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杜雪怀，表情仿佛期待大人带自己去游乐场的小孩子：“就算看在我是你们最铁杆的粉丝的份上，你们今天也得带我一起去啊！”

    “好，那就一起去吧。”杜雪怀今天心情不错，欣然应允。

    原本以为像杜雪怀这样的大佬，就算请吃小馄饨，也肯定会到高级的馆子，没想到他竟领着一群人进了路边一家普普通通的小店。那家小店面积有限，被他们一群人一占，原本生意冷清的店铺竟然座无虚席。

    “这家的小馄饨特别好吃，皮薄馅嫩，味美汤鲜，保证你们吃了流连忘返。”杜雪怀完全没有半点带着一帮美女进苍蝇馆子的尴尬，心情愉快地跟店家打了招呼，便热情满满地跟大家介绍起这家店铺的馄饨来。

    这家伙平时沉默寡言，难得才会吭一声，但只要是跟吃有关的事情，他总会显得特别健谈。总觉得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就在一行人等馄饨的时候，隔壁桌一对学生模样的小情侣竟然正在谈论他们今天的演出。两人的衣着都算不上华丽，应该只是普通的穷学生。

    “没想到百乐门的几个歌女搞出来的这出《日落》还蛮好看的。”说话的是那个男学生，他一边说还一边把碗里的馄饨往女生碗里拨。

    女学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馄饨，拨了拨耳边的头发，笑道：“何止是好看啊！是非常好看！看的时候整颗心都被吊起来了，一会开心一会难过，一会憋屈一会悲伤，到现在，我这一口气还没顺过来。”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过，她低下头，接着道：“原本她们故意跟林先生的《日出》打对台戏，我还蛮反感她们，抱着挑刺的心态想看完写篇评论狠狠砸一下她们的招牌，但看着看着却慢慢被剧情吸引了。看完，我很想狠狠甩编剧一个耳光，质问他这世上哪有如此悲惨的故事。可是，仔细一想，现实中却分明还有比这更悲惨的故事。身为女子，果然就是一种原罪啊……”

    女学生说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头望着碗里的馄饨，半晌没有言语。

    “只是一场戏而已，看过就算了，别难过了！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男学生又拨了一只馄饨进女学生的碗里。

    可惜，女学生却看也不肯一眼，反而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冷冷道：“要是你敢对我始乱终弃，我可没有戏里面的女主角那么好欺负！我会杀了你，然后再自杀！”

    男学生重重打了个寒战，差点被喉咙里的馄饨噎到，连忙哭笑不得地道：“喂！姑奶奶，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戏里面的那位风流才子，我自认学识一般，家境又不好，要不是有人送票，连场话剧都看不起。这世上也就只有你瞎了眼，才会喜欢上我！”

    “混蛋！你才瞎了眼！”女学生怒气冲冲地捶了他一拳。

    男学生也不躲，就那么坐在那里，任凭捶打。看男学生这么服帖，女学生捶了他几拳后，眼中的怒气慢慢便消了，低下头，埋头猛吃。

    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旖旎气氛，陆秀忍不住默默感叹了一声年轻真好。

    此时，全明星的姑娘们已经卸了妆，换了衣服，加上天色又暗，那对小情侣直到离开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一行的存在。

    馄饨还没上来，杜雪怀也终于停止了他的美食评论。

    看看无人说话，春组的几个姑娘忽然相视一笑，故意去撩拨朱横：“朱少，这里就你最有资格下评判了。说！到底是你家林先生的《日出》好看，还是我们的《日落》好看？”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朱横身上。《日出》跟《日落》从一开始就被拿到一起相提并论，之前被《日出》压得那么惨，如今演出成功，姑娘们当然希望能够听到正面的评价。如果评价能够来自对手的学生，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秀哭笑不得地发现姑娘们脸上竟然都挂着一抹“来啊来啊，来夸我啊”的表情，这么幼稚的表情，她们竟然还一个个都理直气壮，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朱横果然是个老实孩子，竟然犹豫了起来，要是有点心眼的孩子，肯定想也不想就答《日落》，反正林凤麟又不在这里。

    可惜，他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学的还是理科，智商虽然高到逆天，但情商明显不够，竟然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道：“我是林先生的学生，身为学生，不好胡乱评价老师的作品。”

    “真没劲！”期待落空，全明星的几个姑娘顿觉索然无味，争先恐后地开始嘘他。要不是杜雪怀还坐在旁边，直接动手都有可能。

    朱横扁了扁嘴，一脸的委屈。

    还好，此时馄饨终于上来了。大家忙着吃，也就顾不得再欺负他了。

    小孩子果然容易满足，吃了一口馄饨，朱横那原本黯淡的眼神便蓦地亮了起来，那心满意足的模样，竟然跟杜雪怀不遑多让。

    陆秀原本以为他也是杜雪怀那种级别的吃货，尝了一口才意识到杜雪怀刚刚的那些溢美之词根本无法表现出小馄饨美味的万一。这绝对是她活了两世吃过的最好吃的小馄饨，果然是吃货啊！随便推荐一碗小馄饨都能让人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陆秀打定了主意，以后要紧跟杜雪怀的步伐。跟着老大有好东西吃！

    全明星的姑娘们吃得满嘴流油，竟然纷纷要求添第二碗，最后被陆秀血腥镇压。开玩笑，她们可是还有十几场戏要演，要是吃胖了，让观众看个球啊！

    就在全明星的姑娘们为了一碗小馄饨备受煎熬的时候，看完《日出》和《日落》回家的观众们，正兴致勃勃地交流着他们的观后感。

    第58章 （二更）

    《日出》是根据小说改编的，不少观众去看话剧之前都已经看过小说原作，对剧情早已耳熟能详，所以关注的焦点就落在了演员的表演功底，跟服装布景之类的外物之上。

    可惜，林凤麟用的演员偏偏是一帮没什么表演经验的学生，因为经费问题，就连舞台布景，也是学生们自己动手做的，虽然说不上粗制滥造，却也绝对算不上精良。总体来说，只能算无功无过，对得起票价罢了。

    如果是平时，他的粉丝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满足。不过没关系，谁让他有个神对手呢？

    就在第二天，编剧子不语买下《日落》所有剩票，免费送给市民的消息便传开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日落》剧组票房竟然惨到需要编剧自掏腰包，才能撑起场面，这让林凤麟那帮原本就对《日落》满怀敌意的粉丝们瞬间充满了优越感。

    “史上最大笑话，花钱买来的观众！”

    “《日落》的日暮，真正的观众到底有几人？”

    “死要面子活受罪，且看《日落》如何收场！”

    ……

    那帮原本就等着看好戏的家伙，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立刻落井下石。票房惨败，又死要面子的《日落》瞬间成了上海滩上最大的笑话。

    被批为死要面子活受罪，陆秀哭笑不得。

    她当初之所以这么做的时候，真的单纯只是想给姑娘们鼓励而已。身为一个同样演过话剧的过来人，她明白，新人的第一场戏对自信心的建立到底有多重要，她实在不忍心看着大家那么努力却惨淡收场。加上那时候她刚好拿到了英国那边汇过来的歌曲酬劳跟版权费，钱多得没处花，于是就难得的土豪了一回。

    给姑娘们树立自信心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当然不会傻到继续赠票。没有了赠票，加上又一片差评，《日落》第二天的上座率果然只有小猫三两只。

    还好，陆秀抢在小报把消息爆出来之后，跟大家推心置腹地说明了情况。姑娘们得知真相虽然有些受伤，却也平静地接受了。有了心理准备，面对台下寥寥可数的观众，她们的状态却并没有受到影响，依旧兢兢业业，演得跟第一天一样投入。

    看到《日落》第二天票房果然惨淡收场，林凤麟的那帮拥护者们差一点就要弹冠相庆了。继续不客气地穷追猛打，简直大有不把《日落》钉在中国话剧史的耻辱柱上，誓不罢休之势。

    “话剧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是什么人都能玩得转的！”

    “不要小看观众的鉴赏力，别以为随便拉来几个舞女就能横扫中国话剧界！”

    “子不语，继续回去写你那莫名其妙的科幻吧，话剧不适合你！”

    ……

    大概觉得《日落》已经不可能有翻身之力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跑出来踩一脚，连这种明显连表演都没看过，就直接开喷的文章都出来了。最后甚至都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程度，有骂姑娘们哗众取宠的，有骂子不语不知廉耻的，各路牛鬼蛇神粉墨登场，玩得不亦乐乎。

    就在各大小报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日落》剧组这边，却平静得让人难以置信。面对这一边倒的差评，既没有申辩也没有反驳，自顾自顶着惨淡的票房演着自己的戏，就仿佛跟那帮满怀恶意的看客身处完全不同的世界。

    每次演出，陆秀都会到场，虽然不会全部看完，最后的落幕却从来不落下。只有听到观众们热烈的掌声响起，她才会放心地离开。

    观众寥寥，自然不会再有第一天那样掌声如雷，几乎能掀翻屋顶的热烈场面，但落幕时，观众那发自内心的掌声却同样动听。大概是害怕姑娘们听不到掌声，观众有时候甚至还会起立，大声对着姑娘们喝彩。

    害得全明星的几个姑娘这几天下场的时候，眼眶总是红红的。

    “秀秀姐，我们终于理解你说的，就算只剩下一个观众，也好好把戏演好这番话的意义了。我们的努力，观众都看在眼里！”

    姑娘们说的没错，她们的努力观众们的确看在眼里。可惜，人与人之间的口碑传播是有着滞后性的，就算听说某部话剧特别好看，也不一定能马上抽出时间去看。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一周，《日落》的后劲才慢慢开始显现出来。

    看到观众一天比一天增多，原本已经对票房绝望了的姑娘们瞬间仿佛被打了鸡血一般活了过来，表演得越发尽心尽力。然后良性循环开始了，表演越精彩，观众的口碑越好，观众口碑越好，慕名而来的观众便越多，观众越多，姑娘们的状态也越好。

    于是，《日落》与《日出》的票房差距开始一天天缩小，终于有一天，在林粉们目瞪口呆地发现，被骂成了狗的《日落》竟然后来居上，成功反超《日出》，成为了上海滩上票房最火的话剧。

    此时，陆秀才不紧不慢地以子不语的名义在报纸上发了文，开始讲述起自己写这部话剧的初衷，并且大打感情牌，重点强调姑娘们排练如何努力如何辛苦，连之前票房惨淡，姑娘们对着空荡荡的剧场演出的情景，也成了她调侃的目标。当然，她最后也小小地反击了一下，把“不要小看观众的鉴赏力”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她一出头，之前把《日落》往死里踩的那帮家伙果然又坐不住了，纷纷跳出来继续各种冷嘲热讽。文无第一，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文学作品一向都是见仁见智，要夸，一篇小学生作文也可以被夸到天上，要踩，大师的作品也可以被骂成臭狗屎。

    虽然《日出》的票房已败，但林凤麟胜在成名久，朋友多，各种捧臭脚的，真粉黑粉战斗力爆棚，新一轮的骂战双方竟然斗了个势均力敌。可惜，这已经无力挽回《日出》票房惨败的结局了。

    跟《日落》恰恰相反，《日出》的票房开始火得有多么逆天，后来就冷得有多么凄凉。《日出》的那帮演员不过是些学生，林凤麟又不像陆秀，曾经当过演员，懂得如何疏导大家的不良情绪。当《日出》的票房一天天开始走低，眼睁睁看着原本热热闹闹观众席一天天冷清下来。那帮学生的自信心也在一天天崩溃，每天的演出越来越敷衍了事。

    观众不是白痴，自然能够看出其中的差别。大家原本就是冲着林凤麟的名气而来的，演技差，布景道具差强人意也就算了，演员竟然还这种态度。谁花钱来看这么没诚意的演出啊？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出》的票房越来越惨淡，最后甚至到了能够跟《日落》刚开始的时候相媲美的程度。

    看看时机差不多了，陆秀心情愉快地披上“草清”的马甲，发了一篇读后感。

    “看到大家吵得这么热闹，我也来说两句。我原本对话剧之类的东西没什么兴趣，无意中拿到《日落》的赠票，加上刚好有空，就抱着尝个鲜的心态去看了演出。原本连毯子都准备好了，打算如果这部剧实在太不像样，我就盖上毯子在剧院里睡上一觉，反正到哪里睡都一样，我也不亏。

    后来戏一开场，才知道我小看了《日落》的编剧，更小看了《日落》的这帮演员。我虽然很少看话剧，却也明白，《日落》无论是剧情，还是演出，都是良心之作。从戏一开场，到最后落幕，我的眼睛几乎都没离开过舞台，事先准备好的毯子当然也就没派上用场。

    我已经好久没看过剧情这么紧凑，故事又这么扣人心弦的作品了。故事的节奏甚至让我想到了我最爱的那几部好莱坞大片。

    最重要的是，这个故事能够引发人的深思。在看这部剧的时候，我一直在反思，到底是什么导致了母女两代人的悲剧。是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是人心的假丑恶，还是母女俩自身的性格缺陷？

    后来无意中拜读了林凤麟先生的《日出》，才猛然反应过来。竟然是因为自由，无条件的自由。所有的一切都始于风流才子为了追求自由，休妻另娶的那一刻。

    无怪乎大家都会把《日出》跟《日落》放到一起比较，原来，这不过是同一个故事的两个面。一面是风花雪月的无限旖旎，一面却是冰冷残酷的残忍现实。当风流才子决定牺牲无辜女子以成全自己的幸福的时候，另一面的故事，便注定了只能走向悲剧的毁灭。

    我知道没有人不喜欢自由，但是自由也应该是有条件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自由只会开出罪孽的花朵。

    我是在看了《日出》的原作后，怀抱着看外传的心情去看《日出》的话剧的，期待着他们的演出能够跟《日落》一样，给我带来惊喜。至于结果，嗯，好吧，还是实话实话吧！

    我每次上剧院必定会带上的毯子终于派上用场了。

    那一觉，我睡得十分香甜。”

    再没有比这更赤裸裸的打脸了，草清全篇没有说《日出》一句坏话，却比毫不掩饰的谩骂更加令人难以接受。据朱横说，林凤麟看到那篇文章，气得差点吐血。也难怪他的反应会这么大，草清直接将他的呕心沥血之作贬为了令人昏昏欲睡的外传。

    得知林凤麟的反应后，陆秀高兴得一宿没睡着。

    马甲多就是好啊，遇上麻烦，还可以不停精分，自己挺自己！

    她甚至有些蠢蠢欲动，恨不得再以北岛的名义写一篇文章挺挺自己，考虑到这会降低北岛的逼格，才终于作罢。北岛不行，周广平大神却是可以求一求的。

    令她惊喜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广平便在报纸上发了对《日落》的评论。子不语好歹是他看好的青年作者，他当然不可能口出恶言。

    周广平家里也有个原配，没办法像草清一样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先盛赞了《日落》独特的叙事角度，然后着重强调了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男人的责任感对于还没有学会自立的妇孺的重要性。

    看完全文，陆秀对周广平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应该说出来的话。同样都是文豪，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一部《日落》竟然让这些天一直在报纸上掐得死去活来的草清跟周大神，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这条评论一出，舆论一时大哗。

    两位神级人物站出来力挺，结果可想而知了。原本还算势均力敌的舆论风向霎时变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跟充满了冲击力，仿佛海上恶浪一般一浪接着一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日落》一比，和风细雨又矫情得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日出》根本就是一坨狗屎。”

    “把《日出》跟《日落》放到一起，原本崇尚爱与自由的《日出》竟给人一种吃饱了撑的，无病呻吟的感觉。”

    ……

    “大家别骂了，其实真的可以像草清先生一样，怀着宽容的心态把《日出》当成《日落》的外传。除了人名不同，情节不是都对得起来啊？”

    此言一出，《日出》原本已经惨到只剩小猫三两只的票房竟然爆红。

    只是，好好的青春偶像剧变成了讽刺喜剧，每当男女主角说着情意绵绵的情话，台下便会时不时响起阵阵爆笑声。

    难得遇上这样专门给人送钱的神助攻。如果林凤麟是个合格的导演，就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也应当坚持让学生们把戏演完。如果林凤麟是个合格的商人，他肯定会借着这股东风，好好再捞一笔。

    可惜，他既不是合格的导演，也不是合格的商人，他是一个文人！一个有着一身傲骨的文人！

    于是，原本还有数场没有演完的《日出》就这样灰溜溜地滚出了大众的视线。

    第59章

    《日出》惨淡收场，《日落》却趁着舆论大好的东风又一连加映了十几场。看着大火的票房，陆秀激动得嗷嗷直叫。她当初之所以写《日落》真的只是单纯想狠狠打一下林凤麟的脸而已，打脸的同时又赚得盆满钵满，怎么能让她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