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他点点头,看我一眼,大约是对着我外公,他竟然笑得很大方,说:“我不在这妨碍你们爷孙女说话了,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谈。” 说完他就离开了。我看着他走到门口,开门,出门,直到门关上我才回过头。一转过脸来,却发现我外公正在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说:“外公,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外公就叹了口气,说:“你自己想一想,外公干嘛要这样看着你?” 我想了一下,我觉得我外公不可能从我刚才的动作里看出我喜欢徐横舟,换了别的人,比方说王老师从这个屋子里走出去,我也会这样目送他的。 于是我说:“外公,你别让我猜谜了,你知道我脑子不好。” 我外公就有三秒钟没说话,过了一下,他才说:“我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你为什么不去见见人家?” 我这才明白过来,这件事早就被我忘到脑袋后头去了,我哈哈笑了两声,说:“外公对不起啊,让你白cao心了,你别听我妈的,我才二十四,还小得很呢,用不着这么着急。” 我外公的表情却显得很严肃,“你不想知道外公给你介绍的是谁么?” “我知道啊。”我说,“肯定是你的弟子或是弟子的弟子,要不就是别的老师的那个弟子,外公你只认得这些人。” “你这孩子……唉。”我外公重重叹了口气。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失望,虽然我觉得他老人家反应大了点,但看他一脸替我遗憾又痛心的摸样,我不免也有点好奇。 “外公,你给我介绍的到底是谁?” “你现在也想知道了?” “是啊,你一脸这么沉痛的表情,这个人是我认识的吗?”我外公的弟子我大都认识。 “是你认识的。” 我想我果然没猜错。“是谁?”我满不在乎地问着,要是知道了是谁,我以后就离那个人远点。 “你刚刚才见过他。” 我外公却丢了这么一句。我脑子里反应了几秒,却好像怎么也反应不过来。我觉得我可能遇到了平常我们所说的大脑死机。死机了只能重启,我觉得我重启了很多次,但我脑子里的程序还是乱的。什么是刚刚,什么是刚刚才见过,什么是他。 “外公你说的到底是谁?”最后我问了一句。 我外公还是叹气,“你这孩子,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呆了很长时间还是不能相信,我试图推翻这个结论,我说:“外公你说的不是徐横舟吧?” 我外公却不遗余力地打击我,“不是他,还是谁?你刚刚见过的只有他。” 如果这时候我是处在一个武侠的世界里,我相信此刻的自己肯定是经脉倒转,气血上涌,嗓子眼一甜,“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但我不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于是我憋到胸口都疼了。曾经这么近吗?我问我自己。就好像我一直在等车,等到了天荒地老,我都不抱着奢望,没想到那辆车却突然来了,可我却在这个时候打了个盹,于是那辆车就消失了。 我继续在我的武侠世界里吐着血,听见我外公在说:“我知道你喜欢他。你突然要学考古,你向我打听你林爷爷和潘奶奶的事情,你还向潘奶奶打听他的生日,那时候他寄来一箱樱桃,你听说里面有张纸条,你到处找,那张纸条被你外婆随手扔在了茶几上,后来不知道夹在了那张报纸里,你在我那里翻了一两个小时,连垃圾桶都找遍了。你以为外公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抬头看向外公,听见他说:“我只是想成全你,你这个傻孩子。” ☆、第十六章 听完我外公的话,有一瞬间我忽然心里一酸,又很想上前抱住我外公。 怎么能这样呢,你这个老人家。小孩子有点自己的秘密,你能不能不要用你那么老辣的人生经验看穿了她。就算看穿了,你老人家都沉默了这么多年了,就不能一直沉默下去么。而且你外孙女并不是离了徐横舟不能活啊,我活得很好。徐横舟就像一副遥远的照片,我只是经常抬头看他一眼,我没想把他变成活的啊。除了这两天。 这两天是很不好,一个活着的徐横舟天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已经满脑子都是他了。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个盆栽,以前盆栽里只有一捧土,土里埋着一粒小小的种子,我把这粒种子藏着,它也妨碍不到我的生活。但这两天,我的盆栽里突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于是那粒种子突然发芽了,而且像不能遏制似的,瞬间就开枝散叶长满了一花盆。 在这样的时候,外公你还来撩拨我。你想让我烈焰焚身,吐血吐到死么? 作为有爱也不会轻易表达的深沉一族,最后我没有上前去拥抱我外公,我只是问他。 “外公,徐横舟知不知道我?” “知道。” 答案并不意外,徐横舟都说了外公让他照顾我,我只是怕我外公搞错了我的意思。“外公,我的意思是,徐横舟知不知道和他相亲的人是我?”这才是关键。 外公一点都没让我失望,他回答我:“他当然知道是你,你当外公是那种乱来的人么?给别人介绍相亲对象,怎么能不告诉和他相亲的人是谁。外公给徐横舟说得很清楚,不光给他说清楚了,我还给你林爷爷说了,你林爷爷点头答应了之后,我才对他说的。你外公一辈子严谨,你以为我会给你乱点鸳鸯谱么?” 我脑子里霎时乱成了一锅粥,这时候我已经不吐血了,在吐肝了。 忽然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我会觉得徐横舟的声音有点耳熟,不是八年前的记忆,而是最近才刚刚听过,那是因为他就是那个相亲男。那时候我给他说了些什么。我努力回忆着。好像我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但是我妈不同意,我请他谅解。后来,后来……后来我给他冲了两百块钱的话费。 我擦!难道从看见我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我是谁么? 我忽然又想起那天的雨夜里,他找到了那个被我甩出去的手电筒之后,他对我说了那句“没用了”,然后就一直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时候我趁着黑暗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然后在黑暗中听见他说:“左晨,你是叫左晨吗?” 那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无奈,但在此刻,这句话却仿佛成了一声叹息。 “左晨,你是叫左晨吗?” 可我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是那个给他冲了话费的人。 直到这时,我才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 “外公。” 我听到自己的声线有点微微的变音。 外公看着我,隔了良久才叹了口气,“你要是愿意,外公再帮你说一次,反正上次我也拜托他照顾你了,为了你,外公不在乎再多拜托他一次。豁出我这张老脸不要,你们两个还是可以试着接触一下的。你要是想,外公就帮你说。” 我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美丽的泡泡,我所有的梦想都在这个泡泡里,但我还没被这个美丽的憧憬冲昏头脑。有时候做我妈的女儿,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悲哀。她教会我镇定,也教会我不会有无条件的好事。 我说:“外公,你是怎么拜托他的?” 他回答我,“……当然是用你外公的方法。”然后我和我外公进行了一场谈话。 “你有没有告诉他我的病情?” “当然要告诉他了,这种事情怎么好隐瞒。”我外公叹着气,脸上的皱纹都像变深了。 “你当外公是没脑子的么?就算想瞒,也是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的,我都一五一十告诉他了。就连你林爷爷那里,我也说得一清二楚,我说我外孙女就是这么个情况,你林爷爷点了头我才找徐横舟说的。” 我大致心里已经明白了,我说:“外公,你这不是打的苦情牌么?你这样说,别人怎么能不答应啊。” “外公只是想成全你,所以总要试一下。” “我知道你疼我,可这样就算我们俩在一起了,也像是求来的。外公,你说是不是?” 我外公就长长地叹气,“也不算求,我只是言辞恳切,告诉他我有个宝贝外孙女,是这种情况,我问他还记不记得你。” “他还记得我么?” “他说记得,说你那时候还很小。” “我不小了,那一年我十六岁,已经懂事了。” 我外公又叹气,“是不小了,你记得这么清楚,你外婆认识我的时候,也是十六岁。” “然后他就答应了和我相亲?” “是的,外公没有勉强他,只是问他愿不愿意和你认识一下,他就答应了。” “他很尊敬你吧?” “那当然,无论是看在你外公的学术成就、还是看在我和你林爷爷几十年至交的份上,他都是很尊敬我的。” “他这么尊敬你,你让他见见你的外孙女,他怎么会不答应你呢?” “小小,你想对外公说什么?” 我说:“外公,我知道你很疼我,但相亲的事情先放一放吧,等我的病治好了以后再说吧,如果那时候我还是健康的,你再把我介绍给徐横舟也不迟。现在就让我们俩维持原状,你也别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就让他以为我一直不知道,我们还是回到刚才我们谈话之前的样子,我不知道他就是我的那个相亲对象,这样我们相处起来才不会尴尬。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外公?” 我外公半天没说话,看着我,“你想好了,你不后悔?” 我点点头,“我想好了,外公我想你懂我的心情,我不想被人同情和施舍,如果一段爱情要开始的话,那它也应该是平等的。哪怕我是先来的、先等的那个,我也希望它是平等的开始。” “我外孙女长大了。” 最终我外公说了这样一句,结束了这场谈话。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转移了话题:“有没有按时吃药?” 我立马把身上背着的随身挎包翻给他看,“喏,看见没?一个移动药箱一直跟着我。”其实只是一个长方形的冰激凌盒子,里面放着我每天要吃的药和一些创口贴、风油精等小玩意。 “最近头还昏不昏了?”我外公又问我,“你妈上次对我说,你吃了药以后反应很大,经常头晕眼花。” “现在已经不会了,上次那个医生说了,一开始吃这种药会有这种反应,适应了就没事了。” 为了让他老人家放心,我还把脑袋晃了两下。 我外公赶紧止住我,“别乱晃,又晃晕了。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药,在工地上别累着了,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赶紧和你们王老师请假,我刚才还对他说了的,你不能太累。” “外公你放心吧,一点都不累。”我给他吃定心丸,“王老师分给我的那个探方已经靠边上了,我估计挖不出什么东西,我就是坐在探方里监视我的工人干活,累不着的,你放心好了。” “太阳大,上工地的时候别忘了戴草帽。”作为一个老考古队员,我外公还是很有经验的。 我就哈哈哈笑了起来,“外公你放心好了,草帽、防晒霜那是必须的,我不会再晒成古天乐让外婆嫌弃我的。” “钱够用吗?你妈说你买了个眼镜,就你脸上这个?太大了,干嘛配这么大的。” “大了好,外公,这样显得深沉。” 我和我外公瞎聊着,再也没提徐横舟,聊了很长时间,一直聊到我外公有点困,我才从他房间出来了。 回到我自己的房间,却发现姜莉不在。 这挺好的。其实我是需要独自呆一会儿。 想一想我刚刚经历的事情吧,我在我的武侠世界里噗噗地吐着血,血还没吐完,我又做了一个那样大义凛然的决定。 徐横舟,我放你一条生路,不让你在我外公的威压之下被迫和我交往。这时候我多想穿回古代啊,我可以不要互联网,不要空调,不要冰箱,只要一个两边家长做主的包办婚姻。这样多简单,到时候管他徐横舟愿不愿意,我都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扑倒他了。 我躺在床上意~yin了半天,自己和自己对话,“相公,初次见面,前几日多有得罪,奴家不知道是你,所以没有赴约。” 可在我的戏本里,穿着大红新郎服、俊逸得一塌糊涂的徐横舟却只是冷哼了一声,“你不是隔墙传音,告诉我你有相好了么?”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一分钟以后,我已经在给张勤打电话了。其实时间还挺早,才九点多,我外公是年纪大了,所以睡得早。电话一通,张勤果然告诉我他在招待所对面的一家网吧里,刚才吃完饭回来的路上,他就说了要去上网的。 要是没猜错的话,姜莉应该也在网吧里。 我出了招待所,直奔网吧。 站在街边等马路上的汽车过去。夜晚九点的街头,陌生的县城,也有晕黄的街灯,一辆自行车叮铃叮铃从我面前穿过,四月的微风拂过我的面庞,我对自己说:左小小,你脑袋里已经长了一棵盆栽,你不能再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