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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江承光一个人为此辗转反侧、夜里惊惧,就足够了。想想就痛快。” 对着这样一个破罐子破摔,又很有一套自己逻辑的人,似乎说什么也是无用。 但越荷在临走前,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从刚入宫时,走到现在这样。自己的性子亦损毁了,便从不后悔么?” “损毁么?”金羽不以为意,“你觉得我为了活着,去伤害他人,失去好的品行,是不值得。可是我却以为,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不是……”越荷闭目,“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即便是为了活着,有些事也难以理所当然。我不信真有人看到自己手上的鲜血,会觉得高兴快活。” “就比如,无论你为了什么缘故要杀我,你分明可以选择别的办法,却连着聂轲与幼玉一起陷害,你便不觉得不该么?” 幼玉,尚是个孩子。 “不觉得。”金羽冷冷道,口气又转为轻描淡写,“我这人从不后悔。” “若说我在这后宫之中学到了什么,那便是八个字——” 她红唇一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越荷本欲走了,听到这话,却忽然顿住脚步。 她的目光,终于也带上了怜悯: “你之前说你不通书,果然如此。金羽,这句话,你解错了。” “什么?”金羽久已沉寂的心,忽然在这一刻,近乎直觉地不安起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戳刺。她有些茫然,有些恐惧地问:“你说什么?” 她见到理妃摇了摇头,轻声叹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出自《孟子·尽心上》。它第三个字并不念第四声,而是念第二声,意为约束。”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如果不约束自己,便会天诛地灭。” 金羽解错了这句话,如同解错了她的人生。 她不是没有选择的。又或者说,人性中的善良本是一种变通的本能,在如何惨烈的处境里,都能尽力地开出花来。而金羽解错了这句话,也过早地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希望。 她选择了随波逐流,选择了主动杀死自己的善良,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名义。 自由自私便成了一个笑话,她自己活成了笑话。 到头来,居然是错的,哈、哈、哈! 金羽眼前一阵阵晕眩。 她看着越荷的身影推门而出,逐渐不见。 肚子仿佛又被踢蹬了两下,她恍恍惚惚地低下头,心中想起的,竟然是:冯韫玉,她死前,肚子也是鼓得这么高罢…… 金羽口中,蓦然间爆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似乎有人冲来了,是那负责看她的暗卫。金羽却不管不顾,她只是站起身来,尽兴地狂笑着。人不为己,人不为己,好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都是自己酿成的苦果啊…… 忽然间,她又想起了自己进宫的那日。 满心畏惧,带着小心翼翼的打探,和被皇帝看中的欣喜。 婉声应答:“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实则那时的她,是有过荣华富贵、帝王所爱之梦的。 可是…… “若得山花,若得山花。”金羽喃喃念道。 越荷走出很远,仍听到身后传来金羽不成调子的歌声。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终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莫问,奴归处……” …… 越荷披着鹅黄斗篷,越走越快。 她侧过头,望向重华宫的方向——那里已在重建了,宫人的手脚很快,如今远远,能见着个样子。西沉的落日被隐了一半在其后,重华宫看上去披沐于万丈金光。 有人所求为尊荣,有人所求为情意,有人所求为执念。 那后宫中人人都想坐上的那把椅子,所谓的凤座,上头究竟是怎样的风光? 她见过汲汲营营的宫妃,也任由自己蹉跎了将近两辈子。 倘若自己无力去探究江承光晦涩的心意,那么,拿起能够握住的力量,保护身边的人,永远不要落入金羽那般,被自身和世界一同逼着堕落的境地…… 纵然皇帝私下对玉河和缓了些,但李贵妃的失势依旧明显。 越荷知道,她该下定决心了。 她想要摆脱前世无力而死的命运,想要护住自己的孩子和meimei,想要让洛微言的美梦成空……而这一切的一切,她所渴望的力量,要从何处取来。 越荷望着重华宫的方向,脸色严峻起来。 她不再说话了。 …… 两个月后,金羽难产血崩,诞下一对姐弟而死。 越荷听到消息时,正在庭前描画牡丹。 传话的宫人说,皇帝命人极力挽救,甚至保大不保小,但依然没能留住金羽的性命。 她终于撒手,离开了这个互相厌恶、折磨她已久的世界。 金羽生下的那对姐弟,皇子是个死胎。公主虽活了,也瘦得小猫一般。 越荷默然片刻,为当初相识一场,也为这些日子以来,因金羽之言想到的许多。不久前,她已从盛幽欢口中得知了想要的消息,证实了许多金羽说过的话。 越荷撂下画笔,正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