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夜蓉,你,是在为谁守孝?” 崔夜蓉扯了下嘴角,“二哥真是的,什么也不告诉你吗?” 任桃华听到崔母在去年冬天就已逝去,那次他们冷战,未等和好徐知诰便勿勿出门,原来就是听到崔母重病的消息,徐知诰赶到床前侍奉,崔母已是病入膏荒药石无效,不到十天就撒手人寰,那以后崔夜蓉便随着徐知诰来了江都府。 任桃华听到崔母过世,心头也是一阵酸楚,后来又想到徐知诰想必更是难过,难怪那阵子他总是悒郁寡欢,鲜少愉悦。 “那怎么不到徐府住着,我们也好作个伴。“ 崔夜蓉乐了,笑得嘲讽而又不屑,“你都不许青萝jiejie入门,怎么作伴?” 这句话包含的内容太过丰盛,她心都要跳出来了,只觉得手脚都在微微发抖,不知过了多少她才听到自已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青萝jiejie是谁?” 她觉得天地刹那间都变了颜色,虽然原本就是夜幕沉沉,可还是变成了另一种墨色,最后只到崔夜莹的嘴巴在不停的翕合着,声音似远似近,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就象那疾风骤雨般的不稳定,不过重点是完全入耳了。 原来青萝jiejie就是那个夢夫人,徐知诰给她和崔夜蓉在外面置了宅子,就在金鱼巷里。 她笑了笑,自已一直在掩耳盗铃,其实那早在碧虚肯定那琴是独幽时,她不就已经九成确定了。 独幽,她记得当年在邓州的库房里的珍藏,就有这把名琴,当时她要练琴,还跟崔准讨要来着,崔准说什么来着,你那琴技就别糟蹋独幽了,她倒底也没捞着碰,也没大在意,反正她用再好的琴她也奏不出伯牙子期之音。 可是,他却把这把琴给了夢夫人,当然,她也懂,红米分赠佳人宝马配英雄的道理。 “二哥和青萝jiejie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你何苦拆散他们?” 一直到她回了徐府,抱着景迁,耳边还在回响着崔夜蓉的那句话。 听崔夜蓉说,徐知诰今天一直在和夢夫人在下棋,棋逢敌手,下得兴起到现在也没散,她看得乏了,这才跑出来逛逛花神会。 即是这么说,那么就不会早早回来,她吩咐除了守夜的丫头小厮,别人都早些歇息。 她感到徐知诰好象是到了亥时末刻才回来,只是听她睡下了,也没有进屋,自去勤勉居睡了。 第二天,她从顾氏学馆归来,就抱来景迁哄着玩,景迁已能坐起来,小腰板笔直,坐得很稳,眨着黑葡萄般的眼睛,伊伊呀呀的对着她说,吐字不清,她怎么也没听出来是不是在叫娘。 大约中午的时侯,徐知诰就提早回了来,她有点诧异,却听徐知诰说要领她出去走走,才知是为了补偿昨日未能陪她。 她懒洋洋的也提不起兴致来,便道,“我想在家多陪陪景迁。” 徐知诰即没勉强她,也没离去,坐到翘头案边翻着书看,景迁被抱去吃奶后,任桃华便让芷花取来七弦琴,弹着琴曲,弹了一会儿,徐知诰抬头撩了她一眼,说了句你们都下去,屋里那些丫头们都如获大赦的跑掉了。 她心烦意乱的,后来简直就是用手瞎胡弄一通,弹得极是豪壮,自个听着都刺耳,瞟一眼徐知诰见他恍似未闻,俊脸平和宜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丝儿,觉得无趣,便住手不弹。 这时外面听到峰岚的动静,说是有要事回禀,徐知诰说了句进来吧,峰岚进来到徐知诰跟前耳语了几句,徐知诰微微变了颜色。 峰岚离去后,徐知诰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任桃华,“昨天见到夜蓉了?” ☆、第79章 凤求凰 昨个儿是夜蓉的生辰,他腾出了时间去看她,吃了顿饭,然后她就要看他和青萝下棋,他明白夜蓉的心思,迁就她是寿星,他也从善如流,张青萝和他棋鼓相当,后来他也下出了几分兴致。 那张罗的崔夜蓉却看得倦了,说是要出去走走,没想这一去就撞上了任桃华。 他也没想一辈子瞒着她,撞破是早早晚晚的事,张青萝的安置让他也挺头疼的,她保全了崔夜蓉,却失去了自已的清白,崔家对他恩重如山,就只剩下夜蓉这点血脉,莫说张青萝还才貌双全,便是丑如无盐他也会负责的娶了她。 那时,他寻找到了崔母和崔越,回到洛阳时,却只见一片烧了的废墟,听邻居说官府从那里拾出了两具烧焦的尸首,无人认领,听闻此言,他以为俩人已是丧身火海。 后来就是在卫州,杨府商量他娶俞姑娘,他无可无不可的,反正崔母需要女人照看,他一个大男人有些事也不能贴身伺侯,后来这个俞姑娘是乔装改扮的任桃华倒是意外之喜。 这姑娘,虽然是出身望族,却一点的闺秀样也没有,当然看外表是看不出来啥的,只觉得那是个倾国倾城的,可是瓤子却是另一番天地,根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负气出走,他也想过,走就走了吧,不是个省心的,只是派人沿途保护她一路回了江都。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却越来越多的想起她,开始只是闲暇时,后来忙碌的时侯也会偶尔想起,马溶月以后,对女人他再没动过真心,越发的冷情,不习惯这种被人牵引的情绪,便生生的压抑,只是越强行压制,那股思绪冒头的时侯越多。 后来那年冬至,他到了江都,他压不住汹涌的思念,就告诉自个毕竟是夫妻一场,去看看吧,他潜入了任府,从窗子跳进了任桃华的香闺。 他给睡姿狼藉的任桃华盖好被子,搬了梅花凳坐在了榻前,看了她一会儿,看她面色红润,就有点恨她的没心没肺,伸手掐了下她白嫩如脂的脸蛋,她皱了下眉,轻轻的说了什么,他没听清,但是她声音加大的又继续唤着,他终于听清楚了,她声音惶急的喊着是陆大哥。 他当时坐在榻边,差点没气得把那雕花铜栏给捏折了,虽然没明说,可她心里的人不一直都是他吗,这才分开多久,就移情别恋,这少不更事的人哪里值得信赖,一直缠磨着他,把他的感情哄到手,然后就弃如敝履了。 他回到驿馆就大病了一场,后来被徐知训邀去饮宴,半途脱身,就连夜离城,往南走了一些路程,就看见他留在任桃华身边的人发了响箭,便勿勿的往那个方向而去。 他和任桃华重逢,当时心里还不舒服,也没给她好脸子看,后来终究是耐不住的张口让她随他回去,任桃华却是一口回绝,他以为她还惦念着那什么陆大哥,后来听她说绝不为妾才舒服了些。 王氏虽是他大哥的妻室,却绝非善类,是徐温安插到大哥身旁的探子,他如果亲手除掉她一定会遭到徐温的怀疑,那时他还根基薄弱,于是他利用了那一直对大哥有别样心思的徐知诲,干掉了王氏。 尔后,他托刘信向任明堂提亲,任明堂自不敢拒绝,那托辞也好解决,只是任桃华日日来求见他,他根本不见,她找他说什么,他心里有数,总之都是一些伤他心的话,不如不见。 他们成亲后,他有相当长的时间都远着她,事后自已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一个大男人,何苦和一个小他差不多十岁的小丫头置气吃醋,她心里有了别人的影子,慢慢抹去就是。 只是任桃华容不了他沾妾室和通房,几次争执,最后都是以他的妥协而告终。 后来他也认了,谁让他恋上了这么个魔障呢,只是后来发现张青萝未死,这事却是不同以往,他对她有过承诺,永不相负,只要张青萝认定了他,他就不能强硬推开她。 他瞧着任桃华的样子,那一定是知了情的。 任桃华恩了声,等了半天,也没见下文,就侧脸去瞧他,却见徐知诰正心不在焉的在想着什么,是在想什么人吧,她妒火中烧,忍不住道,“你惦念谁就不要在我这儿侯着,麻溜去。” 徐知诰回过神来,笑道,“我惦记谁了?” “你心知肚明。” 徐知诰扔下书,站起身来,她还以为他要走,却见他几步过来,到了跟前,她还坐着,侧头只看见他的衣襟近在咫尺,徐知诰把她揽到胸前,抱着她,声音温柔低沉。 “除了你,我还惦记谁?” 任桃华鼻头一酸,不是还有个才貌冠代的红颜知已吗,便咬着牙吐出了夢夫人三个字。 徐知诰默了片刻,才道,“四姐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任桃华听着,徐知诰说得言简意骇,略略的把前因说了一遍,那意思很明白,夢夫人只是徒有虚名。 “夫人,为夫是清白的。” 任桃华没想到他会这么跟她解释,最后一句把她都逗乐了,就道,“我不信,你就一点也没碰她?” 徐知诰抬手抚着她光可鉴人的秀发,唔了声,时间久远,他记不太清了,孤男寡女,年少慕艾,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那是难免的,以前亲过几回?只是这话绝对不能对任桃华说的,得瞒着,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也不能见天日。 任桃华压在心头的大石撤去,觉得心里是前所未有的阳光灿烂,只是心花怒放了一阵子,她就想起来,欲推开他,徐知诰却没有放她,只问了句怎么? “没关系你怎么送她独幽,就给我这把破琴?” 徐知诰听到她幽幽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差点没气笑了,松开她,走到那搁琴的小几畔,伸指拔动琴弦。 一串行云流水的音符从他指下溢出,天地辽阔,浮云柳絮,百鸟喧啾,孤凤忽现,短短的一段,琴韵悠长清越,宛如天音,余音袅袅,不绝于缕。 徐知诰按弦止住,修长白皙的手抚着琴身纹路,不无嘲讽的道,“我头一次听说,春雷是把破琴。” 任桃华听得正入迷,她都不知道自个那把琴能奏出这样美妙的乐声,突然断掉,正眼巴巴的看着,却听徐知诰冒出这样一句话,才知她这把琴竟也是名琴,她讪讪的道,“弹得真好。” 她还是不明白徐知诰为什么不肯给她独幽,徐知诰也不正面回答,他只是不待见独幽的喻意,觉着不祥,别人用也就罢了,他不喜欢任桃华天天抱着那独幽,所以才花了很多的精力又给她找了这春雷。 “再弹一曲好吗?” “想听什么?” “随意。” 徐知诰沉思片刻,低首抚弦,听了前奏,她眼前一亮,水汪汪的看着他。 其实很早她就想听他给她弹奏这曲凤求凰,她自愧于粗陋浅薄无才无德,无法琴瑟和鸣,就说不出口来,小时侯倒是厚脸皮的常常追在他股屁后面,就要听这首,可是人家却不肯,根本就当她是逗乐子的,后来她听到他对着马jiejie弹这首凤求凰,当是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徐知诰弹着,眼含笑意的瞥了她一眼,似乎也是想起了这段往事。 她扭捏了一会儿,心里跟着旋律默默吟唱着。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她吟唱到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时,就觉得心里荡漾得厉害,魂飞天外,心差点都跳出了胸口,夫婿就在眼前,对着她弹着这首曲子,似乎在诉说着绵绵情意。 她下决心,定要学好这首凤求凰,那时与徐知诰琴箫合奏,夫唱妇随,是何等的快意。 那天她很快活,心里的阴霾散去,徐知诰给她弹了一个下午的琴,后来她发现他手指都弹肿了,心疼的问他怎么不停下来,徐知诰横了她一眼,她兴奋得直冒星星,他哪舍得扫兴。 第二天,她去做了几套白衣裳,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夢夫人都整日为崔母服孝,她这个正经的儿媳怎么能不呢,虽然不能戴白花,但她换上白衣,徐知诰看了她许久,她嗔怪他,却让他狠狠的亲了一顿。 那天以后,她若有所悟,徐知诰既肯为了她不要夢夫人那样的女人,那么,她在他心底是占着一席之地吧, 时隔多年以后,她终于取代了马jiejie在他心底的地位。 她的心情发生了转变,也不再矜持,每天又开始缠着徐知诰,若是一天看不到徐知诰,她就会自个跑去勤勉居,她跑得勤了,那两宋更加的不待见她,她也只作不见。 徐知诰看起来还是淡淡的,可是她却不一样了,她能从他那眼神里看出来看,她跑来,他是不讨厌的。 徐知诰若是有客人,她就在外面等着,没有,她就进去帮忙磨墨递茶什么的,她抢得活儿多了,峰岚就有点不是滋味,她觉得歉意,偶尔上街总会给峰岚带些东西,送得多了,拿人的手软,峰岚也乐得清闲,任她去折腾。 这样的日子,她希望能持续到地老天荒,只是心底常常有些许的不安,她这么幸福,不会遭天忌吗? ☆、第80章 妖娆姿 这天,她来时正赶上屋里有来客,就在庭院里侯着。 她看了看靠在回廊栏杆上叨着草坐着的峰岚,掠过身姿笔挺站在台阶下的穆宜,到自已的老位置石桌旁坐下来。 峰岚起身去给她弄了壶茶,她自个倒个盏喝着,东风拂过,头顶上的桃花树枝条微荡,无数的花瓣洒下来,有几只正好落在了她的茶盏里,碧水米分痕,煞是好看,她看了一会儿,就着饮下,只觉着唇齿间都是幽幽桃花香。 冯延己出为正看到这一幕,桃花树下的女子,白衣素饰乌发如云,乘着日光桃雨,却如雪映朝霞纸色鲛绡,比那桃花还要光艳动人,令天地失色,教人神迷目眩。 见到身旁的周宗上前恭敬唤了声夫人,冯延已也跟上前敛衽一揖。 任桃华笑了笑问道“周大人,最近怎么不见你夫人过来?” 周宗笑道,“夫人,最近府里添丁,她忙着,过了这阵子就过来探望您。” 任桃华愣了愣,才淡淡的道了声恭喜,周大人又有孩子了,人丁兴旺,真是可喜可贺。 他们寒暄了几句,周宗才领着冯延已出去,任桃华望着那冯延已的背影,心想也不知他认没认出来自个,由冯延已又想到查元骏,那事没多久,金翠坊的掌柜就乐颠颠的来告诉她,查元骏那家首饰铺关门了,他们的收益又恢复如常,她不知是怎么个状况。 前不久,她坐在马车上曾看过查元骏,那查元骏不是一个人,身旁还有个查婆,她正又奇怪又恍然的时侯马车已过去了。 她想大概这两个人是亲戚,她对这个查婆印象很深,记得她就是一力主张把景迁拿掉来保全她的祸首,她心有余悸,此生都不想再看到她,连带着对那查元骏也生了几分厌恶。 冯延已随着周宗往外面走,一面有些叹息,江淮首屈一指的美女,徐知诰的夫人,他怎么就没想到,那般美貌得似祸水又恣意妄为的女子,也只有权势熏天的徐知诰敢娶回来养着。 周宗向徐知诰举荐了他,他虽然年少,却自认学问渊博见识不凡,满怀希望而来,没想到徐知诰却只委了他一个不入流的八品闲职。 “这两天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