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程婴,你与这位沈姑娘先前就认识?”终于,他还是开口问道。 谢珣似乎早已预料到父王要问的事情,并未惊讶,反而语气平静的嗯了声,这才道:“我当推官时,租住的那个小院,隔壁便是住着三姑娘。” 比邻而居。 郢王没想到他们关系竟如此之深,他道:“这位沈姑娘看起来似乎并不知你的身份?” “她只以为我是京兆府的推官程婴,并不知我便是郢王世子,谢程婴。” 终于,郢王在狭长的宫道上站定,朱红色的宫墙,泛着金光的琉璃瓦,这层层叠叠的宫门,越发显得庭院深深。 郢王蹙眉望着身前的儿子,似乎还在犹豫,问还是不问。 仿佛只要他不问,便可视这个问题如无物。 倘若他问出口,这一切就再没了回头的余地。 可是郢王犹豫了半晌,还是道:“你可知她是谁的女儿?”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是沈作明的女儿。我也知道她为何上京。”谢珣语调淡然,好看的眉眼藏在面具之后,却似乎能感受到他脸上的温柔。 是提起她时,就会出现的温柔。 郢王心中大骇,左右张望,压着声音问:“你该不会还帮她收集了这些证据?” 难怪那个什么香料商人,最后会藏在护国寺之中。 谢珣眼眸微缩,呵笑了声:“谢仲麟妄为皇子,为了敛财,纵容手底下人肆意滥用芙蓉醉。更何况还牵扯出一个仰天关之败,如今他被圈进,只是因为他罪有应得。” 郢王呵斥:“他便是再罪有应得,这些事情也不该由你插手。” “为何不能是我?”谢珣黑眸猛地一沉,他道:“若不是顾忌父王和母妃,今日金銮殿上,参他一本的便应该是我。” 都说做皇帝难,可是只怕这世上最难的,就是做皇帝的兄弟。 郢王在朝中素来是万事不管,偶尔就算管了,还能出些小纰漏,也就是他地位尊崇,才没人敢怪罪他。 可这些纰漏,却是他有意为之,无非就是要告诉全天下的人,他这个王爷并无真才实学,远远不及今上。 郢王淡淡道:“程婴,你不要怪父王懦弱。都说天底下当皇子难,殊不知当皇子比当皇帝的兄弟要难上千倍万倍。你皇伯父御极三十多载,可是你觉得他对我有过一天的真正放心吗?如今我还能在京中,也只是因为太后还在世。” 隔墙有耳,如今两人穿过窄道,站到空旷的地方。 四下寂静又无人。 人人都颂太后千秋,可是人都有生老病死,太后一年年老去,眼看着身子骨比从前差上许多。她还在,皇帝与郢王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她老人家若是不在了,郢王爷自己都不知道,他会不会步上前面那些哥哥的后路。 “今日在大殿之上,那位温御史不畏皇权,弹劾皇子,这位沈姑娘为父伸冤,其心智坚韧,堪比当朝花木兰。可是你以为皇上就真的不恼火吗?他身为皇帝,却连自己的儿子都庇护不了,他心中只怕已将今日这事记在心头。” “哪怕他真的是盛世明君,愿意为了朝堂百姓,圈禁自己的儿子。可若是你真的娶了那位沈姑娘,他每次看见她,便会想起魏王。时间久了,那种怨恨就会日积月累。程婴你要知道,人越老就会越心软。哪怕皇兄年轻时杀伐决断,可是他现在老了,他会更在意自己的儿子。” “你呢,如今并没有保护沈姑娘的能力。你身为王世子,看似尊贵,可实际上这个身份却只是个负累。为何旁的皇子到了年纪,皇上便派了差事给他们,让他们在朝堂中历练。去年你闹着要出家,我盛怒之下,却是一向严苛的皇上劝我,说让我不要逼迫你过甚。” 郢王爷说完,似乎也要笑了。 他转头望着这一池秋水,“若是他自己的儿子干出这样的事情,只怕早已经被训斥了多少次。” “去年你加冠礼,原本我打算在六皇子加冠之后,再给你举行。可是皇上却一意要让你先举办,这样的荣宠传的天下皆知。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道,皇上待你,比六殿下还要上心。” 可是真的会有人,会喜欢自己的侄子,胜过自己的儿子吗? 当然不会有。 “今上所做这一切已将你架在火上,这样的荣宠,待有朝一日,你真的像温御史或者沈姑娘这般,在金銮殿上当众顶撞皇上。你以为那些朝臣会觉得你做的对吗?不会,那些朝臣只会觉得你不识抬举,圣上待你如此,你居然还敢不听话,居然还能做出违背他意愿的事情。” “所以今日之事,温辞安可以做,沈绛可以做,甚至太子可以做,端王可以做,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深受皇恩,得到的荣宠比皇子们还要多。” 瞧瞧,这就是帝王心术,看似荣宠,却实打实让谢珣不能轻易动弹。 郢王之言,便是谢珣所想。 只是他没想到,父王看起来浑浑噩噩,却丝毫不糊涂。 这也是郢王头一次,讨心剖肺的与谢珣说这些。以前他以为谢珣并不在意朝堂,其实他若是真的喜欢佛理,倒也没什么。 反而会让皇帝免了顾忌,当一辈子的富贵散人有什么不好。 可是到今日,他才发现,这世上最不了解孩子的人,只怕就是父母。 所以他要及时提醒,免得谢珣走了岔路。 终于谢珣低声说:“父王所说一切,儿臣皆明白。” “你明白就好。”郢王见他似乎听进去自己的话,略有些满意的点头。 谁知他刚点完头,就听谢珣轻声说:“可是我中意阿绛,非她不娶。” “……” 第72章 沈绛醒来时, 第一反应便是,浑身犹如被巨石碾过,竟是无一处不疼。她的意识清醒过来, 可是眼睛却还未睁开。 平时一个轻松的睁眼动作, 她都无法轻易完成。 眼睑犹如千斤重,终于在努力几次之后, 她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内, 皆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不远处一副黑漆镶嵌山水双面屏风摆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凝神静气的淡淡幽香。 沈绛深吸一口气, 正想着坐起来,就听到窸窸窣窣的轻响。 是衣裙轻摆的细碎响动。 “沈姑娘,你醒了。”一个正值妙龄的小宫女, 穿着一身浅粉色宫装, 端着鎏金铜盆缓缓走过来。 瞧见她醒了, 小宫女先将铜盆放下,赶紧问道:“沈姑娘可是想要什么东西?” “这是何处?”沈绛左右打量了一眼。 小宫女轻笑说:“姑娘, 此处乃是永宁殿。” 沈绛问:“我为何会在此处?” “姑娘不记得了?姑娘您在金銮殿前昏倒,世子殿下救了您之后,便把你带了过来。之后皇上还特地派人去遣了太医过来, 如今还有一位太医在外面守着呢。” 小宫女这么一连串的话说完, 却对她轻轻福身,说道:“姑娘稍等, 奴婢这就去请太医大人。” 果然, 没一会儿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太医一入内, 便让宫女在沈绛手腕上搭了一方帕子, 这才坐下来给她问诊,待望闻问切了一番,这才悠悠开口道:“姑娘这脉搏已比昨日好上许多,想必是这方药确实管用。姑娘因受了一番杖刑,又在大殿之中耗尽气力,才会晕倒。好在如今这脉象渐渐恢复,只要再服上几贴药,定能恢复如初。” “谢太医。”沈绛微微颔首。 太医摆摆手:“救治姑娘乃是微臣份内之事,不敢当的这声谢。” 很快,太医就出去让人煎药。 小宫女将铜盆端过来,低声说道:“姑娘,我伺候你洗漱一番吧。” 沈绛颔首,同样说了声谢谢。 因她刚醒来,所以没什么力气,反倒是小宫女伺候她擦脸时,不停朝她看。 最后沈绛将帕子递还她,轻声问:“你说昨日是世子殿下送我来的?是郢王世子吗?” “是呀,虽说皇宫中时常有许多世子出入,不过世子殿下却只有一位。”小宫女看出来沈绛性格温和,所以说话也不战战兢兢的。 沈绛又想起在登闻鼓前,她落入那个怀抱。 那样温暖而又熟悉的感觉,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竟觉得那是…… 是三公子。 可是这岂不是很荒谬,一个尊贵无比的王世子,一个是京兆府推官,况且在护国寺时,不是已经被证实,三公子和郢王世子并不是一个人。 那次程婴与她一起躲在护国寺的暗格内,可是郢王世子却在外面。 但这次郢王世子出现的太过巧合。 在她敲登闻鼓,挨了杖打,他就恰好赶到,而且还帮她一起进了金銮殿。 况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欧阳泉藏在护国寺的事情。 其实有些事情,不能去细想,因为一旦细细想来,就会发现很多事情,仿佛能被隐隐的一条线串起来。 护国寺的释然大师,天下皆知,他乃是郢王世子的师兄。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同以往。 欧阳泉能藏在护国寺里这么久,都没被发现,自然有释然大师的帮助在内。况且那日三公子受伤之后,释然大师似乎很熟悉他的伤势。 这种种情况,都叫沈绛无法打消心底的疑惑。 此刻她耳边,小宫女还在喋喋不休:“世子殿下极关心姑娘,昨日姑娘的脉象极凶险,听说最严重的时候,连太医都险些把不到姑娘的脉。也是世子殿下笃令众位太医,这才将姑娘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呢。” 沈绛转头望着小姑娘,不由轻笑一声。 小宫女被她笑得有些莫名。 只听沈绛语气轻松问道:“世子殿下平日是不是为人格外好,赏赐也极大方?” 小宫女没想到她是这个问题,还真仔细想了想,这才道:“奴婢是去年入宫,并未曾见过世子殿下几次。不过宫中都说殿下不同与我们凡人,他乃是道圣僧的高徒。” “不过姑娘为何好奇这个?”小宫女略歪头问道。 沈绛眨了眨眼睛:“因为我瞧着你嘴巴不停的说着世子殿下的好话,还以为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呢。” “没有,没有。”小宫女赶紧摆手。 谁知她们说话间,门口传来一声轻咳。 待两人同时转头望过去,就见小宫女神色大骇,更是立即跪在地上,忙不迭请罪道:“殿下恕罪,奴婢并非是有意要冒犯殿下。” “起身吧。”谢珣并不在意这个小宫女说的话。 小宫女见世子殿下,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并不会苛责宫人。 待小宫女离开后,沈绛这才发现世子殿下手中端着药碗,她强行要从床上起来,谁知刚在床边坐起来,就听头顶的男声,沉沉道:“三姑娘身子还未彻底康复,现在还是不要下床。” “多谢殿下,我听说昨日是殿下救了我。这么短短两日,我竟欠了殿下两次救命之恩。”沈绛瓮声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