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我入门后发现他居然靠在木桶边上睡着了。万幸他的头没有沉入水里。 “奉述,奉述,你醒来。水都凉了。”我见他迷迷糊糊转醒过来,吩咐下人,说:“快去弄些热水来,快!” 他在木桶里赤着上身,捎着脑袋说:“我怎么睡着了?” 由于木桶里的水现只是温热,并没有热气缭绕于周围。我看到了他后脑勺下面的后背上,有一个像是刻上去,呈红色的“琅”字,有我的小手巴掌大小。 我大感好奇正想问他,绿丫突然挡在我面前隔绝我的视线。 绿丫一脸难色说:“公主,男女有别。既然三少爷已无事,我们先出去吧。” “阿五,我没事。只是昨夜看医书看得太晚,太累睡着而已。你先出去吧。”他害羞地把身子挡在木桶下。 我只好按下好奇心,看着提着热水前来的下人,说:“那好吧。你再泡一泡,有事叫我。” “好。” 我出了净房,问起身后的绿丫:“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奉述的后背?” 古板的绿丫难得一见地闪过羞恼:“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公主以后莫要乱闯,莫要乱看!” 绿丫的“谆谆教导”真让人受不了。我有些不耐地问她:“我只问你有还是没有?” 绿丫摇头:“奴婢低着头,不敢看,所以未曾看到。” 这么说只有我看到。王奉述的秘密只有我知道,想到这我心中有些窃喜。 待他穿戴完毕打开净房的门,我把下人都打发离去。绿丫不情不愿地再次被我唤去沏茶。之前沏好的茶早已冷去。 我把他拉到旁屋,踮起脚靠近他的耳边小声说:“刚才我看到你后背有字。” “这不可能吧。”他讶然,伸手往后背摸去。 “是真的。在这里。后脑勺下面一点的地方。”我把他的手按到那个地方:“是一个‘琅’字。不过,你不用担心,就我一个人看到。嘻嘻……” 不知为何,他的情绪有些低落:“既然是阿五说的,定是有的。我没注意到这个。以前在府里住的时候,我从不让下人伺候我洗澡,若不是你告诉我,怕我至死都不会知道。” “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尽瞎说。你说阿休他老人家知道不?” 他摇头,肩膀下垂,语态更是低落:“阿休伯一直说我爹是干爹的故友,却对我爹的名字避而不提。那日大哥走后,我疑心我的身世,追问他。他只好实话实说,说我是他半路捡来的。北齐战败后,他带着他家少爷和家主写给干爹的书信一路寻来……” “……由于路途奔波,那位少爷不幸夭折了。阿休伯身染重病,需要一个地方养病,看到我这个几岁的孩童昏迷在无人的官道,打探一番后没找到我的家人,便让我冒充了他家夭折的少爷,带着我投奔到王家。”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难怪公爹觉得你和他之前见过的那个孩子模样不同。那你和公爹解释过这事吗?” “没有。我想就算说了,干爹也不会在意的。” 我看他越来越低落的样子,忍不住说:“你干嘛一副很难过的样子。既然你背后有字,那就可以顺着这个线索去寻你的家人啊。” “没用的。阿休伯说,那处官道附近的村庄后来发生了瘟疫,人都死绝了。我的亲人怕也去世了。”他说到后面,声音都哽咽了。 我握着他的手说:“你别难过。或许你的亲人不是附近村庄里的人。只要没找到,就有希望。你忘了,那日在巷子里,你是如何鼓励我的。所以,你要坚强,不然以后我难过了,谁来鼓励我。” “嗯。”他像是向我承诺一般,重重地点头。 突然间,婆母罗氏尖锐的声音从院门传来:“你们一个养子,一个妾室生的庶女,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在这里勾勾搭搭!” 只见她身穿一件并不常穿的红艳棉袄大衣,带着面露凶光的王婆子及一众仆人凶悍而入。 她又把我当成公爹妾室所生的庶女,看来她疯魔症发作。可又不太像。比如,她是如何逃出禁锢她的房子,还能带上听命于她的仆人,且恰巧这个时候冲进来;她们又是如何冲过院外层层把守,绿丫及陪嫁奴仆又在哪里? 我没有时间思考这重重疑问,只能拼命地叫喊:“来人啊,快来人啊!绿丫,绿丫!” 王奉述拉着我冲出旁屋,欲绕开婆母罗氏一干人等。 “不用跑了,你们跑不了的。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们两个不知廉耻的家伙。” “阿五,我引开他们,你去主卧正院找绿丫他们。”他说着,松开我的手,把我往外一推,拿起堆在墙角处堆积的木材,往他们身上砸去。 我与他早有默契,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拔腿就跑。我跑到主卧正院,发现陪嫁仆人皆倒地不起,绿丫也不例外。 正当我绝望之际,公爹王谊的妾室叶氏带着她的仆从赶了过来。 关于叶氏,我只与她见过几次,并不熟稔。她有一幼女常年卧病在床。正是如此,婆母罗氏才会误认我是妾室所生的庶女。平日不见叶氏前来,今日她来又所为何事? 叶氏看着躺在院中的仆人,大惊失色:“今日我特意前来贺喜公主。不知公主这里出了何事?” 我这时才注意到叶氏身后的仆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贺礼。我顾不上和她话家常,忙向她求助:“快去旁院救奉述。快!” “你们还杵着干嘛,还不快去!”叶氏一声令下,身后的仆人纷纷放下贺礼,朝偏院跑去。 叶氏想拦住我:“公主别去,小心那些奴仆冲撞了你。” “不行,我得去救奉述,让开。”我闪躲开,跑到偏院外,看到叶氏的仆人训练有素地与婆母罗氏的仆人扭打在一起。 脸上微微擦伤的王奉述找到机会,如轻鸟过隙般躲过众人的纠缠,向我跑来:“阿五快跑!” “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拉起我的手往主卧正院跑,看到绿丫他们倒在地上,极力地建议我:“干爹和大哥估计还在宫里参加皇上的登基宫宴。家中无人主持,我们出府搬救兵去。” “好。” 站在一旁的叶氏完全被我们忽视了。 当我们气喘吁吁跑出府邸,才发现应折回去弄辆马车才行。 这时,二皇兄杨广骑着黑色骏马,身后跟着一些护卫往这边赶来。二皇兄现在的身份已是不同,出门不但要带仆从,还得带护卫。[1] 他看到我后,更是快马加鞭,“吁”地一声,他勒住骏马,从马背上跳下来,把马鞭勒在后腰,跑到我跟前对我说:“阿五,你这是怎么了,满头大汗的?我看你不在宫宴上,听管事公公说你身体不适,然后就跑出来看你。” 没等我回话,他转头看向王奉述,皱着眉头不悦地说:“你怎么又和这混小子在一起?现在你的身份和以前大不同了。” 我本想叫他“二哥”,想起母后的千叮万嘱,很不习惯地叫他“二皇兄”,然后把王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一遍。不过,二皇兄还是坚持叫我“阿五”,而不是“皇妹”。 “岂有此理!这姓罗的婆娘真是反了!”二皇兄把马鞭从后腰处拿到手上,对着身后的一干护卫挥手说:“进府!若遇反抗者,直接动武!” “是。”这些护卫出自于前北周宫里的禁军,体格魁梧,声音铿锵有力,让人不自禁肃然起敬。 护卫率先冲进主卧正院。二皇兄背着我,王奉述紧随其后。 绿丫这些陪嫁仆人仍昏迷不醒,躺在主卧正院里。 我从二皇兄的后背下来,和王奉述跑到旁院,看到护卫已经把扭打成一团的两方仆从控制住。狼狈的叶氏站在旁院,一脸小鹿受惊的模样。 我怎么看叶氏怎么觉得奇怪。她之前不是在主卧正院的吗?怎么好端端的跑进旁院里,难道是看热闹?她既不是小孩,又不是笨蛋,难道不懂得保护自己?我越想越觉得她可疑。 王奉述低头对我悄声说:“阿五,有古怪。”看来他也发现了端倪。 站在身后的二皇兄不满地说:“你们两个在哪里嘀嘀咕咕什么?” 王奉述向二皇兄行了个尊礼:“二皇子,我发现此事大有蹊跷。可不可以先别把我干娘送官。”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本来想写亲卫的,发现亲卫是皇帝的侍卫。然后想写侍卫,又发现侍卫是清制官名。隋文帝的三卫,即亲卫、勋卫、翊卫,后来被隋炀帝杨广改为即亲侍、勋侍、武侍;后又改为功曹、义曹、良曹。 只有皇帝和太子才有资格拥有亲卫,杨广当时还不是太子,是不能有亲卫的,但王爷和公主也是需要人手保护的,我又查不到这些人具体叫什么,所以选择了护卫这个词。若大家能查到,可以留评补充,谢谢! ☆、第011章 神童当如是 二皇兄手里拿着鞭子,双手环胸,看着王奉述有些倨傲地说:“可是可以,不过你最好能说服我。不然……哼!” 我不喜二皇兄对王奉述的态度,拉着他的衣袖撒娇说:“二皇兄,奉述刚才竭尽全力保护我。你别对他这么凶!” “知道了。”二皇兄担心我又拽他的腰带,伸手把腰带护得紧紧的,对其中一个护卫说:“你速回宫,把此事悄悄禀告王谊,先不要惊动父皇母后,顺便多带一些人手,来贴身保护公主。这是我的宫牌,去吧。” 二皇兄把宫牌递给护卫。护卫恭敬地领过,俯首称“是”,大步离去。[1] 看来我之前离宫太早,连宫牌都没拿,更别说领几个护卫回来。 王奉述见二皇兄把此事压下,并不想弄得满城皆知,松了一口气。 我对此处理毫无异议。毕竟父皇才刚刚登基,王家风头正盛。母后曾说杨王两家现在不宜生了隔阂,让人趁势作乱,扰乱局势。[2] 王奉述走到被护卫绑住的婆母罗氏前,伸手摸向她红艳的棉袄大衣。 我正好奇他这是干嘛,这时罗氏见他靠近,使劲挣脱,发现挣脱不了,在他的外衣上吐了一口唾沫,大骂:“小兔崽子,你想干什么?你再靠近,我就咬死你。小小年纪不学好。你这个勾搭庶女的养子,我呸!” 二皇兄皱眉看着这一幕:“你这是干什么?” 王奉述转过身来,说:“干娘的衣服有异。这或许跟她突然犯魔症有关。”他有意无意地撇了一眼叶氏。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叶氏。正在整理发梢的叶氏动作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恢复正常,继续往头上插上掉落的玉兰金钗。 她一个妾室却能穿金戴银,全身上下的穿着一点不比身为正室的罗氏差,可见公爹王谊对她的宠爱。 见此,我更是觉得父皇是个无比好的男人,直至今日他只有母后一个女人。 二皇兄没想到王奉述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命令护卫看好罗氏,方便王奉述上前查看。 王奉述摸了摸被护卫控制不能动弹的罗氏,身上所穿的红艳棉袄大衣,而后上前嗅了嗅,接着走到主卧正院,查看昏迷不醒的绿丫及其他陪嫁奴仆,做完这一切,他走到二皇兄身边,踮脚对二皇兄低语几句后,二皇兄突然对我说:“阿五,你刚才奔跑出汗,先去换一换里衣。这里有我来处理,不必担心。” “奉述也出了一身汗,让他也换一换吧。”我恳求地看着二皇兄。 “去吧,去吧。别耽搁太长时间。”二皇兄有些无奈地摆摆手。他似乎有些不喜我对王奉述太过关心。 …… …… 我进入主卧换好衣服打开房门,就看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绿丫:“绿丫,你醒了!之前你是怎么昏迷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绿丫摸了摸后脑勺,歪着头思索:“我泡好茶,想去叫公主和三少爷。正走出屋子没几步就被人砸晕了。到底是谁没看清。” “这么说是有人设计了这一切。”对于算计,我很反感。连我这个十岁不到的孩童都算计,可见这人做事无所不用其极。我又问绿丫:“奉述和二皇兄呢?其他人呢。” 之前正院躺了一地的仆人此时一个都不在,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我的幻觉。 “奴仆们被分开审问了。叶姨娘和夫人也被分开关了起来。这会二皇子和三少爷正在谈话。二皇子说您若换好衣物,带您过去。”绿丫领着我走到前面。 “奉述这么快就换好里衣了?还是他没有换?”我在担心着王奉述,生怕他因我而受寒。我已让他受过一次内伤,怎可让他再为我受寒。 绿丫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何事,闻后愣了愣,说:“公主,非礼勿视!” 我不由地白了绿丫一眼,实在不明白女孩看男孩的行为为何是非礼勿视的行为。王奉述的后背除了有个字,和我没什么两样啊……传说中的男女有别是什么,男女羞人之事又到底是什么事…… 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来不及去寻找答案,我走到偏房的门外,听到王奉述对二皇兄说:“都城里流行用红花在布料上染色,所染出来的布料不但色泽红艳,而且久后无味,不易褪色。干娘平时并不喜红艳的衣物,所以我起疑察看了她的红艳外衣,发现她的外衣不但褪色,而且还有红花特有的臭味,显然这染料是刚染上的或是重新添上的,没有除味。关于这点,二皇子只要再派一个略懂医理的人一闻便知。” [3] “这和婆母犯魔症有何关联?”我推门而入。 绿丫把门关上,候在外面。 屋里,二皇兄惬意地坐在主位上,王奉述略微拘谨地站在一旁。他见我入内,顿时松了口气。好像他面对二皇兄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