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瞧瞧,都是你疼她,都将她惯坏了,尽失了礼数,”沈氏轻拍了拍孟妱的手,语气微嗔,眉眼间确是笑意,接着又转对李韵道:“怎的如今还不知改口,还唤jiejie么?” 李韵闻言,娇俏的身子往孟妱身后一藏,辩道:“无论何时,怀仪jiejie永远是我的怀仪jiejie,是吧?”她说着,探身朝孟妱眨了眨眼。 敦肃王府中,除了她的同胞哥哥世子孟珒,便是妾室所出之女孟沅,也要长她两岁。对于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李韵,她不觉疼爱些。 还因,她是李萦的meimei。 “自然。”半晌,孟妱回过神来,贝齿轻启笑着应道。 沈氏再温和,到底是长辈,难免会让她们拘束些,不一会子,孟妱便起身离府了。 瞧着她离去的身姿,沈氏淡淡道:“她是个有福气的,阿爹承了圣恩做了王爷,与嘉容的婚事还是圣人亲赐的,真真是金玉良缘。” 李韵黛眉轻颦,不以为然道:“可我怎么觉着,怀仪jiejie瞧着没那么高兴,”她稍稍侧身,看着沈氏,“阿娘……表兄每每回京,总要来看jiejie,你说,他心里是不是还——” “韵儿!”沈氏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你已及笈了,是该晓事了,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提,更不可在怀仪郡主面前提。” 李韵乖觉的努了努嘴,揪着手中的锦帕低声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上回给你相看的陈将军的儿子,你觉着如何?”趁着她此刻乖顺,沈氏便问道。 李韵长哀叹了一声,小脸儿紧皱,“我与爹爹说了许多次了,我不喜欢那样粗俗的武夫。” 沈氏瞥了她一眼,“即便不中意,下次人家登门你也不要再推三阻四的了,总该再去见两次,你爹的面儿上也好过得去些。左右已给你相看了三四家了,你都是不情愿,与你一般大的女子早都定亲了,真不知你是想要什么模样儿的。” 眼瞧着母亲又要啰嗦了,她忙先揽住她的胳膊,朝院内走去,“阿娘急什么?女儿定要选一个自己欢喜的,性子嘛,最好谦和一些,模样呢?自然是俊俏一些的好,”她说着咯咯笑了两声,“就如表兄那等的便好。” 听了最后一句话,沈氏不由得顿住了步子,语气颇有警示之意:“韵儿,你可莫要犯糊涂,生了什么鬼邪心思。” 沈氏的话说的算是直白,李韵靠了靠她的肩,道:“阿娘想什么呢!” 她是肃毅伯府的嫡女,即便不是嫡长女,也万万没有为人妾室的道理。而孟妱是郡主,表兄永远无权休妻…… * 孟妱仍旧从角门出了肃毅伯府,临上小轿前,忽而对玉翠道:“你去玉泉街买两幅字画儿来罢。” 玉翠是沈府原有的丫鬟,王氏拨给孟妱用的,自打她跟在夫人身边,便见夫人对那些字画甚是喜爱,当下便欠身应是。 “……玉翠,要买郢州来的。”缓缓地,她补充道。 方才孟妱与李韵闲谈时,玉翠站在亭外远处,并不曾听见什么,因而夫人有这个嘱咐,她也未觉有何异样。 瞧着玉翠转身离去,孟妱莲步轻抬,弯下细腰欲上小轿去。 身后骤然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霎时,她僵住了身子,眼睫微颤,久久不敢回身去。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曾经不知多少次,这样温柔的声音,对她唤着:“阿妱。” 孟妱还是回了身,秀眸不安的四下看视,并不见那人的踪迹。她伸手扶在轿沿上,稳了稳心神,或许,是今日又来了李府,勾起了旧日思绪,胡思乱想起来了罢。 若她真的回来了,岂会不回肃毅伯府。 “夫人,仔细这窄巷子里的风给您吹着了,咱们走罢。”抬轿的小厮见她动作迟疑,上禀道。 闻言,孟妱玉指拨过被秋风吹在唇边的发丝,微微颔首:“走罢。” * 屋内的烛火隔着窗子忽明忽暗,孟妱拥着流彩暗花纹的氅衣坐在屋前的石阶上,双臂环于膝上,望眼欲穿。 他向来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既说了会过来,便一定能来。 只是烛花频剪,却仍不见他的身影。只得坐在石阶上,慢慢等着。 “夫人,这是李嬷嬷熬好的川贝雪梨汤,快用些。”玉翠从侧屋缓缓走来,将一个白净的小盅递给孟妱。 “嬷嬷可歇下了?”孟妱接过汤盅,抬首问道。 “按夫人的吩咐,奴婢已安抚着让嬷嬷先睡下了。”玉翠缓缓回道。 孟妱这才点了点头,双手捧着热腾腾的汤汁,缓缓喝了一口,心内一阵温热,周身的凉气也被驱除了不少。 “夫人,郎君行至穿廊下了,正过来呢。”说着,一个年纪稍小些的丫头迈着轻快的步子朝院儿里走来。 闻言,孟妱忙将手中的汤盅递回给玉翠,提着裙角站起身来。 “夫人——”玉翠还想劝她将剩下的梨汤喝了,却见她已回身阖上了门。 花梨木梳妆台上的双鸾菱花铜镜映着女子精致昳丽的小脸儿,孟妱手持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着乌黑的发丝,美目不时透过铜镜朝外间望着。 须臾,门“吱呀”的响了一声,挽帘推门之人是玉翘,接着,沈谦之便慢步跨入房中。身上还穿着那件石青色的竹叶纹交领长衣,饶是天色已晚,却从他的脸上瞧不出一丝疲怠。 “夫君。” 孟妱缓缓走出外间,欠身行礼。 趁着玉翘给他更衣的功夫,她行至外间桌前,给他倒了一盏安神的茶。 “下去罢。”更衣罢,沈谦之便淡淡说了一句。 玉翘理好他的衣摆,朝着孟妱欠身弯了弯唇,才缓缓退了下去。 沈谦之犹豫了一瞬,还是接过了茶,微微抿了一口,“歇息罢。”他随手放下茶盏,朝里间走去,孟妱只得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 饶是不算大的床榻,沈谦之还是远远的躺在外侧,一如往常。 她与沈谦之分别六月之久,如今终于共塌而眠,她心内却慌的厉害。 想起今日在肃毅伯府瞧见他的情形,他果真还记着她。又思及今日她听见的声音,那声音与李萦,太过相像了。 不自觉的,孟妱觉得眼眶湿湿的,她害怕了。 她害怕她竭力全力抓住的真的是一把沙子,稍不留神便扬尽了。 “怀仪。”身侧躺着的人,忽而低声唤了她一句,将她的神思扯会,孟妱身子不由一颤,忙咽了咽嗓子,压住喉中的哽咽,声音清明道:“大人,怎么了?” “此次去郢州正遇上了荆寿先生,从他手里买了一张新近画的林壑图,过几日到了,我让玉翘给你送过来。”沈谦之阖着眼,轻声道。 孟妱外间墙上挂着的,便是荆寿的山水图。他知道她喜欢荆寿的画作,须臾,又问道:“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不得不说,只凭他这几句话,便能将孟妱方才心内的阴霾一扫而去。 她双手叠于小腹之上,睡的十分规矩,压住心中翻腾的喜悦,她沉声道:“听说下月十八蓥华街上新开了一间酒楼,会放一场盛大的烟火,我想去瞧瞧。” 六年前,她跟随长姐出门游玩却走失于崇光门外,那一日,正是上元节,整个京城中花灯璀璨烟火通明。她蹲在潮湿阴冷的窄巷中,一声一声唤着阿姐,却始终未有人来应答。 抬首便可见上空绚丽的色彩,却照不到她回敦肃王府的路。 几个醉汉经过,发觉在角落呜咽的孟妱,将手中的酒坛砸碎在一旁,脸上显出露骨yin邪的笑意,“哪儿来的小姑娘,是寻不着回家的路了?哥哥们送你回去好不好?” 纵然不知他们是何意,可头回面对这样陌生面色怪异的男人,她还是怕的紧,直觉的缓缓站起了身子摇了摇首,“不、不必了,多谢你们好意,我……我能自己回家。” 尽管因蹲的久了,双腿发麻,她还是不敢停留片刻,紧紧攥着双手朝巷外走去。下一瞬,窄小的肩膀便被人挟住了。 “还是让哥哥们送你回去罢,这样娇俏的小雏儿,外头可危险的很。”为首方才说话之人,正将手搭在孟妱身上,因醉了酒手中力度不稳,重重的捏在她肩上,身上传来的痛楚加剧着她的恐慌。 “你弄疼我了,我、我是敦肃王之女,怀仪郡主。你若伤着了我,阿爹不会放过你的。”她紧咬着幼齿,尽量使自己瞧起来有气势些。 大汉身后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大笑两声,“哟,还是王族贵胄,哥哥我还没玩过呢。” 他显然是不信孟妱的话,为了和长姐偷跑出来玩耍,长姐特意替她换上了丫鬟的衣装,此时怎么瞧也不像一个郡主的模样。 话落,其余几人也跟着笑起来。 “走,跟哥哥回家!”大汉直接拽起了孟妱纤细的胳膊,往巷子更深处拖。他身侧的另一个男人愣了半晌,低声下气道:“爷,这丫头也太嫩了些,咱们不是还要往迎春坊去,那里要什么样儿的没有?” “滚,老子就爱这样儿的。”那人满嘴酒臭直熏在孟妱小脸上,不停片刻地将她往里拽。直至一面高墙前,将她狠狠摔在墙上。 孟妱吃痛跌倒在地,那人骤然扭过身去,对后头的几个人呵道:“还不滚去外头给老子守着,难不成要这里看老子行事?” 待其余几个人转过身子后,那人才低首去寻摸自己的腰带,酒醉眼花,半晌他也没寻见。 孟妱瞧着时机,撑着从污泥地上爬起,用尽力气冲上去撞开了大汉,那人醉着本就站不稳当,被孟妱这么一撞直接一个趔趄倒在了一旁。 背过身子的几个人回身去瞧时,只见小小的身子已冲出了巷子,撞倒在一乘官轿前。 当时还是户部右侍郎的沈谦之的轿子。 她还记得他蹲身拂去她脸上泪痕时指尖的温度,那日,他并未直接将她送回敦肃王府,而是领着她逛了灯市,买了糖人,带她去三丈高台上看了如星辰般耀眼的烟火。 “好看吗?”他牵着她柔软的小手,低声问着。 “嗯。”孟妱眸中映着漫天星光,点了点头。 “今日,你便只记住这一刻,知道吗?” 她做到了,六年来,每每回想起那一日,心中绚丽的烟火总要比那阴霾多。 她还想再同他看一次。 第5章 心内狂跳不止。 “好。”沈谦之声音沉沉,应了一句。 孟妱不禁抿唇浅笑,良久,低声道:“下月十八,是我的生辰……” 话罢,身侧的人不见动静,孟妱枕在锦枕上的脸侧了侧,见他胸前平稳的起伏着,脸部的线条明朗冷峻。她微微屏息挪了挪身子转向了沈谦之,将手枕在自己脸下,双眸圆睁巴望着他的侧颜,许久,出声试探的道:“大人……?” 沈谦之眉头稍蹙,身子翻转了过来,惊得她深吸了一口气。 ……此刻,她的脸正对着沈谦之,距离不足一寸。俊毅的面庞在她眼前放大,属于他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尖,她眼眸微转看着他削薄的唇。 鬼使神差般的,孟妱长睫阖上向前吻了上去,一触即离。 若不是唇间还有他冰凉的温度,心内猛跳不止,她甚至以为方才也是自己的幻觉,就如她无数次在梦中所经历的一般。 两颊登时guntang起来,孟妱深深咬住下唇,将身子转了回去,又是一副规矩的睡姿,只是双手忍不住紧紧攥住锦被,悄悄的大口呼吸着。 * 清晨一道日光照过纱窗,透过床幔映在孟妱白皙的脸上,她用手遮了遮,黛眉轻蹙,片刻,悄悄睁开了眼向身望了过去。 只有被抚过平整的锦枕。 “夫人醒了。”李嬷嬷在外间坐着针指,瞥见榻上的动静,柔声道。 孟妱撑起了身子,朦朦胧胧的瞧了一眼窗外,问道:“嬷嬷,什么时辰了?” 李嬷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向桌上倒了一杯茶水,浅笑道:“夫人今日睡的很沉呢,已过辰时了。” 孟妱也觉着,自己许久没有睡的这般舒坦了。她抻了抻腰,接过李嬷嬷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