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高进出门的时候,对章洛扬眨了眨眼,眼神狡黠。 章洛扬不由回以一笑。看样子,她猜的没错,而高进赞成云荞的做法。 “给我沏杯茶。”俞仲尧语声中有着淡淡的笑意。 “好。”章洛扬爽快应声,环顾室内,见一角的花梨木架上摆着茶罐、茶具,走过去之前,唤小厮打一壶开水。 茶叶有碧螺春、庐山云雾、黄山毛峰三种,她选了碧螺春,用茶匙舀出少许茶叶,放入白瓷杯里。热水送来之后,她先加了少许的水,等到茶叶舒展开来,将水加至八分满,略等了片刻,送到俞仲尧手边。 翠绿纤柔的芽叶缓缓沉入杯底,送到鼻端,清香扑面而来。 茶水入口,馥郁甘醇。 他眉宇舒展开来。她倒是懂得些门道,不似小厮那样,茶叶胡乱丢进杯里,立刻将水加满,再好的茶都会损了原味。 章洛扬便转回去继续拼凑信纸。 过了一阵子,俞仲尧又唤她沏茶。 一连喝了三杯,还不够。 章洛扬犹豫地看着他。 “你总得让我手里有点儿东西吧?”他振振有词。 “茶喝多了也不妥,闹不好会难以入眠。” “本来就睡不着。” “……”她哽了哽,默默地帮他再沏一杯茶,腹诽着:反正这人是怎么样都不肯好好儿照顾自己的,就没见过这么不惜命的。随后心念一转,将茶送到他手里的时候问道,“三爷是因为夜不能寐才酒不离手的么?” 他犹豫了片刻才答道:“这么说也行。” “那多久了呢?” 俞仲尧摩挲着茶杯,“不记得。” “……”章洛扬凝住他略显苍白的容颜,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反正不大好过就是了。 俞仲尧见她站在近前,不说话也不走,抬眼笑看着她,“想什么呢?”她魂游天外可真是随时都能发生的。 她眨了眨眼睛,“在想这是可以调理的。” “不睡又非坏事。一生只得几十年,多一些清醒的时间不是很好么?” 谬论。章洛扬委婉地道:“总这样可不行,现在不调理,会变成隐患。” 俞仲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用下巴点了点近前一把椅子,“坐下说话。” 章洛扬依言落座,琢磨了一会儿,很认真地问他:“三爷是不是有打不开的心结啊?” 她在一本正经地关心他,而不是有意打探。“心结……”俞仲尧想了想,“有时候觉得已经活完了一辈子,有时候又觉得还未活过——这算不算心结?” 那该是怎样一种荒凉的心境?章洛扬无法体味个中滋味,这才发现,别说自己,便是能言善辩之辈,怕是也不能开解他。她抬手抚额,“可是,三爷还有好多事没做呢。要找到meimei,要让俞府成为世家名门,还要确保亲人一生安稳。” 俞仲尧喝了一口茶,“太多的人在走那条路,不差我一个。” 章洛扬没辙地看着他。 “找到meimei倒是当务之急。”俞仲尧笑看着她,“等你成了气候,记得照顾她几分。” 章洛扬服了他。原来他有着这般消极的一面,除非他找到温暖整场生涯的阳光,否则,别指望他善待自己。 多糟糕的情形。 “说多了。”他有些困惑的看着她,不知为何愿意与她说这么多有的没有的事。 “是我多事。”章洛扬不安地站起身来。 “去忙吧。”俞仲尧知道她是一番好意,索性放下茶盏,拿起折扇。 “嗯。”章洛扬转回书案。 “洛扬。”他温声唤她的名字。 “嗯?”章洛扬望向他,见他闭着眼睛,浓密的长睫被光线打出一小片暗影。 “你得争气。”他说,“你只得两条路:要么一生乔装改扮,庸庸碌碌;要么闯出一条路,站到高处去。要清楚,怎样漫长迂回的路,都有尽头,谁都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可是,我很没用的。”章洛扬低声道,“从小到大,什么都做不好。” “那是你身边的人不知足。你已足够出色。知道柳擎是什么人么?” “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是个试图抓走珊瑚又被他处死的人。 “柳擎身手不错,不然付琳也不会认他做表哥。而你能轻易伤及他,必是打好了根基,只是没精益求精而已。” “真的么?”章洛扬心里惊讶不已,“可我觉得我根本没学好啊。我那个师傅很奇怪的,打好扎马步之类的根基之后,擒拿手让我练了一年,拔剑、挥剑练了半年,几个简单的招式又练了一年,骑射再让我练了一年……”她好几年就学会了那么点儿东西,简直是不堪回首。不为此,父亲也不会总嫌弃她学无所成了。问起时,她经常要重复相同的内容,父亲便以为她太蠢笨,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兴许你师傅是一番苦心。与人交手,很多时候不过是瞬息之间决胜负。根底最要紧。”这傻孩子可能是被人带歪了,只以为是自己蠢笨才需要不断练习,却不知这也是锻造一个人成材的好方式之一。 “要真是这样,我若有缘再见到师傅,该向他当面道谢。” “沈大小姐呢?”俞仲尧发现自己很享受与她闲聊,便将话题引申开来。 “她啊,很厉害的,一年就将一本剑谱学完了。她替我向师傅鸣不平,师傅只说因人而异。” “性情不同,自然要因人而异。” “但愿是这样。” “你不习武之后,最痛心的应该是你师傅。” “我也不想的。”只是,那时候万念俱灰,一个不被看重又无心腹的人,还能造长辈的反不成?也只能用心学针织女工,换取一些傍身的银钱。说起这些,她有些黯然。那真是不愿再想起的经历。 他能想见到她一度境遇窘迫。要是过得如意,又怎能情愿流离在外?可又如何能过得如意?所谓嫡长女,没有位高且靠得住的人的照拂,在阖府的冷眼下,她处境兴许还不如一个庶女。 “都过去了。”俞仲尧道,“那些并不是最坏的事。” 他说得对。人生八苦,她还没经历过。自然,也不想经历。 门外传来喧哗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是付琳。 他与她俱是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小厮进门来禀:“三爷,付小姐要见您。” “请。”俞仲尧睁开眼,语气淡漠。 少顷,付琳快步走进门来。她因着脸颊红肿,面罩轻纱,只是额头无法遮挡。 她似是完全没留意到章洛扬的存在,径自到了俞仲尧面前,一开口便是气急败坏地语气:“俞仲尧,你要么一刀将我杀了,要么给我惩戒凶手,不然的话,我自己都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 俞仲尧恢复了言简意赅的做派:“因果报应。我不管。” “哈哈哈……”付琳尖声冷笑,“因果报应?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真有因果报应,你能活到现在?!”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要是让我jiejie知道你这般对待我,她会恨你入骨!”付琳的手紧握成拳,竭力克制着去抓挠脸部的冲动。 “恨我的人何其多,不缺她一个。” “她对你一往情深,你如今竟是这样的言辞……”付琳忽然转身看向章洛扬,“你看到没有?他身边的女子,就是这个下场。眼下不管是你自作多情谄媚逢迎,还是他见色起意霸住了你,你来日都不会有好下场!别当你自己有多矜贵,不过是个随时可丢弃的物件儿罢了!” 章洛扬这才明白,人家不是没注意到她,是先前懒得理会她。那一番话真是难听至极,叫人怒火中烧,活了十几年,都没见过比她付琳说话更叫人厌恶的。她冷了脸,“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动辄将人往坏处想,心思到底有多龌龊?” “哈!有人撑腰到底是不同,动不动就说别人心思龌龊。”付琳眼含鄙夷地看住章洛扬,“总有你哭的时候!” “眼下要哭的是你才对吧?”沈云荞施施然走进门来,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哎呦,付小姐怎么还罩上面纱了?是自知面目可憎羞于见人,还是患了恶疾无法见人?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人自贱,神仙也救不了啊。” 高进笑嘻嘻地跟在沈云荞身后进门来,转去俞仲尧面前低语两句。 俞仲尧起身,看向章洛扬,“我有事,去中厅一趟。碍眼的人,你看着打发了就是。”语毕,大步流星出门。 根本懒得掺和女子间的是非,亦是将付琳交给她们两个发落的意思。 章洛扬绕过书案,与沈云荞并肩而立。 沈云荞对她一笑,继续奚落付琳:“你jiejie的事儿,我也听人说过了,不过是要死要活地想跟着三爷,三爷却对她厌恶至极、理都不理。有那样的jiejie,也难怪有你这样的meimei——自恃过高,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整日里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你怎么好意思的啊?燕京的城墙再厚,怕是也厚不过你的脸皮。” “贱人!不准羞辱我jiejie!”付琳眼中闪烁出怨毒憎恶的芒,手里则抽出袖剑,直直地向沈云荞刺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睡醒一觉爬上来,看到上章的留言数比前几天要多,赶紧把存稿贴出设定了发 ☆、第22章 沈云荞侧身躲开。 章洛扬则飞快出手,施力扣住付琳的手腕。 付琳吃痛,手没了力气,袖剑落地。 沈云荞趁机扯下了付琳面上的轻纱。 章洛扬轻轻一推,付琳踉跄后退。 沈云荞笑盈盈地打量着付琳,“幸亏我们不想脏了手,不然你可怎么走出这间屋子啊?你的脸痒不痒?要不要我帮你止痒?”她用两指拈着轻纱,嫌弃地瞥了一眼,丢在地上。 章洛扬在这时看清楚了付琳的脸,真就是红肿不堪,脸颊上隐约可见几道抓痕,已不复初见时的婉约秀美。 付琳慌乱地捂住脸,随后什么也顾不得了,弯腰捡起轻纱,重新罩住面容。她看着沈云荞,“你竟用这种法子算计人!” “这不过是小试牛刀。”沈云荞语气松散,“我一无是处,只把人的脸琢磨透了。你记住,若再招惹我们,我不会手下留情。” “把解药给我。”付琳对沈云荞伸出手,语气已没了先前的气焰,“我给你们赔礼道歉,行不行?我不会再招惹你们,只求你别再用这种法子折磨我了……” 她语声未落,阿行轻咳一声,走进门来,孟滟堂和一名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跟在他身后。 孟滟堂的视线先投向章洛扬,见她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冷峻的神色稍稍缓和,站定身形,他吩咐身侧男子:“简先生,你赶紧把她弄走。整日里无事生非,像什么样子!” 原来那男子就是简西禾。这人自登船之后,一直留在房里,章洛扬和沈云荞到此刻才得以见到。 简西禾二十几岁的样子,容颜清俊,神色温和。 他笑着称是,对付琳道:“回房吧。” “她有解药,是她把我弄成了这样子。”付琳眼神凄楚地凝着简西禾,语声悲切,“我……我真是无颜再见你。容貌若是不能恢复,我真就不如自尽了……”说着话,掉了泪。 章洛扬扶额,真受不了付琳一时一变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