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小小风波之后,几人跟着小童进了墨香坊,坊间不大,但却是满目书卷气息,叫人不由得沉了几分浮躁的心。 有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迎面而来,在聂青面前站定,“这位可是临汾县令聂大人?” 聂青拱手,“正是,敢问足下可是墨香坊四画师之一冷心画师?” 冷心微微一笑,“正是,聂大人里面请。” 墨香坊内亭台楼阁不多,但临玉河,却有连绵一片水榭,冷心将几人引进水榭,亲自为他们烹茶,“早听闻聂大人书法一绝,也不知今日可否一见?” “冷心画师谬赞了,其实在下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问。”莫竹怀会意,将那卷轴交给他,“敢问卷轴中的美人图可是墨君画师所画?” 冷心推开一看,眉头瞬间紧蹙,“这的确像墨君的手笔,不过这画的手法竟有些不大像。” 他转而道,“今日一早七王爷着人将墨君请了去,大约晌午才归,不如几位在我墨香坊中稍等片刻,聂大人也好亲自询问。” “如此,便叨扰了。”聂青有些不好意思道。 冷心倒是没将聂青当外人,只将他留下与他写了几幅字,不得不说,聂青的字确实刚劲有力,就连一旁一直瞧不起他的叶鑫也不由地赞赏了几句。 字如其人,聂青的字仿若他这个人,刚直不弯,光明磊落,正直守诺。 几人正看得入神,却见一个小童慌张的跑了过来,他拉着冷心的衣袖,竟是哭了,“大师父,三师父落水了!三师父落水了!” “发生了何事?”冷心放下笔墨。 小童哭道,“三师父在回来的路上落水了。” “小南呢?” “小南回来报信时晕倒了。”小童越哭越厉害,“三师父是被抬回来的。” 小童的语无伦次彻底惹怒了冷心,他顾不得气度,直接推开小童,径自往门外而去。 屋内几人自不会闲着,统统跟着冷心冲了出去。 尸体被抬到了墨香坊门外,周围围满了百姓,众人本以为会很混乱,没想到竟还有一队人马将那些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地剔除在外。 墨君被放在一处木架之上,一身浅紫色的长袍已经湿透,他紧紧的闭着眼睛,早已没了呼吸。 他身旁正站着一位花枝招展的男子。 没错,正是花枝招展。 这位男子外披一身刺着橙黄绿三种纹路的孔雀蓝外袍,里头则是一身明黄色长衫,乍一眼看去便十分刺眼,再加上他那一条绯红发带,更叫他在众人眼前一亮。 却见那男子拍拍手,煞有介事地冲着冷心道,“本王查出来了,墨君这是失足落水!” 冷心的脸更沉了,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道,“辛苦王爷将墨君尸体送回。” 聂青闻言,慌忙近前行礼,“下官临汾县令聂青,见过七王爷。” 赫连骜微微抬眸,有些诧异,“你便是那位首榜首名的聂青?” 聂青颔首,“正是下官。” 赫连骜挠了挠头,“既然你是首榜首名,为何不留在京都做大官?为何要跑到临汾县做个县令?” 聂青也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只问,“王爷,敢问墨君画师是如何落水的?” 赫连骜耸耸肩,“本王也不知,本王刚想休息,便听闻他落水了,本王可是个热心肠,自然没有让墨君曝尸荒野的道理!”他顿了顿,“这‘曝尸荒野’用的可对?” 聂青抽了抽嘴角,“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别动!”赫连骜瞥过眼,却见顾怜英正要上手碰墨君的尸体,连忙之主,“这位兄台,这可是具死尸,你还是莫要动的好。” “王爷,这位是我临汾县的仵作顾怜英。”聂青将赫连骜引到一旁,将他们的来意细细得说了一番。 赫连骜当场拍手叫好,就连看顾怜英的眼神也变得殷切了起来。 外头毕竟人多口杂,聂青便提议将尸体搬回墨香坊,冷心也专门收拾了一处空的水榭,用于存放墨君的尸身。 顾怜英这便开始验尸,他细细查看了墨君口鼻,其周围有淡淡的粉色泡沫痕迹,他又轻轻压迫墨君的腹部,却见有些许的溺液从口鼻腔流出;他又翻看了胸腹两侧、臀部、上臂和大腿的外侧,有微微鸡皮状。 他这才点头道,“墨君画师的确是刚刚溺死的,只是……” 他抓起墨君的手,“墨君画师并非自己溺死的。” 赫连骜头一个站起来质问,“怎地不是自己溺死的呢?那么多人都说他自己落水溺死的!” 顾怜英指着墨君的手,“人在溺水时,由于死前精神紧张,慌忙挣扎,两手乱抓,会抓到水草亦或是泥沙等物,而墨君画师的手却是干净的很。” “兴许墨君画师他落水处干净的很呢?”赫连骜嘟着嘴试图狡辩,可一想起墨君落水处的环境,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七王爷,张刺史求见。”冷心从外头回来道。 赫连骜正尴尬着,一听说张士钊来了,更是一脸不高兴,“你叫那老头,哪儿来回哪儿去!本王不待见他!” 聂青哄着道,“王爷,张刺史大约是为了墨君画师的事而来。” 这位七王爷聂青倒是有所耳闻,七王爷今年十八,但智力却有些不如普通人,只因如此,他在皇帝面前很不受宠。 七王爷有一位国色天香的胞姐,大约是因为七王爷的缘故,那位公主亦很不受宠,后来不知怎地竟暴毙了,皇帝将她葬在了青阳,只因是皇家公主陵寝,为防贼人盗墓,皇帝便将这七王爷派过来守墓,一直守到现在。 七王爷虽智力有些欠缺,倒是个率真的人,只要哄着,他大抵都能应。 果不其然,赫连骜便应了聂青,不过他依旧一脸不高兴,“这老头的儿子坏得很!我府上那么多貌美侍婢,他说欺负就欺负!害得我将那些侍婢都赶走了!本王着实不待见他!” 第8章 “不待见便不见吧,又有何大不了的?”说话间,叶鑫从门外而来,倒是叫顾怜英一愣,没记错的话,叶鑫方才一直在他身旁,怎地如今却从外头进来? 叶鑫走到赫连骜面前,居高临下,用他那深邃的眼眸盯着他,仿佛是一头虎视眈眈的狮子在盯着自己的猎物,吓得赫连骜连连后退,不敢吱声。 叶鑫慵懒得鄙夷一声,“跑什么?” 赫连骜下意识地躲在聂青身后,指着叶鑫,“大胆!竟敢对本王如此无礼!” 叶鑫拎着酒壶,慵懒的倚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怎么?要杀了我吗?” 顾怜英慌忙解围,“王爷,这位叶先生是位江湖人士,一些礼数是不大懂的,还望王爷莫要计较。” 赫连骜一听江湖人士,眼底的恐惧和疏离又多了几分新奇,他正要说什么,却听叶鑫道,“喂,小仵作,你跟我出来一下。” 顾怜英一愣,随即冲着聂青与赫连骜拱了拱手,跟着叶鑫走了出去。 刚至门口,叶鑫猛地一回头,顾怜英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腰间一紧,双脚一空,耳边疾风而过,他猛然抬头,却发现这老酒鬼竟带着他飞了起来。 许久之后,叶鑫才在一处高地落下了脚。 顾怜英环顾四周,附近亭台楼阁假山高地,像是某个大户人家府宅的后花园,也不知叶鑫带他来此地做什么。 刚落地的叶鑫有些晃神,没想到这顾怜英长得像个小姑娘也倒罢了,竟连腰肢也那般细软,这世间竟还有这般弱不禁风的男子!着实神奇! 晃神也不过一瞬,下一刻他便道,“此处是刺史府。” “你怀疑刺史有问题?” 叶鑫的视线在不远处巡逻的一行护卫身上停下,沉声道,“独子新死,他不喜不悲,府内的防卫如此严备,很难不叫人怀疑。” 言罢,他又不由分说地将顾怜英拎了起来,轻悄悄地在一处房门外停下。顾怜英很是配合,不言不语,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将自己拎进了那间屋子。 一股墨香侵鼻而来,顾怜英定睛一看,原是一处书房,书房很大,墙面上挂着好些字画,乍一眼看着,似都是名家手笔。 这里看上去是刺史书房,只是这书房里全都是字画堆积,没有什么公文书籍,确实有些奇怪。 叶鑫掩去了平日那慵懒的性子,到处翻箱倒柜,顾怜英不解,问道,“叶先生在找什么?” “这位张刺史是当今李阁老的门生,是个酷爱画作之人。”他又依次仔细看着墙上的画,“他们这些文人,作画都会有自己的路数。” “你要寻刺史大人作的画?”顾怜英边问边帮着寻找,书房字画太多,他对字画也没有过深的造诣,只能随便拿了一副细细看了看,看完又将其放回去。 叶鑫不语,依旧翻箱倒柜,顾怜英不由得蹙起眉头,他们这是悄悄来的,叶鑫这般行为,像是怕人不晓得他们来一般。 于是乎,他只好一路跟着叶鑫,他丢一件,他收拾一件。 突然他的视线在角落的一处画架上停了下来,那画架上摆放着一盆四季海棠,海棠已经开花,火红的花瓣将死气沉沉的书房映衬着生机勃勃。 海棠内里处放着一个小小的盒子,那盒子摆放地十分隐秘,若非盛开的海棠花映衬,他怕是不会发现。 鬼使神差一般,他将盒子拿了出来,打开一瞧,里头正躺着一副卷轴,卷轴上带着一丝海棠淡淡香味,他将卷轴拿了出来,轻轻拉开,自上而下,一张美人图尽现眼前。 顾怜英当下便愣住了。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一时之间,所有美好的词都不足以他形容这画中的女子。 “原来在这儿!”叶鑫邪邪一笑,直接抓住顾怜英手中画卷,指着画中右下角处的纹路,“这才是墨香坊墨君真迹。” “张刺史何故要收此画?”顾怜英抬眸,正好对上叶鑫的眼睛。 叶鑫却道,“自是心中有鬼。” 叶鑫瞬即将画收好,正准备离去,却见顾怜英弓着腰收拾屋子,他只好靠在墙上等着他,心中却依旧有些疑惑。 他实在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这种习性的男人。 屋内恢复如初,叶鑫复又揽过他的腰,一个闪身,从大开的窗口飞了出去。 两人在墨香坊不远处的高楼落下,此处高处不胜寒,竟正好能看清墨香坊内的一举一动,顾怜英站住脚,默默地望向墨香坊,视线落在张士钊身上时,竟一顿,“张刺史受伤了?” 叶鑫斜斜得靠在一旁,仿佛没了骨头一般,“啧啧,受的还是内伤,这位张刺史还真是不一般啊。” “墨君不是落水而亡。”顾怜英看着张士钊一行人的一举一动,脱口而出,“他的脖颈处有一处极细的伤痕,未曾见血,当时我还以为只是他本身印记,如今想来,或许还有一个可能。” 叶鑫道,“墨君的死,怕是与这位张刺史有关。” “然,我至今不知,那般细长的伤口到底是何物造成。” 叶鑫指着张士钊身后的一名捕快装扮的男子,“看见他腰间的细绳了么?那是天蚕丝。”他冷笑一声,“影密卫的手段。” “影密卫?”顾怜英顿了顿,“叶先生当真是知识渊博啊。” 叶鑫只道,“行走江湖多年,若这些事都不知道,我还混什么?” 顾怜英微微颔首,“影密卫为何要杀害墨君画师?” “大约是因为这幅画。”叶鑫指了指他怀里的卷轴。 微风轻拂,撩起两人衣角,好半晌,顾怜英才道,“叶先生应该已经察觉了吧。画中女子与李掌柜十分相像。” “不是她。”叶鑫神色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