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节
迎春早就瞧见了贾琏跟宝玉,却因为隔得远,没法子交谈,只瞧见他兄弟似乎很激动,余者再瞧不清楚。实在没想到老太太也跟着来了,在迎春心里,等在街头这种行径只有在平头百姓身上才会发生,像是贾母这种超品诰命,每月有探亲的机会,每年还有几次进宫朝拜的机会,是在范不着走上街头抛头露面。 迎春知道贾母瞧不见自己的容颜,故而把贾母当初赠送给自己玉镯往前露了露,然后在车架经过茶楼的时候,忽然将左手臂伸出轿外,一路摇晃过去。 且说凤姐探春李纨几个陪伴贾母,匆匆用了早餐就出门来,早早等在茶楼上头,虽然凤姐一早叮嘱了贾琏与黛玉,倘有机会,让他们设法知会迎春,告知老祖宗在茶楼等待的消息,即便不能见面,经过的时候招招手,给个暗示,遂于贾母来说,也是一个莫大的安慰。 话虽如此,凤姐心里其实不报希望,迎春面前有重重侍卫,想要走到他面前在于他说上话,哪怕贾琏是她嫡亲兄长,也不大可能,即便是太后娘娘开恩召见,也是众目睽睽,很难有机会说出口。 凤姐倒是对黛玉的期望大一些,只可惜,黛玉虽然跟着英亲王到了太后娘娘面前,却是跟着宗室们在一起,太后娘娘根本不可能让英亲王妃上銮驾,是在太打眼了。 即便太后心里偏私英亲王妃,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出来。 故而根本没轮上黛玉与迎春说什么私房话。 亏得锦鲤这个天外飞客有眼观四路的能力,否则,贾母今日注定要失望了。 凤姐这里正在兴高采烈跟贾母报备:“老祖宗,二爷派人来了,说是小王爷跟小公主跟着圣上同辇,咱们家皇贵妃坐得太后娘娘銮驾呢!” 贾母闻言大喜:“这般说来,你二姑奶奶坐的第二乘轿子咯!” 这边他们娘们话音落地,下头便人头攒动欢呼起来。 “皇上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千岁!” “小王爷千岁千千岁!” “小公主千岁千千岁!” 贾母一个激动,不用人搀扶,一个箭步就奔到雕栏上头去了,慌得凤姐李纨探春几个差点心肝跳出来,贾母自己却浑然不觉,指着楼下惊喜连连:“凤丫头快瞧,这手是你二meimei,瞧那玉镯,是不是跟你那一对一模一样呢?” 凤姐手里抓牢了贾母胳膊,然后才瞪大眼睛往下瞧,顿时也激动起来,伸出手腕在贾母跟前晃悠:“果然是呢,老祖宗您瞧,是不是一模一样?” 贾母伸手急急摇晃探春胳膊:“三丫头,你眼睛最亮,你瞧瞧,是不是二jiejie?” 探春李纨各自伸长脖子往下猛瞧,齐齐惊喜:“真的呢,老祖宗,正是二jiejie(二姑娘)呢!” 贾母于是高兴地声音也变了:“二丫头,二丫头啊!” 只可惜,楼下山呼阵阵,贾母的声音被淹没了。也幸亏被人声淹没了,否则,被太后娘娘身边的桂嬷嬷这些老人听见皇贵妃被人叫了二丫头,少不得要让贾母这个超品夫人吃挂落了。 贾母甚是遗憾,凤姐李纨几个却如释重负。 君臣有别,等级森严,任凭亲得亲妈,也要先行国礼,后见家礼,祖母也没权利叫人家皇贵妃二丫头。 平日间,这些贵妇人千金小姐们,最不耐烦人家吵嚷,一位粗俗无礼。今日,李纨凤姐与探春三姑嫂万分感谢这些粗俗人声,若非楼下人声鼎沸,贾母逾越之言被人听去了,他们姑嫂们还真不知道如何应付了。 迎春也不知道老祖宗瞧见没瞧见,不过是尽自己心意罢了。 不消一刻,车架已经到了内城,皇帝御辇开道,太后娘娘鳯舆随后。迎春这一次沾了太后娘娘的荣光,坐着鳯舆,走了紫禁城的正门大清门中门,威威赫赫进了紫禁城。 迎春手心里全是汗,却是太后娘娘不许迎春退缩,迎春只好挺直腰杆,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皇宫。 太后娘娘鳯舆到了苍震门前,太后娘娘下轿,改乘软轿,迎春也改乘软轿,一路护送太后娘娘回到宁寿宫,宁寿宫奴才早得了消息,与宫门跪地奉迎。 到了宁寿宫,太后娘娘便发话道:“迎丫头也早些儿回去梳洗吧,午餐不必过来伺候了,一路上风尘仆仆,今日好生歇一歇。” 元春一早恭候凤驾,闻言忙着帮腔:“皇贵妃也累了,就听太后娘娘的吩咐吧,太后娘娘这里直管安心,自有本宫代劳。” 迎春倒是不累,只是按照礼仪,迎春应该回去更衣,然后才能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 迎春先是冲着太后娘娘应声是,再与元春见礼,之后退出了宁寿宫,一路上鸦雀不闻的回到了延禧宫。 熟料延禧宫不仅大门紧闭,且难得一片静谧,迎春不由心下疑惑。 熟料就在这个当口,延禧宫宫门忽然打开,杜若朱嬷嬷带领两溜丫头太监等候两边,见了迎春纳头便拜,整齐划一的声音慈糯又喜庆:“奴婢们恭迎皇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第163章 延喜宫上下一片喜悦,迎春只当是锦鲤嘴漏,泄露了太后娘娘欲立太子的消息,奴才们的福祉都靠在主人身上,奴才们希望小主子出息也时常请,遂也不怪,心道:且让他们欢喜几日。 杜若与留守备嫁的司棋亲自服侍迎春梳洗,期间的喜气洋洋自不必说。尤其是司棋,她陪伴迎春一路行来,迎春自小所受的磋磨唯有她是一本之策,如今主子即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为尊贵的主子了,感慨之下,司棋竟然涕泪不止。 迎春只当她是即将离开自己而难过,取笑道:“这是怎的了,莫不是后悔了,不想就爱给你表弟潘又安了?这也无妨,咱们退了他,让皇上给咱们指一门高亲。保管富贵又英武!” 司棋正哭得欢快,闻言不免啼笑皆非,她才不要嫁给旁人,没有表弟,何必嫁人,撅嘴抹泪:“主子越发喜欢取笑人了!” 杜若抿嘴笑:“娘娘误会了,司棋丫头这是高兴,他天天把这奴奴询问:“娘娘还没送信来么?娘娘何时回宫啊?如今娘娘回来了,她好嫁人去,岂会不乐意,她这是等不及要出宫,喜极而泣呢!” 司棋闻言羞得满面通红,伸手就要去撕杜若的嘴巴:“我叫你不害臊!” 司棋赶着杜若要掐嘴,绣橘居中参合,不偏不倚,笑成一团。 迎春瞧着自己个手下三员大将谈笑风生,心下甚是惬意,杜若绣橘都是立志不嫁人的,如此一来,即便是司棋走了,自己的延喜宫依旧可谓固若金汤。 接下来就是太上皇大祥的祭祀,宫中一片忙碌,延喜宫中的奴才都是宫中老人儿,不用迎春开口提示,一片喜气自然就淹没在肃穆之中了。 祭祀无需迎春cao心,祭祀仪式自有礼部官员会同内务府宗人府cao持。 乾元帝亲自诵念祭祀文章,然后后宫祭拜,迎春只需要跟在太后身后,亦步亦趋照着做就是了。 大祥之后,嫔妃服饰要求也放宽了许多,只要不穿大红即可。 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中宫皇后出缺,语者嫔妃,即便是迎春身为皇贵妃,理论上也不能穿戴大红服饰。 太上皇大祥过后,宫廷中早早开始有了年味,自从太上皇去世,宫中已经过了两个寡淡年了,今年太上皇大祥了,宫中虽然不能大肆庆贺,宗室们需要回复往日的赏赐了。这些东西要早早预备起来,以免到时慌乱。 或许是太后奶奶有意要历练迎春,这一年从拟定礼单到实物验收,太后娘娘都要求迎春全程陪同,并让桂嬷嬷将往年赏赐宗室亲贵的礼单找出来让迎春对照参详。 及至宗室礼单拟定之后,余下诰命的赏赐清单,太后娘娘便不再过目,全权甩手交给迎春与元春相互参详着办理。 迎春这里倒也没有什么压力,元春之前便襄助皇后许多年内务,如今更是驾轻就熟,最终交给迎春酌定,迎春脑海中有了往年的定例作参考,只是在有变更的时候询问元春即可。这事儿在别人或许觉得掉份儿,在迎春丝毫没有压力,在公,元春比自己资历老,在私,元春是jiejie。 在元春这里,因为感激迎春之前对于自己帮衬与拉拔,元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迎春没有询问的地方,元春也会主动讲解,十分热心。每次最后一句话总是这样收尾:“这事儿其实不难,以后meimei办的回数多了,自然就明白其中关隘!” 倒把迎春弄的不好意思,似乎自己在抢班似地,只得每每解释:“有jiejie在,我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何须事事知道,今年让我帮衬jiejie,也是太后娘娘体谅jiejie独自cao劳诸多事宜,心疼jiejie而已,jiejie无需多心。” “我知道,没多心!” 元春闻言笑了。 她是真的没多心,因为她想开了! 元春是很有家族观念的女子,私心里乐意为家族奉献一切,在之前,若是她还有希望产下皇子,或许不会甘心屈就迎春之下,如今,她已经绝了产子之心,且迎春并不曾有独霸帝宠之心,这些年跟乾元帝相处,既不谄媚邀宠,也不侍宠生娇,对于自己这个jiejie更是恭敬有加,亦无争权夺利之行径。 且贾母进宫,不止一次给元春保证,言称迎春自幼老实本分,对待兄弟姐妹无不真情真意,让元春珍惜姐妹情分,相互扶持,守望相顾。 这些话元春原本有些疑惑,因为迎春的表现并非贾母所言老实丫头,反而有许多见解超越自己。不过这些年看下来,元春终于相信了贾母眼光,或许迎春并非贾母所言老实本分,但是有一点贾母说的不错,迎春不是爱计较之人,迎春是那种真心能够换取真心之人。 除此之外,元春还发觉,迎春是个善恶分明之人,亦是嫉恶如仇之人。 这一点,元春从小王太医之死看出来了。 虽然元春不能肯定,但是,元春总觉得徐皇后跟徐家倒得如此彻底,跟迎春得宠于太后娘娘有很大关系。 元春认为,太后娘娘之所以致力打击徐家,除了徐家日益嚣张跋扈,妄想左右皇权,有一半的原因,应当是太后娘娘看重迎春,想要扶持迎春上位。 元春自知无法跟徐皇后相比,仅有的依仗只有荣国府,严格论起来,自己只是荣国府侧枝所出,迎春才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千金。 元春已经很清楚的意识到,无论是帝王宠爱,还是娘家依仗,自己如今已经无法跟迎春抗衡。 当然,元春不是没想过没有迎春会怎样,无数次嫉妒过后,元春想明白了,倘若不是迎春的儿子登基,无论是谁坐大,她都不会有今日的惬意与荣光。仅凭上一次偷窥圣躬,自己已经一败涂地。 尤其这一次,太后娘娘携带迎春母子去给太上皇祈福,无疑昭示天下,后位与太子的走向。 乾元帝更是力排众议,弹压提议另立皇后的文臣。 元春这一次终于彻彻底底认清了现实,无论他多不不甘,如何扑腾,她今后的富贵荣华,只能依靠曾经懦弱无能二meimei迎春,无论她是天生命贵,还是后天聪慧,他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只能依靠迎春才能够长久。她跟迎春就是一条船上战士,上阵父子兵,打架亲兄弟。她与迎春的命运休戚与共,祸福同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元春清楚自己终极位置,她这一辈子就是假凤之命!再无万人之上,母仪天下了的一日了! 不过,元春觉得她是虽败犹荣,只要太子得后家还是荣国府,她当初进宫的目的百年实现了。 过不了多久,迎春就会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正确。否则,迎春今日不过一个举人娘子,焉有今日富贵,来日权倾天下! 可以说,迎春的今日,荣国府的今日,都是自己舍弃当初的情感所得。 元春觉得,这一辈子值了! 迎春觉得元春笑容很古怪,却也说不出来这笑容古怪在哪里。 不过,只要元春不在触及乾元帝的底线,给自己与家族招祸,余者,迎春不想深究,也无需深究。 迎春唯一担心,就是元春嫉妒之下撂挑子。 熟料,元春并无此意,反是事无巨细的帮衬,手把手的教导迎春。 与太后娘娘一般,元春也有一本手册送给迎春,同样记载着宫中最近十五年赏赐明细账簿。元春的记载比之太后娘娘账簿更加详细,元春甚至记载了某某诰命那一年,为了某某事情,较之同品级诰命,多了某某赏赐。 迎春原本连夜记述了太后娘娘赠送的宗室王公族谱,今日再见元春编写的百官诰命图解,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了。 迎春觉得这种众人打破脑袋争抢的中馈权利实在没趣儿,有时间,他宁愿去跟龙凤胎兄妹去玩老鹰抓小鸡,或者玩一玩翻绳,打一打花巴掌,唱一唱老太太上了花果山,孙猴子偷了蟠桃园。 及至腊月初八,头一次上次腊八粥开始,迎春也学习太后娘娘,将一切都给元春料理,自己只是专心的跟着太后娘娘去应酬宗室与诰命夫人。 十一月是太上皇大祥之月,贾母没有投贴子会亲。腊月间正好借了太后娘娘赏赐之机进宫谢恩,顺便会见了迎春姐妹。 当然,元春在贾母心中一贯是稳妥的存在,所以,贾母进宫重点则是会见迎春。 贾母悄声拉着迎春,声音不自觉带了颤音,是激动欢快的那种颤音:“娘娘可知道,现在京都中都在暗暗传说,说是雍亲王要封太子了,娘娘您要更进一步了!” 迎春当即愣了。 她自己还是道听途说,怎么民间倒先知道了? 迎春的却想过当皇后,可是从没想过要在乾元帝在世就能诚心如愿,大了天去,佑哥儿能够面南朝北,她自己也不过是母凭子贵,做个尊贵的太后娘娘罢了。 所以,当日,迎春根本不敢询问太后娘娘何故忽然间提出立太子的事情。 迎春害怕太后娘娘怀疑自己有夺嫡之心。 皇家人最忌讳伸手讨要,或者不问自取。 迎春不想给佑哥儿抹黑,故而,言语之间从来都是绕着后位与太子着来年各个话题。或者说,迎春从来就不关心朝政。 不想这种说法已经传开去了。 蓦然间,迎春想起了当初康熙朝夺嫡闹剧。八阿哥呼声最高,却摔得最惨。 当初八阿哥除了自己的人脉,余者多是政敌陷害所致,目的是让他木秀于林,他才最终成了出头的椽子! 如今外头的消息,焉知不是那些被排揎的文官事出伎俩,倘若荣国府一旦参合进取,说不得就要招惹乾元帝忌讳。如此一来,自己这些年谨小慎微积攒的人脉与名声就会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