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小说吧 - 历史小说 - 林家娇女在线阅读 - 第30节

第30节

    他负责主审,怀远王、康王、岐王、康王、曹王等诸皇子,以及左相沈乾、吏部尚书杜鹏远、户部尚书赵万程等人均列席旁听。

    林枫被带到殿上的时候,穿的还是五品官的官服。虽然五品官的官服只是不起眼的青色,可林枫人品出众,依旧显得风度翩翩。

    “臣林枫,拜见陛下。”林枫在丹墀跪倒,肃容行了四拜礼。

    仪态很从容。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看到这样的林枫,眼中闪过丝兴味。

    “林卿,你是以贪墨罪名被押解入京的,在朕面前不是应该自称‘罪臣’么?”皇帝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很慢,很清晰,却有一股摄人的威严。

    林枫不卑不亢,“陛下,臣现在只是有贪墨的嫌疑,并非已被定为贪墨罪。在没有定罪之前,臣便是清白的,身为皇帝陛下的臣子,身为大夏王朝的官员,不应妄自菲薄。”

    “那么,你是清白的么?”皇帝不紧不慢的问道。

    “臣,是清白的!”林枫声音坚定,铿锵有力。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清白的。”康王出列,大声指责,“林枫,本王已经查到你贪墨的证据,铁证如山!其一,在你任安定州知州之前,安定州每年向户部缴纳的赋税是六十万两白银到八十万两白银,可你任知州之后,却以遭受天灾为名要求减免税收,这两年安定州的税银已锐减至四十万两。不用说,其余的那几十万两白银,定是被你贪污了,没入自己的腰包;其二,安定州有廉吏名蒋贤,他知道你贪墨的事情,暗中向本王检举,并将你的罪行一一书写记录,交给本王。可惜蒋贤在将证据交给本王之后便被人暗杀,林枫,若不是你做贼心虚,又何需杀人灭品?其三,林枫你不过是名无父无母的孤儿,可你名下财产之丰,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你敢说这些不是你贪污所得?”自怀中取出一份单册,“陛下,这是林枫名下的部分产业,您看一看,便知道林枫是何等的丧心病狂、贪得无厌了!”

    庞得信下来接过单册,走上台阶,毕恭毕敬的呈给皇帝。

    林枫面色未变。

    皇帝大概看了看,不动声色的将单册放到了一边,“林卿,这是康王的指控,朕许你自辩。”

    怀远王、康王、岐王、康王、曹王以及沈乾、杜鹏远、赵万程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林枫身上。

    康王的指控,其实第一条只能算是有疑问,因为之前安定州能收六十万到八十万两白银的赋税,不等于现在、以后都能收到这个数目,若遇天灾人祸,赋税会收不到预定数字,也是常有的事。赋税收得远比前任为少,这可以做为林枫不够能干的证据,但若是做为贪墨的证据,只能说证据不足。第二条就很玄乎了,安定州有个小吏告发林枫了,亲自写检举信了,也按手印儿了,可是这人现在已经被暗杀除非刑部把这个人被暗杀的前后经过查个清楚明白,证实确是林枫派人杀的,否则,这一条也难以将林枫入罪。

    最厉害的其实倒是第三条,说白了就是林枫你一介孤儿,凭什么能有这么多的产业。

    用现代汉语来表述,就是:林枫,你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如果林枫交待不清楚这些钱财是从哪里来的,那么,他的贪墨罪名也就可以定下了。

    第三条最为要命,在场众人均做此想。

    林枫道:“臣便一条一条来答复康王殿下的指控。第一,安定州这两年确是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天灾,先是安定城周围几个县城大半年没有下雨,接着定山附近又有地动,毁坏房屋无数,单是安置灾民、平稳局势便已是不易,臣以为,在既有旱灾又有地动的情形下能保住安定州没有大量百姓伤亡,局势依旧稳定,臣做为地方官已是尽到了职责。至于赋税减少,那是天灾,没有办法的事,臣问心无愧。第二,蒋贤被暗杀一事已不单单是一桩贪墨案,而是人命关天,臣以为该请刑部详加调查,将凶手绳之以法。第三,臣确有巨额家产,这家产的来源么……”

    林枫停了下来,

    康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第041章

    康王也知道前两条是很难将林枫入罪的,关键在于第三条。

    最初康王要将林枫列到贪污官员名单当中,纯粹是赌气高元燿你敢抓我的人,那我也抓你的人,就算最后证明林枫是清白的,我也要恶心恶心你们后来冯国胜烧毁了方德山等人贪污的证据,康王就更加有恃无恐了。但是,最让康王欣喜的还是查到了林枫原来许多私人财产,数量惊人。

    林枫是父母早亡的孤儿,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他娶了晋江侯的长女罗纾,罗纾妆奁丰厚,这个大家也是知道的。可是林枫的私产数目实在太大,康王和冯国胜商量再三,都觉得晋江侯不可能给罗纾这么多嫁妆,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看一下罗纾的嫁妆单子,再做道理。

    康王和沈家过从甚密,沈家大少夫人是罗绬,他想要一份罗纾的嫁妆单子并不难。这份嫁妆单子康王真要了,罗绬真给了,把罗纾的嫁妆单子和林枫的私产清单一对比,康王真是喜上眉梢:第一,这两份产业完全不一样,罗纾的嫁妆多是常见的庄子、铺子,林枫的家产却是糖厂、丝绸厂、粮行等;第二,罗纾名下是一份丰厚的嫁妆,林枫名下却是一份巨大的家产,根本不能同日而语。也就是说,罗纾已经非常阔气了,可林枫比罗纾还要有钱的多。

    没人能体会到康王看到林枫家产时候的那份狂喜。林枫他一个孤儿,哪来的这份家产?这份家产的来源他只要交待不清楚,贪墨的罪名便逃不掉,康王深知这一点,也对这一点抱着殷切的希望。

    如果说金殿审案是一场豪赌,那么,康王的赌注便在于这里了:林枫的巨额家产来源不明。现在林枫就要答复这一条了,康王哪能不紧张?他全身上下都绷紧了,凝神静听,不敢漏过林枫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这件事,说来话长。”林枫思虑片刻,缓缓道:“若要解释清楚这份家产,还要追本溯源,从一个孤儿的身世说起。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六皇子曹王才十五岁,体貌风流,耐性不佳,这时不禁哧笑了一声,“陛下亲审,诸皇子、丞相等人旁听,你竟要讲起故事来了,真够从容的。林枫,你还是废话少说,赶紧讲正题吧,休要耽误功夫!”

    殿中有片刻沉寂。

    皇帝在位已有十六年,如果说他刚刚登基的那些年还是比较随和的话,近年来却已经不是了。他在朝堂上喜怒不形于色,却甚有君威,鲜少有臣子敢于殿前失仪。像曹王这样敢在他面前轻佻的开口,是非常罕见的。

    如果这出言轻佻的人是位臣子,可以预见他一定会倒霉,受到严厉的训斥和贬逐,可这却是位皇子,陛下的亲生儿子……曹王会有什么样的待遇,众人便不得而知了。

    怀远王一直在军中,康王等诸皇子参与政事进入朝堂不过是近一两年的事,皇帝对他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态度,目前还不明显。

    宝座上的皇帝神态威严,道:“庞得信,把这份单册给曹王看看。”庞得信躬身,“奴婢遵旨。”忙捧起单册,迈着轻巧又迅速的步子,将单册恭敬的呈给曹王。曹王有些摸不着头脑,拿在手中看了看,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一份家产,用三十年的时间去积累,长么?要解释清楚这样一份家产,从三十年前说起,有何不可?”皇帝不紧不慢的问道。

    他问的虽然温和,曹王却很紧张,将单册交还给庞得信,出列拜倒,“臣失言,臣惶恐。”承认自己错了。

    皇帝皱眉,“曹王,你的老师是谁?”

    曹王心里更紧张了,战战兢兢的回道:“回陛下,是翰林院的孙侍读。”

    皇帝默然片刻,“传朕口谕,孙得林教授皇子不力,降两级听用,罚俸一年。”

    庞得信恭敬的答应,“是,奴婢这便去传。”

    曹王羞愧得满脸通红。

    他自己出言不谨慎的结果,就是他的老师被降级、罚俸,这对于十五岁的他来说,已经是非常严厉的惩罚。

    曹王灰头灰脸的退回到班列中,规规矩矩的低着头,不敢再随意的、轻佻的开口了。

    皇帝命令林枫继续说下去。

    林枫顿首,面色端庄,“三十年前,在常州有一个六岁的男孩儿遇到时疫,不幸父母双亡。他的父亲是姓林,在族中排行第十五,名讳上怀下瑾,是京城江阴侯府旁系旁支,已经出了五服,久不来往了;他的母亲却是江南一位冯姓粮商的独养女儿,这位粮商和原配妻子白手起家挣下了大笔家业,日子过得花团锦簇一般,可惜膝下只有一女,并没有儿子,粮商的族人见他无子,又家产丰厚,纷纷打起他的主意,要把儿子过继给他,他执意不肯,把独养女儿许配给了林十五爷,大半家产做了陪嫁。族人虽然不忿,但他们是平民,林十五爷却是官身,林家又是大族,并没人敢出面争论。林十五爷夫妇成婚后恩爱逾常,育有一子,真是一对神仙眷属,可惜一场瘟疫过后,双双去了,只留下一个六岁的小儿,和一份令人垂涎的产业。一个年方六岁、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小孩童守着坐宝山,会有多少人眼红觊觎,可想而知。从此以后,这个六岁小儿便危险了。”

    殿上的众人都听得入了神。

    康王却是暗暗叫苦。难不成他这份家产竟是祖传的?竟是他母亲从娘家带过来的?若果真如此,岂不是白费了心机,空欢喜一场么。

    林枫语气有些苦涩,“林家他本没有什么近支族人,这时却跑来许多不认识的人自称叔伯,要带走他,要抚养他,冯家也不甘落后,至少有七八人自称是他的舅舅,娘亲舅大,小孩子还是应该归舅舅。这个也来拉,那个也来扯,那六岁小儿的手臂险些被拉的脱了臼。当此之时,那六岁孩童没了父母双亲,又遭到这般哄抢,真是茫然失措,害怕极了。”

    他风度出众,容色端庄,只到此时才流露出凄怆之意,令人心生同情。

    皇帝温和问道:“那么,最后是叔伯赢了,还是舅舅赢了?”

    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大的产业,他想一个人带着仆人过日子是不可能的,最终总有一方会占得上风,赢得抚养这小孩子的权利抚养这孩子,当然也要替他照管产业,这么多的产业莫说侵吞强占了,便是只替他管管,也会获利良多。

    林枫苦笑,“叔伯也不肯让步,舅舅也要争抢,林家人和冯家人吵吵闹闹了足足有大半个月,令得死者都不能按时下葬。最后,经过一轮又一轮的争抢、协商,林家和冯家公议,那六岁小儿被江阴侯爷林怀信收养,他名下所有的家产一一登记在册,族中耆老都在上面签了字、画了押,之后才交给了江阴侯,讲明这小儿若到长成十八岁、娶妻生子,江阴侯府便要将产业奉还。”

    大家都想占便宜的结果,就是到最后谁也占不成。

    把孩子交给江阴侯抚养,一则江阴侯林怀信是位侯爷,自有俸禄和家业,二则林家和冯家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林怀信就是想从中做些手脚,也颇为不易。

    听到这里,任是谁也能想得到这父母双亡的六岁小儿便是林枫,想到林枫的巨额家产是母亲冯氏的嫁妆,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贪污枉法才积下了可观家产的无稽之谈了。

    康王预感到自己的一番心血要付诸流水了,脸上青筋直跳,暴怒不已。

    户部尚书赵万程五十多岁、中等身材,面相仁善,他出列奏道:“陛下,想必林知州接下来定会说他在江阴侯府安安稳稳长到了十八岁,娶妻生子,江阴侯府交家产发还,他便坐拥了一份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产业。这个故事确实很动听,可是陛下,口说无凭啊。”

    康王精神一振,也出列朗声道:“林知州文采过人,编的故事真是很能打动人心,臣听过之后,都对林知州的身世生出同情之心。可是,若因此便判定林知州家产是合法的,并没贪污,臣不服。”

    林枫微晒,“林枫做官多年,审过不知多少起案子,难道不知一桩案件最重要的是证据么?赵大人,康王殿下,请稍安勿燥,林枫并非口说无凭,是有物证的。”

    什么物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林枫这句话吸引过去了。

    林枫从容道:“若陛下恩准,请命内官取出孝宗皇帝在位最后一年,也就是兴光十年七月初九的起居注,上面自有详细记录。”

    啊?啊?啊?康王等诸皇子,沈相,两位尚书,脸上都现出痴傻的神色。

    你是挺有钱的,不过,你一份产业而已,孝宗皇帝的起居注上竟然也有记录?

    如果不是有曹王那倒霉蛋的例子在前面,恐怕已经有人要出言讽刺了。

    康王冷笑出声,“孝宗皇帝起居注上居然记录过你的家产,林枫,你好大的面子啊。”一直沉默不语的怀远王忽然发了声,“起居注记录帝王言行,礼仪大事、圣旨、各部奏折题本、地方大官奏折等均会加以记载,林知州是孝宗皇帝钦点的状元郎,当年入值翰林院,任孝宗皇帝近侍,宠遇甚隆,起居注中有他的记载,又有什么稀奇的?康王你未免少见多怪。”康王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且是一幅长兄教训小弟的口吻,气得白了脸。

    他最恨怀远王摆大哥的派头。

    他虽然不是皇后嫡子,却也是副皇后冯贵妃所出,和嫡子相差无几。如果不是前面有怀远王这个皇长子挡道,储君之位早就该是他的了。

    他痛恨长子,痛恨要摆长子架势的人。

    “听大哥这口气,仿佛这起居注你曾经见过似的。”康王面带挑衅。

    怀远王说话很气人,“没见过不等于没有。你老实等着,若是找到了,若是记载的和林知州所说的一模一样,你开开眼界,知道自己从前是什么样的井底之蛙,也便是了。”

    “若是找不到这一年的起居注呢?或是找到了,但起居注上没有记载这件事呢?”康王怒而追问。

    怀远王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若是找不到,或是找到了但起居注上没有记载这件事,本王输给你城东一处宅子,并在宅前大书特书今日之事,让你美名远扬。”

    也就是说,他会公开认输。

    康王亢奋起来。

    他要的就是怀远王公开认输,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历代帝王的起居注册数众多,查找起来颇为不易,如果说皇帝现在要一本某年某月某日的起居注,内侍能在第二天送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浩如烟海,哪是那么容易便找到的?更何况起居注若由不同的官员来记录,风格便有所不同,有的是按日期记载,有的却是按事件记载,那便更不好查到了。

    “有一晚的时间已是足够,什么手脚都能做了!我母妃把持后宫,这点小事对她来说算什么!”康王信心满满。

    他信心既足,便慨然道:“大哥若输了,自然这般办理。我若输了也是一样的,输给大哥一处宅子,宅前大书特书,以明今日的功过是非!”

    他俩居然当着皇帝和沈相、两位尚书的面打起赌来了。

    皇帝怒道:“怀远王,康王,竟敢拿朝廷政事当做赌注么?”

    怀远王和康王都跪下认错,“过于儿戏,臣知错。”

    皇帝余怒未息,硬绑绑的道:“两个孽子竟敢拿朝廷政事当赌注,此风不可长。朕再给你们加一项,赢了的人每天到朕寝宫亲自服侍朕洗漱更衣,输了的人每天到奉先殿罚跪思过两个时辰,为期一个月,半天也不许减少!”

    “遵旨。”怀远王和康王唯唯。

    站起来退回到班列当中,康王迅速的、仇恨的暼了怀远王一眼。

    这下子不只是输赢的问题了,也不只是颜面的问题了。赢了的人亲去服侍皇帝洗漱更衣,这看着像受罚,其实是美差,有机会多接近皇帝;输了的人就纯属倒霉,每天到奉先殿罚跪思过算是怎么一回事?身体又受罪,又没有任何好处。

    一定要赢,一定要赢,康王不停的告诉自己。

    他打算散了朝立即设法和冯贵妃见面,求冯贵妃无论如何也要帮自己这一回。这一回,他是只许赢,不许输!

    皇帝下旨,命内侍去取起居注。

    吏部尚书杜鹏远委婉说道:“陛下,起居注查找不易,真要找出林知州所说的这本,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臣以为,还是请林知州再拿出别的证据来好些。”

    “林卿,你说呢。”皇帝问林枫。

    林枫道:“方才赵尚书的话语,令臣无限感慨。臣并非在江阴侯府安安稳稳长到了十八岁,那些年遇到的种种艰辛,实在一言难尽。臣在江阴侯府度过的前几年还算风平浪静,之后江阴侯府日渐败落,入不敷出,便把主意打到了臣的家产上,偷偷挪用不少。彼时林家族人大多在常州,江阴侯却在京城,冯家族人更是远在江南,对江阴侯这些行为俱是懵懂无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便有人悄悄向我吹风告密。我当时不过十一二岁,尚不能自保,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只好装出幅呆傻模样罢了,一边刻苦读书,一边暗暗攒钱,攒了五六年,终于攒够了,便花钱捐了个监生,到了会试的时候,瞒着江阴侯下了场,就在那年,先是侥幸出贡,后被孝宗皇帝钦点为第一甲第一人。成为孝宗皇帝近侍之后,才敢向江阴侯府索回先父母留下的家产。”

    林枫说的平静,众人听的却很是心惊。

    小小年纪便这般能忍耐,这般沉得住气,人才啊,林枫绝对是个人才!

    “林枫小时候便有这样的耐力,现在岂不是更加变本加厉么?”康王心中生出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