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百里大哥。” “嗯?” “过些时候,我想回杭州看看阿姐。”她眉眼间带着几许轻愁,语气无比怅然,“我好久没有回家了……” “好。”算起来,她离开杭州已经快有一年了,本是打算成亲之后就回去的,哪里知道这些天他忙于公务,一直耽搁。百里握着她的手,想了想,“等两日吧,再过两日,我陪你一道回去。” 七夏欢欢喜喜地笑道:“行!” * 夜凉如水,苍穹中挂着一轮下弦月,微风拂过,树影横斜。 睡到后半夜时,七夏便无端地开始咳了起来,从轻咳到猛咳,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快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小七?”百里梦中惊醒,披上衣袍起身唤她。 然而七夏仍旧只是咳,似乎无瑕回答。 他急忙将桌上的灯烛点亮,借着微光,看她一张小脸因为咳嗽而涨得发红,嘴唇却苍白无色。 “小七,小七……” 喊了数声,七夏始终紧闭着双目,浑身倒咳得微颤。 觉察到事态的严重,百里顾不得许多,立时命人去请大夫。 此刻已是四更天,宫里的御医请不来,外头的医馆也大多打烊关门,底下家仆跑遍了全城才把一个老大夫从床上拎起来,急匆匆送到侯府里。 烛台底下,红蜡结了yingying的一块。老大夫摸完脉,捋着胡子半天没言语。 “大夫。”百里急声问道,“内子是什么病?” “这……”他面露难色,似乎自己也没把出什么名堂来,“夫人……三脉虽弱,又不显疾象,应当无甚大碍……” 耳边尽是七夏撕心裂肺般的咳嗽,百里听得揪心不已。 “都咳成这样了,怎还说没有大碍?!” “许……许是上火,气血不畅……”的确把不出脉象,老者犹豫许久,才这般说道。 百里凝神看他,似是怀疑:“可有得治?” 老者摇摇头:“夫人这脉的确正常,这病也不知从何而起……一会儿我开个方子,您先吃一副看看起效。” “伤身么?” “是药三分毒……不过一副,无妨的。” 眼下求不到医,百里左右无法,只得先让人引他下去写药方。 天边刚蒙蒙亮的时候,七夏总算是停了咳嗽,厨房里的下人送来汤药,浓稠苦涩的一大碗,他光是看着就不住皱眉。 “这么一大碗谁喝得了?换少一点的来!” 底下人唯唯诺诺地应了,端了托盘又退出去。 约摸是发觉周遭吵闹,七夏缓缓睁开眼,手自被衾中伸出来,摸索着探到他衣袖,哑着嗓子唤道: “百里大哥……” 声音虽轻,百里却听得明白,他蓦地一愣,忙过转身。 “小七,你醒了?” 七夏靠在他肩头,咽喉因为咳得厉害隐隐作痛。她难受地吞了好几口唾沫,“我嗓子疼……” 百里让人倒了茶水,又试了试她额头温度,见没有发烧,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嗓子疼么?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把茶水喝尽,有气无力地咳了两声,然后又摆手推开他。 “你离我远点……万一……万一我把病过给你了怎么办……” “过了就过了,大不了再多叫一碗药便是。”说话间,有人捧着托盘,已是换了个小的药碗端上前来。 百里伸手接过,凑在唇下抿了一口,见冷热适中,这才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柔声道: “来,快把药喝了,药喝了就没事了。” 七夏艰难支起身子,听话地将勺中的汤药喝完,黄连一般的味道扎着舌根,久久散步去,她眉头颦起,颇为嫌弃: “……好苦啊。” 他耐着性子哄道:“良药苦口,听话,只喝半碗就好。” 温热的药汤自喉咙而下,仿佛被什么东西梗塞住,吞不下吐不出,她又吃了几勺,向他虚弱地笑了笑,自嘲道:“真是奇怪……平白无故的……我怎么就病了……” 听她声音沙哑,百里不禁心疼:“你既嗓子疼,就少说话。” 半碗汤药还没喝完,她一双眼皮已经开始打颤,莫名的困意又潮水般漫了上来。 “小七,再喝两口。” “我不想喝了……想睡觉。” 闻得此话,他骤然一惊。 睡觉,又想睡觉…… 这个病难不成就是因嗜睡而害起的么? 百里轻拍着她脸颊:“先别睡好么,小七……你再忍忍,我派人请李太医去了。” 尽管七夏强打精神,眼皮却越来越沉,被衾里,她紧抓着他的手,口中低低呢喃:“嘴里好苦,想……想吃……” “想吃什么?”他急忙俯身,凑到她耳边。 七夏喃喃道:“想吃……蜜饯……” 百里忙应声:“好好好,你别睡,我去给你找……”他侧身心慌意急地朝门外道,“蜜饯,老邢,快拿把蜜饯来!” 一声令下,府里下人登时乱成一团,翻箱倒柜地寻果子。最终邢管事手捧一小盒果脯,连走带跑地送到他手上。 “侯爷,这儿果脯。” 百里赶紧打开盒子,取了一块小心翼翼放到她嘴中。 “小七……张嘴尝尝,你要的蜜饯。” 七夏并未睁眼,隔了半晌才把他塞到牙里的果脯咬住,嚼了几下,或许是甜味冲淡了口里的苦涩,她眉头悠悠展开了些许。 “百里大哥……” “我在。”百里握住她手背,此刻只想同她多说些话,好让她保持神志清醒,不至于昏睡,“你还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 “想……想回家……”七夏睫毛颤了一下,眼角便有一滴清泪滑落在鬓边,她的话断断续续,来回却只那么几句。 “在外面过得不好……好辛苦……” “阿姐……小七想回家……想吃家乡的鱼虾……想吃娘包的饺子。” 离开杭州之后,她一路上磨难重重,知道她心里委屈,纵然自己如何弥补,终是难辞其咎。百里轻捧着她的手,放在脸上,哽声道: “我知道,我知道……咱们不是说好了么,再过几日就带你回家……” “我几时骗过你……” “你想养什么……猫儿狗儿鸟儿,全都买给你,好不好?” 他兀自说了半日,屋中却只听得自己一人的声音,待得垂眸时,但见七夏嘴里尚含着果脯,却没有再咀嚼,连起初的呢喃声亦不再有。 百里心中一凛,轻声唤道:“小七?” 四下里无人应答。 窗外春风吹过,杏花树在风中摇曳了几下,花瓣簌簌而落。 死一般的寂静。 ☆、第70章 【风雨黄昏】 天才亮,城外雾气弥漫,世界淡白无色,朦胧清冷。 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在城门槐树旁停下,车夫是个年轻男子,把缰绳丢开,便回身打起帘子,柔声道: “到京城了。” 片刻后,其中有人探出头来,身上披着件绾色的斗篷,眉眼低垂,下车的一瞬,抬手就把兜帽罩起,遮了大半张脸。 “你一个人去么?” 车夫把包袱递上,“可要我陪你。” “不必了。”那人轻轻摇头,搂过包袱,转身已朝街北走去。 * 常近秋得了消息赶到侯府时已经是下午了,今日天气阴沉,早间云雾厚实,怕是要下雨。家人本领着她要去偏厅坐一会儿,她只不耐烦地挥开,径直向百里房中而行。 房门未关,刚进去就嗅到一股苦涩的药草味道,常近秋绕过屏风,抬眼就看到床榻边坐着宫中太医院的汪大夫,他手持金针,尚在七夏胳膊上几处经络试探。 因帐幔垂着,瞧不见里边儿人脸色如何,常近秋捏着手背,焦急不安,又不便开口打搅大夫,只好向百里质问: “到底怎么搞的?昨日来不还好好的吗?如何一夜之间就病得这般严重?” 后者面色暗沉,半晌没有说话。 “哎!”常近秋见他这模样不禁着急,“怎么个好歹,你倒是说话呀!一声不吭的,是想吓死我么?!” 百里疲惫地摇了摇头,颔首轻声道:“大夫在施针呢。” “你……”刚想呵斥他几句,转眼见他眼底青黑,嘴唇亦是毫无血色,她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汪太医。” 回头看得他把针一一取下,常近秋忙上前问道:“我媳妇这病怎么样了?治得好吗?” 汪太医收拾好药箱,摇头叹了口气,继而看着她:“侯夫人近来可有什么异状?” 常近秋未及多想便:“异状?她又能吃又能睡,身子瞧着也康健,哪里有什么异状……” “可是这几日嗜睡?”他打断道,“一睡又不容易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