会怎么安慰陆关爵？要说什么？ 要劝吗？“这不是你的错”？或者“别担心，小浩会好的”要这么说吗？姜禾一时间有些无措，看着这样的陆关爵，她竟然小心翼翼起来。 姜禾觉的自己明白陆关爵在担心什么，他害怕因为自己的疏忽给小浩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他有负于兄弟所托，违背了小浩的信任，他更怕的是小浩的怨恨，他怕小浩醒来后不再原谅他。 陆关爵轻轻抚摸着孩子的手背，姜禾张嘴刚想说什么，却发现小浩竟然一直睁着眼睛，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孩子什么时候醒来的。 他不说不动，任由陆关爵抓着他的手，双眼黝黑清澈却空洞无神，仿佛——植物人一样，若不是他还眨眼的话。 “小浩。”姜禾低低柔柔的叫了一声，生怕再一次刺激到孩子，而这一声却似炸雷一般惊的陆关爵猛然抬起头。 “小浩……”陆关爵欲言又止，刚刚还抚摸孩子额头的手，此刻举起来却硬生生颤抖着不敢往下落。 他目光复杂，丝毫没有因为小浩的苏醒而有所高兴：“小浩……小浩……”陆关爵嗫嚅着小浩的名字。 名字的呼唤似乎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小浩眼珠动了动，先是看看陆关爵，然后又转动眼珠看向姜禾的方向，清亮的眼珠在看到姜禾时有微光闪动。 “小浩，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姜禾探了探孩子额头，然后按响床边的呼叫器。 小浩的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姜禾，姜禾摸他，抓他的手，跟他说话都没有反应，但目光却一直锁定在她身上。她试着站起来走走，孩子的目光也跟随者动动。 姜禾不解的看向陆关爵，对方也回以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医生护士很快鱼贯而入，紧接着就是一系列的检查，小浩说不上有多配合，但至少他没有反抗，任由医生在他身上动来动去，他的眼睛就一直看着姜禾。 “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遇到小浩的吗？”等医生走了，陆关爵问。 姜禾把第一次遇到小浩的事情前前后后的跟陆关爵说了一遍，陆关爵听后面露了然。 “小禾，可能……” “我知道，这阵子我会尽量陪在他身边的。”结合自己跟小浩的交集，再看现在小浩的状态，姜禾哪里还能不明白。 她跟陆关爵打听了一下，确认孙晶新搬的地址离小李停车的地方不远。 也许她是小浩这两年遇到的唯一一个出手帮他的好心人，所以他记住了姜禾，也记住了当时来接姜禾的车，但发现走近的不是姜禾而是小李，孩子本能的扭头就跑。 亲生母亲这么对他，孩子求救无门，也许曾经他向最亲近的陆叔叔请求过帮助，但要么被孙晶威胁制止，要么陆关爵没有理解患有失语症的小浩的本意，以为他的哭闹只是孩子换环境后的耍性子。然后呢？整整两年，孩子孤立无助，那该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小浩其实什么都明白，他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大人，尤其是他的母亲，所以选择平静的忍耐直到绝望。而姜禾的出现似乎是孩子心中仅存的那一线希望，他反抗过，挣扎过，以致最终逃出家门。如果没有遇到小李，如果他不记得小李开的那辆车，那小浩的最终命运又会是什么？流浪吗？或者被找到后再次让孙晶带走。 陆关爵肯定也想到了这些，否则他不会自责成这样。 小浩表现很安静，不吵不闹。但两个人都发现，孩子对于姜禾有一种特殊的依赖感。姜禾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的时候，小浩就当没这个人一样，跟他说话跟他互动都没有任何反应。可姜禾一旦离开，他的情绪很明显就会下滑，如果超过十分钟还看不见人，孩子就开始哭，不出声的那种，默默的抽抽搭搭流眼泪，看的人快心疼死了，完全不似在孙晶面前的那种倔强。 因为药物的原因，最初孩子的反应稍显迟钝。但停药头天晚上便出现了药物反跳性，孩子的情绪明显兴奋，小眼睛跟探照灯一样贼亮贼亮就是不睡觉，后半夜的睡眠质量也很差。仿佛有雷达感应一样，只要姜禾挪窝他马上就能醒，就跟没睡着一样睁大双眼用视线寻找姜禾。但姜禾离的近了，他又是一种完全防御的状态，不肯给人亲近。 陪了一晚上床，第二天陆关爵就直接决定让小浩回家。姜禾不能长时间待在医院，一来胳膊受不了也休息不好，二来姜宇每天都会去家里看meimei，她这么来回跑太容易穿帮。 “我得去公司取点东西，你带着小浩不方便，要不先跟我去一趟，然后咱们一起回？”陆关爵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征求正在陪小浩玩大眼儿瞪小眼儿游戏的姜禾意见。 “怎么都行。”姜禾无所谓的耸耸肩，眨了眨酸涩的眼。她每天早晨都要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晚上还得等着姜宇下班来“临幸”，在医院确实不方便，更何况她这会儿腿上光溜溜的，那条石膏腿还在家扔着呢。 虽然比不上姜家动辄拿一栋楼来当办公地点的程度，但陆关爵的公司也比姜禾想象中的小很多。一栋商务办公楼的八楼，陆关爵的公司只占了其中的三分之一。 姜禾探头看了看，一间什么什么科技公司，还有一间没挂牌子，但门口的红毯表示这里办公。 “祁祥贸易？”姜禾歪着头探究了一下企业logo：“我还以为你这儿会叫个钢铁集团什么的。”她拉着小浩慢一步跟在陆关爵身后。 正值上班期间，陆关爵一路走，一路伴随着“陆总好”的问候声，以及对他身后跟着的一大一小似有若无的探究目光。 陆关爵表情淡然的一一点头，然后特高冷的继续往里走，进了总经理室他才开口：“祁哥的生意不止钢材，偶尔还会倒腾些其他东西。” “你不是说祁哥还倒腾玉石吗？”陆关爵说的很含糊，但姜禾知道此倒腾非彼倒腾，祁川出手必定是大买卖。 “不做了，这几年缅甸全面禁止对外出口原石，现在好的缅甸原石不靠走/私很难进来。”陆关爵坐在办公椅前不知在收拾什么，他对姜禾说话似乎向来很少隐瞒，有问必答——除了徐诗滢。 此时有个小秘书抱着一打文件走进来：“陆总，这是需要签字的文件。”小秘书岁数应该不大，能看得出来就是刚毕业来跑腿打杂的小孩儿，虽然穿着职业装，但配饰搭配很生疏，不伦不类中透着青涩。 小秘书低着头，但目光很明显带着探究的往姜禾这边扫。小孩子可爱，小女生漂亮，他们是谁？陆总的弟弟meimei？或者……陆总的儿女？可陆总也没结婚啊！再说这女孩年龄似乎也大了点……小秘书翻天覆地的脑补着。 姜禾都能想象得到一会儿她出去，外面会是怎样的一番热闹讨论。 “嗯。”又是那种拽拽的鼻腔音，让姜禾想起重生后第一次和他面对面的场景，那种冷漠霸道总裁的既视感。 姜禾品着陆关爵的话，姜宇曾经告诉过她，祁川的发家史不足为外人道。不过如今看来祁川还是有些原则的，既然涉及不足为外人道，那有些生意越界也肯定是免不了的了。但祁川知足懂得见好就收，虽然游走边缘却从不会触碰法律的最底线，这才是他能安然死在病床上而不是其他地方的主要原因。想想祁川殷实的身家，再看看这个不起眼的小公司，这样低调内敛绝对是个极其睿智聪慧的人。 忽然很想再见一见这个祁哥，上次在医院没留意，总觉的是个矮矮的，很有气场，脾气很凶的大哥大，这个观点现在看来似乎不太准确。 ☆、第 43 章 两个人正说着呢，姜禾忽然发现小浩又尿了。可能是被压迫的太狠了，从昨天开始两个人都发现小浩不仅不说话，大小便也不说，不知是不会还是不敢，总之每次都是拉尿到裤子里。每当这个时候，陆关爵都会面露痛色，沉默不语的帮孩子擦身子换衣裤。 “行了，你弄你的，我带孩子进去收拾。”陆关爵办公室有配备的洗手间，姜禾拿了换洗衣裤，小浩乖巧的任由她领着进去洗涮。 陆关爵看着洗手间被关上的门呆坐了一会儿，然后重重呼出一口气继续整理文件。 “小姐，小姐，您不能进去，小姐！”随着一连串的疾呼和一阵高亢的高跟鞋声，陆关爵办公室门被“嘭”的一声打开。 “陆总……”小秘书一脸为难的看着陆关爵，随即有些疑惑的扫视了一圈，人呢？ “你来做什么？”陆关爵下意识的看了眼卫生间，然后才挥手让秘书下去。 “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永远不打算见我了？”徐诗滢静静的看着陆关爵，口吻质问却不咄咄逼人。 “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陆关爵扔下文件就要往外走。 “关爵！”徐诗滢没动弹，一把攥住擦身而过的男人，双眼锐利逼视，但语调却带着隐隐地怨诉：“姜宇跟我求婚了你知道吗？” “关爵！”徐诗滢没动弹，一把攥住擦身而过的男人，双眼锐利逼视，但语调却带着隐隐地怨诉：“姜宇跟我求婚了你知道吗？” “……”陆关爵拧眉沉默。 “你真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徐诗滢扬着脸，目光中渐渐露出些哀怨。 “你想听我说什么？”陆关爵声音低沉鉴定，视线也毫不避讳。 徐诗滢微微蹙眉：“陆关爵，你知道，是要你一句话，我就……” “徐诗滢！”陆关爵显然不想让话题继续：“有些话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所以，现在，请你出去！” 对于陆关爵的态度，徐诗滢仿佛有些出乎意料，她紧了紧攥着他胳膊的手：“你……你撵我走？关爵，你以前从来没这么对我说过话，你到底怎么了？自从上次见面以后你就……你就变了？！” 陆关爵的眉心纹越来越深，他不着痕迹的瞥向卫生间，那扇门紧紧闭合着，仿佛里面真的没有人似的。 “上次我已经把话都说明白了，所以我觉的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徐小姐，请！”陆关爵拉开门，明显带有压迫感的视线对着徐诗滢。 徐诗滢明显被震惊到了，她缓缓后退两步，原本哀戚的眼神逐渐深沉：“陆关爵，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什么有心爱的人了，那都是借口！你是怕得罪姜宇是吗？我答应你，只要你肯娶我，等时机一到我们马上就回香港好不好？” “徐诗滢！！！”陆关爵用愤怒掩盖着内心的惊慌，他用余光一直关注着办公室那个小小角落，那里却丝毫没有动静：“我没必要找借口，我有爱人这是事实，我也并不怕得罪姜宇。我不答应你的原因只有一个，我不爱你，从始至终！这个事实我跟你也强调过不止一遍！” 虽然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但徐诗滢仍旧不甘心的眨眨眼：“你不爱我？你不爱我你当初帮我？你不爱我你干嘛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我？我爸爸都认可你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帮你是出于道义，我救你是受徐先生委托，徐先生认可我不代表我必须要娶你，并且我之前也跟徐先生沟通过了，这种事情不能强人所难，就算我娶了你又能怎么样，那样你就幸福了吗？徐诗滢，姜宇是真心爱你，就凭他这份心意，也值得你一心一意。” 陆关爵的话无不刺心，徐诗滢的身体微微颤抖，嘴唇也委屈的抽抖起来：“我不信，我不相信，告诉我你的爱人是谁？否则你就是在骗我！” 徐诗滢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陆关爵有些不忍的揉揉眉心：“诗滢，知道这个有意义吗？徐先生已经跟我说过好几次让我劝你回家，他对姜宇也很满意，只要你好好跟他……” “我不听！”徐诗滢打断陆关爵：“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嫌我扒着姜宇还要让你娶我，可是……关爵，只要你肯娶我，我保证一心一意跟你过日子，我跟姜宇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冷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一直关注着那个角落的陆关爵无奈的闭闭眼。 徐诗滢被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紧接着不到一秒的功夫她脸色刷白，显然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小……小禾，你……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徐诗滢语无伦次。 “我不是什么？我不是应该瘸着腿在家对吗？”姜禾肃然的站在洗手间门口，似乎并不意外在这里能见到徐诗滢或者是听到之前的那番对话。 “小禾，你听我说……” “我不需要听！”姜禾打断徐诗滢：“我没兴趣知道你跟陆关爵的过去，也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我只知道一件事，你，徐诗滢，对我哥不忠，只这一条你就没资格进姜家的门！” “我跟你哥……我们……”徐诗滢想解释，但是看到陆关爵，她又有些羞于启齿。 “你跟我哥真心相爱？还是你跟陆关爵不是我想的那样？或者说整件事情都是个误会？你想说哪种？” 一反往常的和颜悦色，姜禾此刻面色严凝，态度盛气凌人，说话步步紧逼，完全不给徐诗滢招架的余地。 徐诗滢惶恐地张着嘴哑口无言，视线下移：“你的腿……”徐诗滢不像孙晶，她高智商高学历，一时的失态不代表她的脑子转数不够：“你，你们……”她的目光转向陆关爵，惊讶且不可思议：“你们合起伙骗我！？” 因为姜禾的腿受伤，所以他跟姜宇的订婚推迟，现如今姜禾双腿完好的站在她面前，出院前姜禾对她的那番话一下子被翻出脑海。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姜禾联合陆关爵演了一出戏给她看。而她当初还帮着姜禾在她父母前打掩护，被耍后的愤恨羞恼让徐诗滢沉下了脸。 最主要的是，这里面陆关爵扮演者不可或缺的角色，陆关爵骗了她的这个想法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再结合陆关爵几次强调他有心爱的人，而且那从来不让外人进入的家里，现如今姜禾就堂而皇之似女主人一般住着，还有想不通的地方吗？再想不通她徐诗滢就真是个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