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学会吃菜

    当兵前我从来不吃蔬菜，追根寻源还得追溯到1966年文革那年，当时我只有五六岁，记得那年很流行忆苦思甜，身为部队营长的父亲带领我们全家参加居住地举办的忆苦思甜大会。会前父亲一再严厉告诫我，这是很严肃的政治任务，一不许东张西望开小差，二是不许讲话，三是嬉笑打闹，四是吃忆苦饭时必须得吃，而且要咽下去，否则就是对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不忠，是行为，要被抓起来的。

    父亲的话让年纪小小的我感到无比恐惧，当我和哥哥跟随着父母到一个类似祠堂一样的大院集合时，我生平第一次特别认真地参加了前几项的活动，可到最后的吃忆苦饭时，当一碗由野菜和苞米面什么的烧出来的忆苦饭端到我的面前时，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最后，在父亲威严的逼迫下，硬是一滴眼泪一口饭的咽下去，回家后大吐一番，从此就再也没有吃过蔬菜。为此母亲还和父亲吵了一架，认为父亲太霸道，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去吃忆苦饭，有什么意思。父亲后来也感觉到有些过分，总想随着温度年龄增长，可能会慢慢改掉不吃菜的习惯，可我却对忆苦饭印象太深，一见到菜就条件反射，为此我也很痛苦。

    在新兵连的时候，也总吃蔬菜，那时是一个班一大盆菜，吃多吃少自己掌握，很多时候我都是稍微夹有几根菜叶，大口喝汤就着白饭吃下去的，也没有人注意到我的这个弊端。

    现在好了，下连队了，实行的是分餐制，每人两个装菜的盘子、一个盛汤的碗，上面都有每个人的编号，每天由一名战士负责打饭、洗碗，谁没有吃完一看就清楚，而且那时候部队的的极左思想还很严重，不允许随便将吃不完的饭菜倒掉，否则将追查责任。唉，想要在部队整整四年、乃至更多时间不吃菜根本做不到，我也有意要克服自己十多年的心病，然而做起来却很难。

    下连队第一天晚饭，当我们列队进入食堂后，那一桌香飘飘的美味佳肴顿时让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好好吃上几顿大鱼大rou的我们新兵几乎个个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饭桌，就差口水流下来。

    班长笑眯眯地望着我们几个新兵说“别馋，以后在这里保管你们吃够，这就是咱们后勤兵的好处。”，当值班排长喊道“坐下，开饭！”的口令时，我抓起筷子对准了我的盘子里的荤菜就狼狈地大干起来。

    吃着吃着我发现，这些rou片、rou丝都是和蔬菜混在一起的，尤其是rou片，本来香喷喷的挺诱人的，可为什么偏偏和胡萝卜烧在一起，还是那些一丝一丝的rou丝，混杂在青菜中，吃起来很不过瘾。于是，我用筷子扒呀扒，专找rou吃，那些蔬菜就统统靠边稍息。

    当我吃饱后端起饭碗起身就准备去外面悄悄倒掉，可班长叫住了我“小黄，你先别走，为什么这菜都没有吃完？是不是不合口味呀？”

    我脱口说“我吃饱了，我不吃菜的。”

    “为什么？”，班长一愣，其他老兵也不解地望着我。

    我大言不惭地说“我从小就不吃菜，还有这胡萝卜是喂猪的，我不吃。”

    “你说什么？喂猪？谁告诉你是喂猪的？你站住！”，班长一下子提高的声音，引得整个食堂的人都停下吃饭看着我，我心想这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吃菜，哪有强迫别人吃菜的，岂有此理，我就是不吃。想到这里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食堂，后面传来班长的声音“别走，你回来！”

    我气呼呼的来到cao场一角靠着双杠生闷气。

    眼见我们班的战友在班长带领下跑向宿舍，我知道是去找我的，可我就是还没有想通，我不回去。

    外面传来战友呼唤我的声音，还出现了几只手电筒灯光在到处晃动，我想再不回应就有点过了，我主动示意“我在这儿。”

    回到班里，班长和副班长都在，我准备挨尅。

    不曾想，班长平静地拉我坐下，副班长递上一杯开水。我手捧热气腾腾的杯子，感到自己有些过头，我站起身说“班长，是我不好，我不该把怨恨发泄到大家都上头上，对不起。”

    班长招呼战友们都围坐过来，对我说“我们都知道，你很优秀，原来也不应该到这里的，但是既然来了就没有选择了，何况在一起也是缘分，你有什么困难同志们都愿意帮助你。”

    我望着班里战友一双双期待的眼睛，我的喉头哽咽的一下，没有吭声。

    副班长发话了“小黄，你为什么说胡萝卜是喂猪的，你这话很伤感情的。”

    我理直气壮地说“我小时候经常跟父亲去他们部队，看见他们自己种的胡萝卜很多就是喂猪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把喂猪的东西给你们新兵吃喽？”，一名浙江老兵的话语里有了激动的语气，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扭头环顾四周，见宿舍里全排几乎所有战士都在注视着我，许多老兵眼里都露出憎恨的目光，我心想完了，我这话又人都得罪完了，哎，我这嘴呀，我知错地低下了头。

    班长拍着我的肩说“你有什么心事都说出来，大伙都愿意帮助你，我们是一个班的战友。

    于是，我把小时候父亲带我吃忆苦饭的事情告诉我战友们，末了我说“我也想改掉不吃菜的习惯，可一看见菜就反胃，我也很痛苦。”，说完我双手抱住了头。

    班长拍着我的头说“你说出来不就好了吗？原来是这样的，我看主要是你有心理障碍，没事的，我们一点点来，连里、排长那里我去解释。”

    “我都听到了。”，忽听排长的声音，我一看是排长站在我们宿舍门口，班长忙说“起立！”，我们全班都起来，就连四班和六班战友叶跟着起来。

    排长过来对我说“我们都会帮助你的，放下包袱。胡萝卜其实是个好东西，维生素高，对身体有好处。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是那一定是有前提，就是你父亲的部队那时候胡萝卜大丰收，吃不完。”

    黎南雄也说“嗯，排长说的对，胡萝卜很好吃，下饭，真的，以后你尝尝看。”

    我起身对大家说“放心吧，排长、战友们，我一定会战胜困难，坚决把菜吃下去。”，我的话赢得了全排战友的掌声。

    第二天中午，当开饭后，我望着菜盆里的胡萝卜炒rou片、青菜rou丝等荤素菜，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班长鼓励我说“别怕，没有人笑话你，勇敢点，就当你下连队后攻克的第一个堡垒，我们全班陪你一起吃，来，同志们，吃菜！”

    陆妙生和刘晓两位上海老乡也鼓励我“吃吧，我们一起吃。”，班里其他战友也都微笑地大口香甜地吃着。

    我夹起一片胡萝卜小心翼翼地塞到嘴里，轻轻的嚼着，可就是不敢往肚里咽。当我看见全连一百多人都在注视着我时，我一咬牙如同吃糠咽菜般的将早已嚼烂的胡萝卜咽下肚。

    “好！”，我们班长带头鼓起掌来。话音未落，我一阵条件反射又想呕吐，我强忍捂住嘴往外跑，一到食堂外的泔脚桶再也忍不住了，“哗哗”的呕吐起来，身后有人给我拍背，传来班长的声音“不要紧的，总有开始的时候，你已经勇敢地走出第一步了，我们都会帮助你的，回去喝点汤就好了。”

    我一抹嘴对班长说“班长，走，回去接着吃！”，班长赞许地点点头。

    当我再次走进食堂时，奇怪的是全连人不管是吃完、还是没吃完的都看着我，只是这眼光里没有了刚才的鄙夷，更多的鼓励和期待。

    我二话没说，端起盘子用筷子夹起胡萝卜塞进嘴里使劲嚼着，一伸脖子咽下后紧紧抿住嘴，一手捂着肚子，不让这该死的肚子再往上反胃。全连人都安静的看着我，没有声音，也没有人离开。班长在后面用手背轻轻的帮我往下撸背，副班长帮我端上汤递到我的嘴边说“喝口汤，少喝点。”

    我含着眼泪接过汤碗喝了几口，再次夹起菜大口吞咽，尽管还是不停的反胃，有呕吐的症状，可我硬是强忍着，终于我把盘子里的胡萝卜、青菜等全部吃光了。我的身后传来掌声，渐渐地掌声在整个食堂里响起，所有的战友都在为我鼓掌，包括我的连长和指导员，我脸上挂着说不清是激动的泪水，还是被呛的眼泪，向全连战友庄重的行军礼，这一刻我不仅赢得了战友们的尊敬，更主要的是懂得了敢于挑战自我的勇气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