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是以，对于这样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村落，忽然到来两位衣着光鲜，明显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家伙，村民们大多都远远看着，眼底虽然流露着少许好奇，但更多的，却是被沉重生活压抑出的麻木和一种莫名的恐惧。

    恐惧？

    和银对视一眼，斐亚然和银显然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心底都有了些疑问。

    被围观了半晌后，一位杵着树枝，头发花白稀疏的老人，佝偻着脊背看到斐亚然二人跟前，浑浊的双眼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后，这才深深弯下腰说道：“尊贵的大人们，我是这里的村长劳尔，请问有什么能为大人们效劳？”

    他的发音有些古怪，并不是大陆上人类国度的几种通用语之一，斐亚然倒没觉得奇怪，二十一世纪的华国全国各地方言不知凡几，身为华人的他也只能听懂三四种方言。好在身为精灵，与风云雨露都能沟通，所以即使听不懂老人的话，却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就是不知道，老人能不能听懂他说的话了。

    而且，对于他们的来历都不问一句，反而要为他们效劳？怎么想都有些奇怪呢。

    心底闪过一丝诧异，斐亚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当即上前，右手在身前划过后，停在胸前，对老人微微躬身，用纳加帝国使用最多的斯拉夫语温和地说道：“劳尔先生，您好，我是‘翡翠’，我身边的是我的朋友银，我们是结伴出来游历的旅人。两天前我们在森林中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走出来后，就到了这里，希望您能让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们不会打扰这里太久。”

    无名村外只有一条延伸到雅各镇的土路，路旁是一马平川被无数荒草占领的田地，一直延伸到远处一处森林。

    老村长劳尔已经活了五十多年，这在人类中已经算得上高寿了。这几十年中，他也算是见过些人，村中偶尔也确实会有迷路的陌生人闯入，所以对于这位说着一口好听帝国通用语青年的说辞，劳尔村长并没有怀疑。

    只不过，他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过像面前的青年这样耀眼的存在，简直比他曾经远远看过的镇长家的小少爷，还要俊美无数倍。即使青年身上并没有宝石黄金之类的贵族奢侈品点缀，但光凭他那张比任何奢侈品都要华美的面孔，老村长就能肯定，青年一定不是一般人。

    哦，这或许是哪位贵族老爷家跑出来游玩的小少爷。眼角从青年身后披着斗篷，一言不发的身影上扫过——这或许是这位少爷的随从，老村长这样想道。

    “‘翡……翡翠’大人，”因为是第一次听闻这样发音古怪的名字，劳尔村长磕巴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哦，迷路的旅人，我们当然会欢迎……说实话，这里已经好久没有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了……如果不嫌弃的话，请来我家坐坐吧。”

    这么说完，等看到斐亚然微笑着颔首，老村长才转过身，慢慢走前面给两人带路。

    劳尔村长家住在村子正中央，村子很小，所以即使老人的速度很慢，他们也还是很快就到了老人的家。

    “亚卡，快去给客人倒水！”推开用树枝围城的篱笆门，劳尔村长喊了声。

    “好的爷爷！”一声清脆的童音从茅草屋中传来，紧接着，斐亚然就看到一个穿着宽大麻布衣服，五六岁大的男孩子，从屋中跑出来，跑到旁边一处更加简陋的屋中，拿出一个罐子，而后又跑到篱笆墙脚的一处大水缸中，小心地舀着水。

    整个家里，除了劳尔村长和小男孩亚卡，斐亚然再没感受到第三个人类的气息。

    想到之前远远观察到的，这村中少有青壮年的情况，斐亚然心底划过一丝疑问。

    房子是用泥土和着干草屑糊成的，草编的屋顶也似乎有些年头了，几乎能透出光。屋中的家具也极为简陋，除了一张泥糊的土炕，缺了一角的桌子和一把椅子，一个当凳子用的小树墩，以及一个看不出颜色的磨损严重的柜子外，再见不到其他家具。

    斐亚然上辈子含着金汤勺出生，这辈子在艾泽拉斯也是锦衣玉食着长大，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四面透风的简陋房屋，一时间忍不住在门口顿住了。

    老村长走到土炕边，回头见状，抱歉地对斐亚然笑了笑，“村子里所有的房子都是这样，委屈大人了。”

    斐亚然这才震惊中过神来，眼底流露出一丝歉意，笑着对劳尔村长摇了摇头，“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才对。”

    说完，走进这处简陋的小屋，在村长的示意下，坐到了唯一的那张椅子上。

    至于银，虽然他一直没有说话，斐亚然却几乎可以肯定，对于这样一张脏兮兮的椅子，对方肯定连沾都不打算沾一下。

    好吧，其实他可以理解，精灵大多都有洁癖，包括他都是。

    不过，在看到老人艰难地颤巍巍坐在土炕上后，斐亚然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嫌椅子脏不想坐，只能硬着头皮坐了。

    小男孩亚卡这时候捧着一壶水，吧嗒吧嗒跑了进来。

    把水罐放在桌上后，拿出陶碗倒了两碗水，放在斐亚然和银面前后，这才跑到土炕边，爬到劳尔村长身后，好奇地在他和银身上偷偷打量。

    斐亚然见状，对他笑了笑，小孩似乎吓了一跳，一下就缩到老村长身后去了。

    劳尔村长挺了挺脊背，把劳尔挡在身后。

    “‘翡翠’大人，不知道你和银大人来自哪里？”闷声咳嗽了两声，老村长顺了顺气，问道。

    “我和银是从潘朵拉来，之前听闻这附近似乎有一处生有妖兽的森林，所以想来见识见识，没想到却迷了路。”摩挲着陶土制成的缺了一角的碗，斐亚然垂眼，看着碗中略显浑浊的水，笑着对劳尔村长说道。

    无名村和雅各镇从属人类国度纳加，潘朵拉则是纳加的都城，斐亚然知道这名字，还多亏了安斯老师提供的地图。

    从地图上看，无名村距离迷雾森林的距离，与距离雅各镇的距离差不多，所以应该对迷雾森林也有些了解才对。

    斐亚然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来距离迷雾森林这么近的地方，竟然还有人类生存。

    所以，他其实有点好奇，在人类眼中，迷雾森林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果然，在听到他的话后，劳尔村长脸上的神情立时就变了。

    浑浊的双眼猛地聚焦到斐亚然脸上，老村长脸上的褶皱都颤抖了起来，“年轻人，那森林里住着可怕的怪物，如果你还想好好活着，就不要轻易跑到那里！”

    “为什么？难道那里真的像传说中一样，住着可怕的妖兽？”眼底闪烁着单纯的疑问，斐亚然的眼睛亮了亮，“这么说来，您知道那森林在哪？”努力装成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类富家子弟，斐亚然兴奋地问道。虽然他觉得自己伪装的或许并不太成功，不过从老村长的反应来看，他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点，确切地说，从他提到迷雾森林开始，老人的精神状态就有些不对劲。

    “不……我不会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打探这件事，那么我想，我不得不请你们立刻离开！”冷了一张脸，劳尔村长一反之前的恭敬，声音急促，硬邦邦对斐亚然说道。

    他说得似乎有些急，话音说完，就狠狠咳嗽了起来。

    他身后的小亚卡见状，赶忙给他拍了拍后背，而后一溜烟从床上滑下来，跑到桌边，倒了一碗水拿给老人，“爷爷，喝水……”

    “抱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斐亚然也没想到，老人会对迷雾森林反应这么大，“我刚刚只是有些好奇，因为在家时听过一些类似的传闻，所以才会提到那里，请您不要生气。”

    接过小亚卡递上的水喝了几口，劳尔村长这才慢慢顺过气来，脸上的褶皱却似乎更深了，“……不，您不需要道歉……”深深喘了几口气，缓过神来后，劳尔村长这才慢慢说道：“该道歉的是我……大人，是我太过无礼了，请您原谅。”

    劳尔曾见过镇上来的富家子弟，深知这类人的脾气大多不怎么好，傲慢无礼并且从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他已经是把老骨头，早就已经数着日子过了，但亚卡还小，虽然这两位大人看上去似乎还算温和，但劳尔可不想用小亚卡的安危去堵这些富家子弟的心血来潮的善心，所以在之前激烈地下了逐客令后，就已经感到深深的后悔了。

    好在，这两位大人似乎并不打算计较他的无理。

    至于他们要打听那森林的事情……索性，就告诉他们也无妨，反正如果他们不听他的劝告，执意要去那森林，就算真死在那里，尸骨无存，也赖不到他身上。

    这么一想，劳尔村长又喘了几口气后，这才慢慢说道：“如果大人想知道，我……就给您说说。”

    见斐亚然没有反对的意思，劳尔心底叹了口气，这才讲述起那关于那森林的传说：“那座森林，我们都叫它‘迷雾森林’。据说在那里，常年弥漫着浓重的毒雾，永远都不会消散。一旦有人闯入那里，就会迷失在浓雾中，永远失去踪迹。”

    “……曾经，我们村中也有人想要去那森林中打猎，但是，几乎没有人从那里回来过。至于您说的妖兽……我们在这里居住了几百年，还从未见过什么妖兽，不过在那森林附近，偶尔倒是能听到些野兽的嚎叫，至于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迷雾森林到底是什么，没有人比斐亚然和银这两个精灵更清楚。连龙都能困住的森林，脆弱的人类去了，自然也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

    不过，“我之前看到，村子里似乎很少有青壮年，难道都是因为去‘迷雾森林’打猎，所以才……？”

    “不，”眼底显出几分疲色，劳尔村长低低咳嗽了几声，而后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斐亚然，支吾地道：“他们……和那没关系。”

    说完，他看了看门外，慢慢从床上下了地，“已经快中午了，我去给大人们弄点吃的。”

    “爷爷，我去帮您！”小亚卡也从床上蹦下来，仰头扶着劳尔村长的手臂，慢慢往厨房走去。

    看出老人这是不想继续之前的话题，斐亚然也没追问。

    侧首看了眼披着斗篷，只露出一截下巴的银，斐亚然看了眼对方身前和自己一样没有动过的盛水的碗，从背包中拿出一壶五连泉和一支水晶杯，倒了八分满后，递给银，“这里的条件简陋，委屈银长老了。”

    让一位长老站着他坐着，虽然是因为对方嫌弃这里脏，斐亚然也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银倒是没有在意这些，看着水壶和水晶杯除了斐亚然的手，再没有沾过类似桌子的其他地方，这才伸手从斐亚然手中接过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剔透的水晶杯趁着瓷白的修长手指，几乎晕出一抹光来，斗篷之下，即使只露出少许无暇的下巴和唇，也让这简陋至极的草屋，都蓬荜生辉起来。

    精灵还真是美丽至极的生灵，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斐亚然根本完全不能想象，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会有如此完美的存在，不光外表360度无死角，连力量都强横得排在大陆前三位。

    也不知道卡奥斯当年创世时，究竟是怎么想的，才会创造出精灵这样钟灵毓秀的生命来。

    与精灵相比，人类的力量，还是太过微小了。

    眼底划过一抹沉重，见银喝了一口水后，就把玩着水晶杯，并不打算再喝后，斐亚然这才笑着问道：“银长老不好奇吗？为什么我会来这里，刚才又为什么问那些问题。”

    “叫我银。”淡淡瞥了斐亚然一眼，银即使使用人类的语言，发音也好听得像是吟唱，“我并没有那些无谓的好奇心。”

    斐亚然闻言，微微笑了下，倒也不在意银的话，自顾说道：“我对人类的国度的认知，大多来自于书中，所以乍一见到，才想要多了解一下。”这么说，算是跟银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这里停留。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为了做给银看。毕竟，如果一个从未出过艾泽拉斯的精灵，在刚刚外出时，就对人类国度十分熟悉的话，即使有“司风”的消息和族中文献作为借口，也还是太过勉强了些。

    而且，在与老村长短暂接触了一下后，斐亚然却敏锐地发觉，这个村子中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劳尔村长提到迷雾森林时惊恐的表现，勉强还称得上正常，但村中青壮年劳动力集体失踪这件事，却着实有些蹊跷，而且从老村长刚才的态度来看，这其中似乎是有什么隐情？

    不过，他已经做好了在这里停留一两天的准备，所以倒也不急于现在这一时。

    隔壁厨房中，焚烧木柴生出的烟火气渐渐飘散过来。

    斐亚然看了眼桌上两碗完全没动过的水，想到老村长和小亚卡身上那只能用勉强可以蔽体来形容的衣服，微微抿了抿唇，而后拿起一旁装作行礼的布袋，起身往旁边的厨房去了。

    说是厨房，其实也不过就是个泥糊的简陋屋子。

    灶台上有一口装着水黑色的大锅，斐亚然进去的时候，灶中的树枝刚才烧起来，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老村长正在厨房一角的大缸里翻找着什么，小亚卡则蹲在灶边，认真地看着火。

    发觉斐亚然走了进来，小亚卡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嗫喏地叫了声，“……大人。”

    背对门的老村长闻言，急急地从缸中拔出小半个身体，有些惶恐地对斐亚然道：“大人，这里太脏，会弄脏您的衣服！您在隔壁稍等一会儿，饭很快就会好！”

    没有忽略老村长发觉自己到来后，下意识看向小亚卡的动作，斐亚然微微勾唇，露出个温和的微笑来，“劳尔村长，我和我的朋友身上还有些食材，想要与你和小亚卡分享。”

    之前他就注意到了，从这一村子老弱病残的状况来看，估计很少会有人家的食物会有富余。劳尔村长家只有他和小亚卡两个，估计会更困难些。

    他来这里，只是想打探下情况，并不想让这一老一小的生活雪上加霜，而且他背包里还有不少吃的，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劳尔村长为招待他们吃饭发愁。

    果然，在听到斐亚然的话后，老村长的眼睛亮了亮，不过很快，他就谢绝了斐亚然的好意，“大人，食物是您和银大人的，来者是客，我们怎么能让客人准备食材？家里还有些吃的，虽然有些简陋，但总归……”

    “劳尔村长，”打断老村长有些气弱的话，斐亚然把手中的袋子递过去，“我这里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食物。而且，说实话，我的那位朋友，对食材有些挑剔。”

    话说到这，劳尔村长也不好再推辞。他其实也知道，这些帝都来的贵族，肯定吃不惯他们这里的东西，不过到底明白斐亚然也是一番好意，只好把布袋接了过去。

    斐亚然并不是跟劳尔村长客气，因为袋子中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是十分接地气的红薯。

    艾泽拉斯的好东西太多，都是天生天养从小在充裕元素之力中泡大的，斐亚然根本不可能拿出来给人类食用。

    这袋里的红薯，则是他从精灵城那位喜欢搜集种子和花蜜的精灵家里翻出来的，扔在帮会领地的田地里任其自生自灭后，这些年里，倒还真长出来不少红薯。

    月光平日里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去地里挖几个出来，然后扔到唱晚池旁原本用来烤鱼的石灶里烤着吃，斐亚然也跟着沾了几次光，还给相熟的几个精灵送去尝过鲜，可惜那群严重洁癖龟毛患者，对于烤红薯的外表都嫌弃得厉害，斐亚然在那之后，就再没给他们吃过。

    今天这种情况下吃，倒是正合适。

    见斐亚然还不离开，劳尔村长也没再说什么，他多少也看出来一些，这位名字奇怪的“翡翠”大人，和城里那些纨绔不太一样，没有丝毫飞扬跋扈，当即也微微安下心来，打开布袋，让小亚卡帮忙把袋子中的食材拿出来。

    很快，十来个红色的块状果实，就在灶台上摆了一小排。

    小亚卡好奇地戳了戳硬邦邦的果实，问爷爷，“爷爷，这个能吃吗？”

    劳尔村长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有些为难地看向斐亚然。

    斐亚然想了想，看这祖孙的样子，还是自己来做饭好了，反正这么多年，他都已经习惯了。

    其实红薯还是烤着吃最香，不过，看了眼灶台上已经开始冒出小泡泡的水，斐亚然问劳尔村长，“您烧水，是打算做什么？”

    “打算熬点菜汤。”老村长讪讪地说着，目光落在灶台另一边几颗绿色的野菜上。

    斐亚然想了下之前那两碗浑浊的水，心底囧了下，到底还是过不去自己那关，当即决定今天这顿饭，必须自己来当主厨才行！

    当然，在把老村长请出去的过程中，免不了又是一番推拒，最后老村长说什么也必须让小亚卡留下帮忙才行，这才答应让斐亚然做今天这顿午饭的掌勺。

    等老村长一出去，斐亚然就立刻把六颗红薯扔进灶中，灶台里的火被他用魔法控制得很精确，完全不用担心会把红薯烤成焦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