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王玫双眸微亮,笑意盎然。虽然不能明言,但她自是明白元十九之事已经解决,压在心底的沉重负担也总算能暂时放下了。不过,想到立刻回家,她却有些犹豫起来,低声道:“阿兄,此处不方便说话,不如去我的寮舍中坐一坐?” 王珂微微一怔,想到母亲李氏的提醒,心中一哂,下了马车:“也好。那件事也该与你说得更清楚些,免得你担心。” 于是,兄妹两人并丹娘一同去了寮舍中。赵九和另几个部曲则到附近的食肆、酒肆里买了些浆水、吃食送过来,然后便一动不动地守在了寮舍外头。 寮舍内,兄妹俩在榻上随意地坐了下来,王珂便将这些日子前前后后探查的消息与昨晚发生的“意外”都一一说了。最后,他笑道:“虽不知是何人下的手,但也正好为我们解了燃眉之急。若是我们自己动手,难免留下痕迹,容易被元家穷追不舍。而今袖手旁观,不论元家如何怀疑、元十九如何暴怒,也不能平白无故冤枉我们。待阿兄日后入仕,自有法子对付他。” 王玫听得,一面思索到底是何人伸出了援手,一面松了口气,道:“一想到往后不必再见到元十九那张脸,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既然此事已了,为何不想与阿兄家去?如阿娘所说,你担心那些流言蜚语?”王珂问。 王玫想了想,点头道:“我出家所用的借口是休养身体。既然从头到尾都与元十九无干,何不做得更干净一些?待过一段时日后,再家去不迟。”这确实是原因之一。她也确实不愿意再与元十九扯上什么关系。不过,她更认为,既然已经使出了出家为女冠的招数,便应该将这招数用到极致,而不是半途而废,徒增隐患。 “阿兄担心你在道观中生活清苦。”王珂道,环视着这间寮舍。 王玫摇了摇首,笑道:“看起来器物陈设虽是比家中简陋些,但吃食衣衫俱是不错,我也并不觉得有多清苦。何况,如今跟着观主修习养生之术,每日冥思静坐吐纳,又常在院落中散步,身体好像确实结实了不少。七夕之时观中施药义诊,我也帮着抄药方,还记下不少药名呢!”因在观中过得惬意,她不知不觉便带出了些情绪。 王珂听了,双眼微眯,突然道:“九娘,你不想还俗?”以他的敏锐,自然察觉了meimei对离开道观这件事似乎并不感兴趣。他心中一沉:莫非真如阿爷所言,短短十来天而已,九娘便已经移了性情,有了出世的念头? 王玫没想到只不过说了几句话,他竟然便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只得颔首承认了。 正在给他们斟酪浆的丹娘双手轻轻一颤,险些打破了陶杯。她早便在心里暗自猜测了,如今得到了证实,也仍然无比惊骇。但她身为贴身婢女,此时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行礼之后退到一旁。 “为何会有此念?”王珂长叹一声,“难道你只想着侍奉道君,却不念着家中的阿爷阿娘?你若是真的出家,可知阿爷阿娘心中会有多难过?何况,阿兄往后定然会越来越忙碌,也需要你帮衬你阿嫂,陪在阿爷阿娘身边尽孝,教养侄儿侄女。” 思及王奇与李氏待她的拳拳之心,王玫心中酸涩,回道:“孝敬阿爷阿娘,自然是我分内之事。不过,即使我仍是女冠,也能侍奉在阿爷阿娘身边尽孝。”女冠亦可在家里修行,戒律并不如佛门的比丘尼那般严苛。而且,她原本便没有打算一直留在道观中。毕竟她也会想念家中亲人。 王珂拧起眉,有些无奈地问:“九娘,你到底为何不愿还俗?你与阿兄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若是觉得闷在家中不舒服,往后便多出门游玩便是。阿爷、阿娘也不想将你成日拘在家里,养得木讷了。” 其实,王玫也才生了这念头不久,并未完全理顺自己的想法。但兄长既然问了,她也觉得应该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都与他说个清楚明白,同时也好理清自己往后想走的路途。于是,她沉吟了一会儿,道:“阿兄,其实我并非虔诚信奉道君,只是不想消去度牒,希望保留女冠的身份而已。” “为何非得保留女冠的身份?” “一则,若是我不想嫁人,便可借着女冠身份拒绝婚事。”王玫道。她指的并不仅仅是元十九的胁迫,同时也暗指了父母兄长给她安排再嫁之事。 王珂一怔,皱眉道:“元十九、张五郎二人伤你至深,阿兄知道你不愿再嫁便是因为不想再遇到这样的人。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世上就没有好男子了。他们不适合你,总有适合你的人。”他又想到了钟十四郎,心中一叹。 “阿兄,我不能为他人延绵子嗣,也容不得夫君纳妾,又何必耽误他人?”王玫摇首道,“天下间,如阿爷、阿兄那般一心一意的男子实在太少了。我觉得宁缺毋滥,也不想那些重视子嗣的人家日后懊悔。”在这个时代,谁家不想生育嫡子?从礼法上而言,嫡子方是正统,方可兴旺家族。 王珂沉默了。传宗接代之事,确实已成了meimei的心结。而那些已经有子嗣的男子,丧妻之后又有几个能守得住不纳妾?再者,他也不愿意让meimei成为继室。无子的继室,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若是丈夫去世之后,继子不孝不敬,倒不如一直待在家中受侄儿侄女们敬重为好。 王玫接着道:“二则,我其实并不喜欢日日赴宴、游乐玩耍的生活。若是女冠,也不必找身体不适的借口推辞这些交际之事,出入亦更加自由。在青光观里,我跟着观主学了许多,不想断掉这份情谊。而且,女冠不必局限在后宅中,能做的事情更多。”饮宴游乐,总是大同小异。而且,世家举办饮宴,为的是人情交际,而非吃喝玩乐。她作为归宗女的身份,也并不合适经常出门交际。而饮宴上的吃喝玩乐也无非就是那些而已,试过了便不新鲜了。 “你想做什么?”王珂认真地问。每个人的志向都不同,甚至一个人每个时期的志向也不同。meimei幼时曾经立志成为谢道韫那般的才女,后来因元十九之事,又对此完全失去了兴致。她本来便不是一个寻常的后宅女子。饮宴、妆扮、游乐,这些事情从来都不是她最喜欢的。 王玫回答得也十分恳切:“阿兄,我只想看到更多不一样的事物,让自己的视野更宽阔一些。我不想困在后宅之中,过着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更不想只能依附阿兄,增加阿兄的负担。除了中馈之事外,我也想帮阿兄和阿爷的忙,甚至希望能帮更多的人。我那些嫁妆,怕是几辈子也花用不完,何不用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她本来以为,先适应这个时代,小心谨慎不被家人发现破绽,做一位合格的世家女子,才是她最该做的事。但成为女冠之后,她却发现,其实那样的生活并不适合她。好不容易来到了对女性更宽容一些的盛世大唐,她为何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过日呢? “阿娘施舍香油钱、赠药,何尝不是慈悲功德?”王珂反问。 “不一样。”王玫摇了摇首,低声道,“我想亲手做些什么事。虽然眼下还未想好,但女冠的身份会让我行事更加便利。” 王珂长长一叹:“我知道了。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这世上有寻常的高门贵妇,也有平阳长公主那般的巾帼英雄,更有为生计奔波不休的农妇、商妇。” 王玫浅浅笑道:“是啊,阿兄,我身为王家女,享尽了阿爷、阿娘、阿兄的宠爱,若是只能庸庸碌碌过着我不喜欢的日子,岂不是可惜?何况,出家为女冠的女儿,说起来也总比和离归宗的女儿的名声好听些。”若是她没有记错,因李唐对道家多有优容之举,盛唐时有不少公主出家为女冠,带动了高门贵女出家作女冠的潮流。此时,这样的潮流尚未兴起,但修行的女冠也总会让人高看一眼。 王珂瞥了瞥她:“说来说去,你依然不信阿兄能将那些事彻底解决,所以才想借着女冠的身份留一条后路?这一回,确实是阿兄无能,怨不得你多想。” “不,我相信阿兄。”王玫笑着回道,“但你们想保护我,我也想保护你们。阿兄,咱们的心意是一样的,你们为何不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呢?做女冠,真真没什么不好,我觉得有趣,也不曾受半点委屈。” 王珂心中一动,叹道:“九娘果然是……长大了。”meimei这几年遇到的这些事,究竟是谁的过错?元十九自是罪魁祸首,而后便是那两个背叛她的贱婢,将结发妻子抛在洛阳城郊不闻不问的张五郎,张府上上下下那些对她不慈不敬的人。然而,他这个引狼入室的兄长就没有错么?她自己的轻率天真便没有错么?如今她幡然醒悟,又何尝不是因祸得福?他作为兄长,为何不能坦率地接受她的心意呢? “阿兄,过些时日,我便向观主禀告,回家小住。往后,便在家中、青光观里轮流住着。”王玫又道,“阿兄只当我去了别院住便可,阿爷阿娘那头,我来与他们细说罢。” 王珂垂下眼睫:“阿爷、阿娘必会理解你的心意,不必担心。下旬我便要府试了,府试之后,再来接你罢。” “也好。我一定会在道君前祈祷,祝阿兄府试及第。”府试及第后,便成为了举人,有了参加省试的资格。虽然太学、国子学、四门学中出进士者众多,但王玫始终坚信,自家兄长一定能从成百上千个应考者中脱颖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九娘的女冠身份,确实好处多多 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望天~~~~ → →,身为女冠去交际,比她作为王家和离归宗女的身份要好多了……可做的事情也更多了~ ☆、第四十五章 道门归家 七月流火,处暑已过,气候渐凉,毒辣酷热的阳光似乎变得越来越温和起来。于是,长安城的人们也便逐渐恢复了活力,各类热闹的饮宴游园活动再度兴起。一些达官贵人府邸中,歌舞笙箫通宵达旦,日以继夜,仿佛无休无止。 就在此时,持续两日的雍州府试也终于结束了。当赴试的士子们正或平静或焦急地等待府廨张贴榜文的时候,因出身高贵、风度从容、美姿仪而声名鹊起的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子王珂,却言家事在身,婉拒了府试次日的各类诗会、文会、宴饮的邀请。据说,他一早便亲自骑马护送自家的一辆乌檀马车去了城南的青龙坊中,接了一位女冠家去了。 当马车驶入宣平坊后,熟悉的宅第渐渐展露在眼前,王玫心里也涌出了几分奇妙的归属感。与前世首度离开家赴远方读大学,而后第一次迫不及待地在长假里奔回家的感觉颇有几分相似。就在两个月前,她刚回到长安时,还将生活在这座宅邸中的亲人当成需要小心应付的对象。然而,不知不觉间,他们发自内心的维护和宠溺便打动了她,让她感觉到了血脉相连、不可分割的亲近,也让她心生出保护他们的念头。 马车在内门前停下,王玫下了车,抬首便见崔氏淡淡笑着立在门边。这与她上回归家时的情景何其相似,令她略恍了恍神,而后便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阿嫂正是身子重的时候,怎么竟出来了?若是有什么不适可如何是好?” “刚能起身,若再不寻机会动上一动,浑身都要散架了。”崔氏笑道,把住她的手臂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何况又有这么久不曾见你了,心里也盼着早些见到你。你看起来气色确实很不错,七郎的确不曾骗我。” 王珂立在一旁,闻言笑道:“骗你作甚?九娘如今也算是略通养生之道,若有空闲,与你们说说这些也好。”他已经完全想开了,meimei能随着青光观的观主修习养生之术,至少能让身体康健一些。不似以往沉迷诗词歌赋,伤春悲秋,又不喜活动游戏,以至于身形单薄,时不时便要病上一场。 “阿兄,我如今都算不得入门呢!”王玫忍不住提醒道。她于医药之道实在没什么天分,目前只跟着青光观观主修习饮食养生、呼吸吐纳之术。因前世也有些运动常识,每日也至少会活动半个时辰。饮食运动双管齐下,又定期服用观主开的药,心境也比往常开阔,身体自然便渐渐养得更好了。“不过,我也特意问过观主,阿嫂如今正该多活动才好,每日散步一个时辰以上方可。至于吃食,炙羊rou、鱼鲙等大燥寒凉之物不可食,多用一些豆类、蔬菜、水果、干果都很不错。”唐人喜食羊rou,羊rou性燥热,多食便容易积累热毒在身,对胎儿十分不利。不过,她记得嫂嫂崔氏一向吃得清淡,即使怀孕变了口味,应该也不会差得太多。 崔氏扶着腰,笑道:“前一阵我闻见rou味和豆腥便想吐,只能喝得下清粥,饿得狠了便吃些点心压一压。最近忽然觉得rou味和豆腥味都变得香甜诱人了,尤其喜食鹅rou,大约是腹中这个馋得狠了罢。” “鹅rou、鸡rou、鸭rou、鱼rou都很该多进一些,放些菌子、红枣一起炖了,味道不错,于身体也大补。朝食的时候,阿嫂多吃一盏鸡子羹也好些。”王玫顺势扶着她往里头走,“过一阵胡桃(核桃)、栗子熟了,不妨多吃些。”唐时后世那些常见的花生、瓜子之类的坚果类零食尚未传入国内,但有核桃与栗子便已经足够了。坚果营养丰富,适合孕妇食用已经是后世的常识。以修习养生之道作为借口,她亦可将后世那些保养常识融会贯通,也不至于引起他人的疑虑。 两人说说笑笑地,不约而同地将王珂丢在了身后。王珂立在原地,看着她们比两个月前亲近许多的举止,弯了弯嘴角。他并没有跟着去内堂,而是转身回到外院的书房里。这两天拜帖和请帖格外多,本便应该是他最忙碌的时候。待过些天府试及第榜文张贴后,京城中也将彻底沸腾起来。随着各州府的举子汇聚长安,直到来年的省试到来之前,恐怕东北角那些达官贵人家的文卷都快堆积成山了罢。 王玫与崔氏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孕期吃食,说话间,便到了正院的内堂。 “阿娘,儿回来了。”王玫一眼就望见坐在屏风前长榻上的李氏,与崔氏一同上前行礼。 “总算是舍得回家了。”李氏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崔氏,让两人在自己身边坐了。她前两天刚去青光观里探望过女儿,此时也只是多看了几眼,便细细地问起崔氏的身子来。崔氏皆轻声答了。王玫侧耳听着,不经意往外看去,却见晗娘、昐娘带着二郎王旼来了。 “姑姑。”侄儿侄女们脆生生地唤道。虽是有好些天不曾见了,形容间却丝毫不见生疏。 王玫笑着示意他们过来,吩咐随侍在身侧的丹娘取出一盒她在青龙坊小集市里买的小玩意儿:泥人、草编动物、苇编篮子、笼子、各色绒花之类。虽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但看起来拙朴可爱,也颇有几分趣味。 “这些拿去顽罢。”世族高门家的孩子,应当从未见过平民百姓家孩童们的玩具。即使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对他们而言也颇为新奇。 “多谢姑姑。” 晗娘年纪大些,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随意地挑了朵小绒花便罢了。昐娘拿了个小篮子,似乎在思索到底用来装什么合适。剩下的那些,王旼都很不客气地抱进了怀里,这个拿起来瞧一瞧,那个挤压摩挲一番,玩得很是高兴。 他的乳媪立在他身后,几度欲言又止,见李氏、崔氏都视同不见,也便没有阻拦。王玫瞥了她一眼,也丝毫不放在心上。王家待乳媪虽然优容,却不喜家中儿女过于依赖乳媪,故而到孩子四五岁时,便会将乳媪放回庄子里去。这位乳媪虽是忠心耿耿,但毕竟眼界狭小。幸好在王旼身边待不长久,不会影响他的性情。 “姑姑,这些是怎么做的?”王旼拿起一只草编青蛙,兴致勃勃地问。 “用野草编的。具体要如何才能编成,姑姑也不知道。”王玫答道,“青龙坊里那些孩童,倒是人人都会编。”崔简也学会了不少花样,编得很是漂亮,还送了她不少,都成了她的珍藏之物。若他们俩能认识,崔简应该便是一位几乎无所不能的小兄长罢。从学识到玩耍,都能带着王旼。大郎王昉毕竟年纪相差太大了,没有时间和精力陪伴王旼。 王旼听了,果然道:“我也想编!”他跑到姑姑身边,抓着她的道袍:“下回去道观看姑姑,姑姑带我去见见他们,让他们教我。” “好。”他撒起娇来,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真是可爱极了。王玫看得心都软了,自然答应得很痛快。 李氏听了,指着姑侄二人笑道:“二郎在家里便常说要去陪姑姑。不如真让他随着你去道观里住些时日,免得成日闹腾不休。” 崔氏也道:“他不曾去过青龙坊,正是好奇的时候,让他去住上几天也好。只是他性子如此顽皮,难免扰了观中清静,也妨碍九娘修行。”说着,她正色对王旼道:“二郎,若是你一直听姑姑的话,便让你去陪姑姑,如何?” 王旼眼珠子转了转,用力地点点头:“我听话!”说着,他将手里的道袍角攥得更紧了。 昐娘撅起嘴,不满道:“祖母、阿娘,我也想去陪姑姑一起住。怎么就许二郎去?” 王玫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受欢迎,笑着把昐娘、晗娘都搂进了怀里:“你们若真想去,什么时候去都行。观中寮舍多,与观主通禀一声便应是无妨了。平日也常有些信徒来住下,吃几天斋,做完了道场再家去。” 晗娘、昐娘对视一眼,又恳切地望向李氏与崔氏。 李氏见了,不由得一叹:“最近我忙得分不开身,你阿嫂又卧床养着,她们也没有机会出门走动。果然是拘得太紧了,才想四处走一走罢。咱们家的姑娘,哪里有成日坐在家里的道理?让王荣将最近的帖子都拿来瞧瞧,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宴会,将晗娘、昐娘、大郎、二郎都带过去。” 她的贴身侍婢琉娘行了一礼,退下去了,不多时便又捧了高高的一摞帖子进来了。 李氏、崔氏、王玫各自取了一些,翻了一遍,却没有寻着特别合适的。如今天气仍有些热,饮宴活动多在厅堂之内,也没甚么趣味。有些不错的宴会,却远在长安城外的庄园里。她们与主人家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能借住一夜的程度,那附近也没有自家的庄子,若是一日往返,来回时间又太紧了些,只能放弃了。 王玫瞧见晗娘与昐娘似是对这些帖子颇为好奇,便递给她们看:“你们可有相熟的小娘子?”她只知道晗娘和李十三娘的女儿崔芝娘交好,也不知她们是否交上了新朋友。 晗娘看了一遍帖子,有些失落地摇摇首:“很久没见芝娘姊姊了……” 王玫也点头道:“阿娘,我也有一个月不曾见表姊了。该派个人去贵主别院里同她说一声,问候几句罢?” 李氏道:“自该如此。中元节后,十三娘便忙得不见踪影。前几日她刚派人来送了新鲜的莲实让我们尝尝。听那仆婢提到,说贵主最近微恙,她正忙着侍疾呢。好像别院里又来了客人,据说要长住一段时日,她也须得看顾一二。” 崔氏道:“我卧床休养后,十三娘来瞧了我好几回。待她那头空闲下来,我们也很该去看看她才是。” 李氏颔首道:“趁着玫娘在家的时候,一起去罢。”想了想,她突然又道:“前些日子还想着趁着高兴,办一场饮宴大肆庆祝一番。又因后来实在太忙,竟是将此事给忘了。如今十五娘能起身了,玫娘也回来了,总算有了差使的人手。不如,这两日我们便借着七郎府试的喜气,办一场游园小宴如何?也不邀多少人,只管叫上亲近些的人家便是。尤其十三娘,须得问明她何时得空,我们也好作安排。” 崔氏抿唇笑道:“阿娘,府试都还未张榜呢!” 王玫接道:“阿嫂还信不过阿兄么?今日一早见他那般从容的模样,我便连问也不曾问他,只等着过几日发榜了。” 李氏蛾眉微挑:“不论如何,咱们先准备起来。不然,待到发完榜再筹备宴饮,怕是已经来不及了。你们放心,若是七郎落了榜,坏了咱们饮宴的兴致,我可绝对不会饶了他!”见女儿与媳妇都没有异议,她满意地点头,道:“十五娘经不得劳累,玫娘、晗娘先仔细想想此事有哪些差使,列了与我瞧瞧。” 姑侄二人一怔,心里明白李氏正想教她们筹备饮宴。两人都没有任何经验,也只能绞尽脑汁地想了。 ☆、第四十六章 宴饮邀请 正值初秋时节,宣平坊东北角上的那座别院,仍是安逸静谧一如往常。 坐落于湖边的台阁依旧以素色绫罗帐幔围了起来,时不时便有凉风携着水气穿过飞舞的帐幔,带走所剩无几的暑热。斜倚在长榻上,靠着隐囊小寐片刻的真定长公主懒懒地张开双目,凝脂般的双颊上仍带着些许睡后的红晕,更显得容姿娇艳非常。她的目光穿过飘起的帐幔,落在一个正坐在台阁栏杆边的背影上。 发现那人身上竟停了几只振翅的红蜻蜓,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四郎这都一动不动地坐了多久了?” 正在给她打扇的婢女回道:“回禀贵主,从卯正一直坐到眼下,已经整整四个时辰了。” “从早到晚不吃不喝的,又犯了痴性。小时候便是如此,年纪越长,越是变本加厉,倒是越活越回去了。”真定长公主笑吟吟地坐了起来,顺手揉了揉躺在她身侧正要翻身坐起来的崔简,“阿实,去,赶紧去将你阿爷拉起来。”崔简睡得有些迷迷糊糊地,一脸惺忪地爬下榻之后,摇摇晃晃地走到栏杆边,险些一头栽进湖里。 真定长公主唬了一跳,竟猛地坐了起来,侍女们也惊惶地尖叫出声。崔渊却似是突然回过了神,伸手便将儿子捞了回来。 这一栽一捞只在片刻之间,台阁内诸人仍是一片兵荒马乱,只有崔渊仍是一付老神在在的模样,牵着儿子不慌不忙地走回长榻边,制止了那些婢女去传唤太医。他的淡定让真定长公主与侍女们很快便平静下来。 真定长公主将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崔简揽进了怀里,心疼地道:“阿实,我的儿,赶紧让叔祖母瞧瞧,吓坏了不曾?” “叔祖母别担心,阿实善泳。便是掉下去了,也能浮起来游回岸边。”崔简宽慰她道,淡定的模样与他阿爷几乎如出一辙。 “都是你阿爷的错。这满是残梗败叶的湖面有什么可看的?还一连看了半个月之久!下回早两个月过来,那千朵万朵芙蕖绽放的场景才叫漂亮呢!”真定长公主也舍不得责备他不小心,便顺理成章地迁怒了说无辜也不无辜的某人。她瞥了一眼慢条斯理用着吃食的崔渊,半嗔半怒道:“幸好临时回了神,不然若让你跌进了湖里,他也别想再带着你出什么远门了!在我眼皮子底下都能出这种事,只剩你们父子两个的时候,还不知出了多少回意外呢!” “叔祖母莫生气了,阿实还是喜欢叔祖母笑起来的样子。”崔简眨了眨眼睛,道。 听了此话,真定长公主便撑不住又笑了,搂住他不放,叹道:“唉,若是大郎能学得你这般嘴甜,我不知该有多欢喜呢!”说着,她又吩咐侍婢道:“去看看大郎醒了不曾?将他牵过来,让阿实带着他去顽。”大郎便是她唯一的嫡孙,崔滔崔子由与李十三娘的爱子,大名崔韧。因公主身份贵重,自崔澄、崔澹、崔滔、崔游、崔渊这一代堂兄弟几个开始,便分别叙了排行,小辈们亦是如此。 “叔祖母,我想去看看阿弟。”崔简道。崔韧就睡在屏风后的小隔间内,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而已。两个孩子年纪差了将近两岁,一个早慧利落,一个仍是懵懵懂懂。但因崔简性子温和体贴,又会照顾人又会顽耍,很快便将崔韧收服了。崔韧黏他黏得很是厉害,两人这些日子皆是形影不离,连做阿姊的崔芝娘都有些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