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二十三 冬至一过,年末岁尾也就到来。几场纷扬的霏霏细雨,带来了冬的寒气。崇尚时髦的山城人,依旧是来去匆匆风风火火,而他们的时兴衣着,早把这座90年代的大西南重镇装点得气派、富裕。 着深色外套的史莹琪与夏坤并肩行走在市中心的大街上。看着这冬天里依旧青翠环抱的解放碑和碑四周拔地而起的重百大楼、商业大厦、银行大厦等擎天的建筑,她啧啧连声,惊叹不已。他俩逛遍了这儿的大小商场,史莹琪就说,这儿比美国纽约的唐人街还繁华、气派!夏坤陪伴着她转悠,想,这是他一生中伴一个女人逛商场的最为愉快而耐心的一次。史莹琪是回到了重庆她mama家里后,才打电话告诉夏坤说,她回国来已几天了,先去成都看了女儿才回渝的。他在电话里狠狠地埋怨她为什么不早告诉他,致使他失去了去机场接她的良机。她笑说,我来时又不是休息日,你大院长的,我知道事情太多,就没有打搅你。今天,夏坤打的士去她母亲家接了她过来,她让他陪她转转解放碑,以了他未到机场接她之遗憾。转解放碑时,她说,这次回国来纯粹是探亲旅游。夏坤就说,你在美国也够忙够累的,是应该回国来见见亲人,好好休闲一下,就多住些日子再走。 女人转商场,大凡都爱去两个地处,一是衣饰商场,一是珠宝商店。二人走过围巾柜台时,史莹琪要了几种来看,笑道: “夏坤,你看,全是国产的,色质都上乘,要是销到美国去,定受青睐!” “嗯。”夏坤应着,他围着当年宁秀娟给他买的咖啡色围巾,不由得低眼看了看。他喜欢这条围巾,觉得暖和舒适。 “这位女士,你说得不错,中国的围巾是世界一流的!”柜台里那位戴金丝眼镜的老年男售货员cao一口江浙普通话,说,“从电视里看,好像美国人围围巾的不多。其实,围围巾,从生理上和外观上都于人有利。从医学角度讲,人的脑后部是延脑,管呼吸的,如若受寒,呼吸系统就易受细菌、病毒的感染而生病。有了围巾的保护,就不必担忧了。从外观来说,只要会搭配,就会平添几分神采。比如,外套是深色的,围巾可以鲜艳些;外套上衣色深暗,下衣色浅,围巾则可与上衣颜色相似,可求上下平衡;外衣色深而内衣鲜艳时,围巾的颜色与内衣一致为好,给人以和谐之美;而内衣色鲜,围巾则宜素雅为好。还有,与肤色也要协调,这位女士皮肤白皙红润,就适宜用乳白色的围巾。这位先生呢,身材魁伟,围巾宜宽大,就更显得风流潇洒。你现在围这围巾,从色调上看,与你的白衬衣是协调的,只是,这是早些年的产品,太窄了些,也旧了些……” 看着这老年男售货员那镜片后那双细眯的笑眼,听着他那厚唇里吐出的滔滔不绝的推销产品的甜言蜜语。史莹琪咯咯笑: “你真会宣传。行了,你就为我俩各挑选一条围巾吧。” 老年男售货员立即忙碌起来,笑容可掬地递过了两条围巾。夏坤付钱时,被史莹琪挡了回去。 二人走到内饰豪华的珠宝首饰柜台时,史莹琪又被迷住了。 夏坤还是有些急躁了,想叫她走,说:“走吧,这玩意儿真假难辨,恐买着假货,现今国内的假货不少。” 那柜台里着装艳丽的售货员小姐不快了,嘴撇了撇:“走吧走吧,这儿全都是假货!” 弄得夏坤好尴尬。 二人出了商场。史莹琪笑说: “夏坤,那卖围巾的老人态度真好,这位小姐就差了。” 夏坤说:“那老者不是本地人,听口音是江浙一带的。你别看他那柜台在国营大商场里,实则都是个体业主租赁的。私人商柜嘛,态度就好些。” “怎么,外地人也打入你们市中心的大商场来了?” “是的。重庆人也打到他们那边去哩。我一位邻居,就在那边成了大老板了。”夏坤笑说,“现在,大流通呀!你去得更远,到了美国的最繁华地带去了。” 史莹琪也笑了。又引夏坤进了另一家专售珠宝首饰的商店。一进店,夏坤就说: “这儿的货,你更要小心了,看看就行,千万别买。” “为什么?”史莹琪问。 “刚才那位小姐,态度差些。不过,那金银首饰的可信度高些。而这儿是私人商店,真真假假的货就更难辨了。” 那柜台里的漂亮小姐就笑了,说:“两位,不买没有关系,怕假货也是实情。不过,欢迎你们看看,欣赏也是一种享受哩!这位先生说得对,现今买东西,特别是买这种昂贵的珠宝首饰,是要辨清真假的,充假的货确实不少。其实呢,只要注意鉴别,假货是骗不了人的。就说珠宝首饰上镶的宝石吧,主要有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翡翠、祖母绿,还有一些中低档的宝石:石榴石、电气石等等,就要分辨清楚。譬如钻石,是为宝石之王,最具硬度,多数无色或微黄色,也有红、蓝、绿和金黄色的。你看,就是柜台里的这一类!惯常见的仿制品有人造的立方氧化锆和玻璃制品。容易混淆的有无色的蓝宝石和无色的水晶石……” 经这位漂亮小姐这番大度、和悦、充满宝石知识的介绍,史莹琪和夏坤都不由得驻步细观起来。 “购买宝石时,不妨多提几个问题,先要弄清楚你购买的宝石的真实名字。比如,当你购买了一枚钻戒时,发票上写的‘苏联钻一枚’,就说明你买的钻戒并非是真正的钻石,而是立方氧化锆这种代用品。类似的什么‘南非钻’、‘水钻’的都不是真正的钻石。还譬如,当你买红宝石时,被告诉是‘大红宝石’或什么‘波西米亚红宝石’,都不是真正的红宝石,而是红色尖晶石和产于波西米亚的红色石榴石。”漂亮小姐如数家珍地介绍说,“一定要注意外观,顶重要的!天然宝石比合成、仿造的宝石颜色要柔和得多。合成、仿造的宝石颜色给人一种无比鲜艳之感,而天然的宝石因含有铁、钒等杂质元素,色调显得很丰富……” 史莹琪听着,很有兴致,就掏钱买了一对钻石耳环。周围有几位姑娘凑过来看,齐夸赞这耳环好漂亮。史莹琪很高兴,笑看她们。这些山城姑娘,一个个都高挑水灵,肤色如她一般白里透红。 “夏坤,现今的山城好美气,山城的姑娘们也一个个更俊气了。”史莹琪拉了夏坤出店时说。 夏坤点头:“现在成都也发展好快,成都姑娘也漂亮呢,气质各有不同。” “怎么个不同?”史莹琪问。 “重庆的姑娘俏,成都的姑娘媚。”夏坤说,不禁想到了重庆长大的史莹琪和成都长大的宁秀娟来。 史莹琪拍了他一掌:“夏坤,你比过去……”盯他笑,不说了。“我比过去变坏了?”夏坤笑。 “比过去开放了。还记得当年你那腼腆的憨实相不?那次在川办,你当着女同学洗脚也脸红。”史莹琪甜蜜地盯他笑,挽了他的手走,还把头倚到他的肩臂上。 一位如此漂亮高雅的女人挽着自己,夏坤觉得好快意。那早年的同窗情、初恋的浪漫情、决裂的伤感情、重逢的惊喜情齐涌心头,有如狂涛拍岸。又有种不安,万一被自己医院里的人看见……又一想,自己的医院在江北区,而这里是市中心,重庆的人口上千万,怕不会碰上的。夏坤只注意了街上行人有无熟面孔,却没有想到他这被女人挽着的亲热镜头,会被一个乘坐出租车的人看见,用傻瓜相机“咔嚓”拍摄了去。史莹琪终于听了夏坤的话,收了玩兴,二人坐进了奥拓出租车内。这车小,后座只能坐两个人,都穿得多,身子挨着身子。 “这是重庆造的车?”史莹琪把头倚到夏坤肩上,抬脸问。 “是的,是原先那造枪弹支援越南打你们这些美国鬼子的兵工厂造的。”夏坤戏谑说。盯着她那仰视他的脸,想俯身吻她,想到她已是杰克的人,就忍了。 “好呀,把我也划入美国鬼子之列了!” “你不是美籍华人了么。” “我可是地道的中国人,在这儿长大的中国人。”史莹琪说,“兵工厂造汽车,不造枪弹了?” “也造,汽车也造,军转民用了。” “中国,是在大变了……” 史莹琪终于站到了夏坤的家门口。她第一次站到属于夏坤的家的家门口了,她走了三十多年啊!她的眼眶发热发潮。开门出来的姑娘苗条俊俏,快有她高了。这姑娘盯了她,扑闪着亮目: “啊,你是史阿姨!” 史莹琪搂了夏欣的肩头,笑道:“我俩还是头一次见面呢。你就是你爸爸的掌上明珠夏欣了!”随她进门。 “嗯。我在爸爸的影集里早就见过你了。这一次,爸爸又照了好多照片回来,好多照片里都有你!”夏欣说。 这两个长晚辈一见如故,有说有笑。史莹琪就把刚买的那对耳环送给了夏欣,说是见面礼。夏欣好高兴,就要戴。史莹琪说,现在别戴,等你长大成人后再戴,行吗?夏欣点头同意,收藏了这对漂亮的耳环。夏欣领了史莹琪转遍了夏坤这不大的居室。把夏坤晾到一边。夏坤就冲了杯开水放在冷水盅里凉着,又从冰箱里取出冰块来,扔进开水杯里。 史莹琪坐到沙发上时,习惯地要脱下外衣。 夏坤说:“别,别脱,我这儿可没有暖空调。我那窗式空调是制冷不制热的。”边说边拉过一个石英管红外线烤火炉来,放到史莹琪脚下,“进了我这屋子,不仅不能脱外衣,还要加烤火炉才行。你刚走热了,坐会儿就会冷的。你试试,这烤火炉不错,脚一烤暖和,全身就都暖和了。” 史莹琪点头笑:“早先在部队里,就兴洗热水脚,热水一烫,全身就好暖。” 夏欣为史莹琪泡了热茶来,夏坤端到一边去,取了那杯放了冰块的开水,递给史莹琪。 “爸爸,你要冷死人家史阿姨么?大冷天的喝冰水。”夏欣说。 “你不知道,女儿,人家史阿姨是美国人,就喜欢喝凉的!” 史莹琪乜夏坤,拿过热茶来喝:“我再次申明,我可是地道的中国人。啊,这茶好香!” “史阿姨,是山城沱茶。” “嗯,这茶我原先常喝,很不错的。” “行,莹琪,你这也是入乡随俗。” “不是入乡随俗,是返乡归俗。” 这个周六的午餐,三人谈笑风生,吃得很惬意。午饭还没有吃完,找夏欣的电话就来了。夏欣虎吃完饭,就钻进自己的房间忙碌去了。她提了旅行包出来时,门铃声响了,几个男女同学涌进来,喊夏叔叔好、阿姨好。这帮小年轻人早就约好了去北温泉和缙云山郊游。女儿出门时,说要明天下午才回来。夏坤怒瞪眼,说绝对不行,今天必须回来。夏欣就趁有史莹琪在撒娇: “史阿姨,你看,我爸爸什么都好,就是改不了大院长那发号施令的霸道作风,一切以他说了算。他总是不放心别人,而别人对他的不放心却总是置之不顾……” 女儿还是走了。几个小青年出门时一连串的“拜”。 夏坤就叹息,现今的孩子不服管。史莹琪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女,同感地笑。夏坤要去洗碗,史莹琪就说,让她来做做。夏坤说,别把衣服弄脏了。史莹琪没有理会。最终,二人一起去洗碗,又共同收拾干净了餐桌,才坐到沙发上,喝茶聊天。 “夏坤,你们建那大楼的事,有着落了吧?” “有,也可以说没有。” “呃,他们来过了吧?” “谁?啊,你是说赵勇、甘家煌和章晓春他们吧?” “是呀。” “你没有听他们说什么?” “我至今没有见到过他们。” “电话也没有通过?” “没有。甘家煌我是懒理他的,赵勇、宁秀娟和章晓春他们,不都是因了你在美国,我才和他们有些来往的么。” “是的,你现在的心思都在杰克那儿了。”夏坤笑说,心里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史莹琪又问:“他们来了没有呀,你还没回答我。” “来了,先后就差几天时间。这些个在美国的中国商人,一个个都吃得苦,又勤奋、精明。我们先后跟他们谈判了。谈判之前,我都没有让他们到我家里来。我给他们分别约了时间,在医院的会议室里谈。我们参加谈判的人除我之外,有医院的党政领导、纪委书记、审计科长和房管科长等人。我不过多说话,主要让分管的后勤副院长、房管科长他们谈。” “你很会做人。” “我很狡猾,是吧?” “你们这样谈,难成事的。” “你知道的,国内可不比美国。这么大的事情,是要集体决定的。就是谈成了,也还要在职代会上通过才行。” “什么,什么会?” “职代会,就是职工代表大会。” “充分体现民主?” “对。” “三家都没有谈成?” “未谈落实,也都没有全放弃。赵勇先来谈,主要是各自的分成比例有差距,最终未定,说是,双方都再作些调查分析。其次是甘家煌来谈,你不得不佩服他的商业能耐。他虽然远在美国,对国内的有关政策法规了解得清清楚楚。一开始他就拿出一张报纸来,读了当前我们国家明确国有资产产权界定范围的六条规定。他说,这规定里讲,凡占有、使用国有资产的单位,有下列情况的,应进行产权界定。包括有:与外资合资的、合作的;实行股份制改造的;与其他企业联营的等等。他希望我们有正式文件解释清楚关于产权界定问题,他担心有节外生枝的事情。老实说,他讲这规定我们也没有见过,见过也理解不全,在这方面,我们都是外行。章晓春是庄总派来的所谓全权代表,跟他方谈判的焦点是产权的归属问题。我方坚持产权所有,同意建房资金全部由他方出,共同还本付息,他方可以经营部分房产,分成30年。章晓春认为还可行,但她实际上没有全权,打越洋电话请示庄总后,她显得无奈而沮丧。庄总回答,筹建、兴建的资金他可以出,就是不够也可以在美国的银行去贷款,但坚持要永久股份分成,至少也要像香港的模式,分100年。” 史莹琪听着,笑了:“那你们就和他谈分股比例呀,把知识产权的投股比例增大。” 夏坤摇头,说:“这不现实。其一,庄总不是傻瓜,他不会让你提得太高;其二,我们是集体领导定,还得听群众意见,主权是绝对碰不得的首要条件。” “完了。” “大概就这么些吧,算说完了。” “我不是问你说完了没有,是说,你们这事没谈成,泡汤了。” “不见得吧,三方离开时,都说还将继续接触。” “这是商业套话。” “你这么认为?” “yes.” “我还抱有希望。” “希望总是美好的。” “当然。” “谈判完了,你请他们来了你家里做客吧?” “赵勇事太多,谈完的当天下午就飞走了。甘家煌来了一次,翻看了我的影集。他看了你当年在军医学校的照片,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我说,你抛弃了一个多么好的人。他点头,说应该是他夺走了我一个多么好的人。我说,在这一点上,应该怨我自己。” 史莹琪听着,热了两眼,没有说话。 “甘家煌是第二天离开的,飞去了广州。他说,还要去上海、北京他的公司的办事处去看看。至于章晓春嘛,她还是代表庄总和我们草签了一个意向性协议书,也提了些双方都认可的条款。”夏坤接着说,“她是我的学生,到我这家来也算是常客,我不请她也要来的,我女儿同她特别好。嗨,章晓春,她救了我一条命……” 夏坤就把黄山遇险,意外获救之事说了。亲身的经历,从死神手里逃脱的经历,刻骨铭心啊。夏坤说得动了感情,如同在读一段小说,每一个细节都说到了。史莹琪听着,竟二目灼灼。 “夏坤,你呀,你可比不得当年了。那句老话说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太不爱护自己的身体了。看,多悬哟!你就该乘索道上去的,还以为是同邱启发去爬峨眉山那年轻时候?”史莹琪看过夏坤寄给她的那段峨眉山猴趣的散文。 “章晓春是和庄庆一起来我家的。那次在黄山,庄庆见着什么都画,下大雨了才忙往山上奔。他和章晓春走散了,后来,我们三人是在他们住的黄山宾馆才会合的。来我家以后,庄庆同我住,章晓春同夏欣住,住了三天。他俩去看了大足石刻,庄庆兴奋极了。后来,他俩顺长江而下,去游了长江三峡。庄庆还要走了我一本画册,那上面有《油灯下的记忆》的裸浴画,他看了又好激动。说,这是中国的革命的浪漫主义和写实主义的结合的结晶。章晓春就杵他说,你这个生长在资本主义国度里的画痴,也知道什么叫革命的浪漫主义?他说,他听说过这个词句,看了这两幅画就这么认为。还说,你们看,这两幅裸浴的女人体,其造型与油灯、火墙、脸盆的摆设是多么浪漫、生气、和谐!这位画家强调了画的饱满和张力,有意识地减弱了它们之间的质感差异。是的,质感的差异比起造型的和谐毕竟是第二位的。这位画家的自我意识是不一般的,他要做到的是画‘什么’而不是仅仅当作‘什么’来画……” 夏坤说时,史莹琪一直静静地听。 “夏坤,你还记住了庄庆那番对画的滔滔议论。” “你忘记了,我也是个业余绘画爱好者。” 史莹琪就抬眼看夏坤屋内墙上挂的国画、油画:“是你画的?” “胡乱画的,自我欣赏。” “夏坤,你这个人也真怪了,啥都喜好。” “可啥都不通。” 史莹琪就起身去到书柜前。夏坤就献乖地把自己著的业务书、发表的学术论文、科研结题报告和文学作品都一一指给她看。有种得意。 史莹琪看着,说:“夏坤,你要是在国外发展,一定成果更多更大。” 夏坤说:“也许吧。”又说:“也未见得,离开了生长这些结果的土地,我也许会一事无成。” “不会的,你这个人,在哪里都会干出成绩的。” “是吗,也许吧,如果我早去美国发展,也许是一个端盘子的专家了。” “你是说餐厅招待?这里面学问也大,就有中国的餐厅招待在美国写了书,出了这方面的专著的。怎么,你不相信?” “我信。不是说行行出状元嘛。” “夏坤,我说呀,你要是在美国奋斗,也许是个大企业家、大金融家了。” “莹琪,你就这么看重我,其实我自己心里最明白,我是当不了这些的。以商而论,无商不jian,无jian不商,我是难以发展起来的。” “这是你这会儿恁样说,真正到那时候,你自会想出百般办法来的。” “你是说我也会不择手段?” “我说的是百般办法。” 夏坤笑了。说:“百般办法里就包括了不择手段。太真太实了是难以成功的。你看甘家煌、赵勇、庄总,包括章晓春,就我接触的这些人和事,他们都或多或少或大或小地使用了某些不择的手段。”夏坤说着,拿出一张报纸,递给史莹琪,“你看看,这是昨天的报纸,看看这篇叫作《保真商城兵败京城》的文章。” 史莹琪接过报纸看。这文章写道:“一年前曾经雄心勃勃,以捍卫真货,向假冒伪劣商品宣战的北京‘保真商城’因严重亏损,去年底关上了大门。‘保真商城’的夭折,在北京城上下引起了强烈震动……” 夏坤呷了口茶水:“这个商城一心为顾客着想,绝不进假劣货,但却贸然闯进了看似诱人却充满了荆棘的商道。他们严格遵守每种商品进店前的质量检测制度。却不想,增加了商品成本,延误了商品的上柜时间。一些厂家也敬而远之,不愿意将商品销往这座商城,使一些商品出现了断档。专家们也议论纷纷,各有说辞了,认为:单纯地希望用高明的商业创意并不一定能获得丰厚回报。在商业竞争日趋激烈、商业经营规则又不甚健全、假冒伪劣商品还比较泛滥、而消费者的自我保护意识又不太强的现在,要想立马地真正‘保真’是不现实的。” 史莹琪读着这文章:“然而,北京的老百姓却把‘保真商城’留在心中。在商城停业后的次日,在商城大门上贴了一副对联:‘童叟无欺卖货不卖良心,货真价实人品重于商品,站起来别趴下’。”赞道,“这对联写得好!” “老百姓的向往永远是美好的。” “夏坤,这文章说得对,中国商业的经营规则要健全,消费者的自我保护意识也要增强才行……” 他俩就这样扯东拉西天南地北地说着。夏坤很想了解一下杰克的情况和史莹琪的近况。然而,几次提及均未得到她的正面回答。她谈到了其他的他也感兴趣的事情。 “呃,夏坤,你不是说叫邱启发、赵佳秋他们来聚一聚么。”史莹琪说。 “明天,明天吧,叫他们来家包饺子。他们见了你会好高兴的。”夏坤说,他不希望他们过早地来,他要同她好好叙一叙,“莹琪,过了春节再回去,春节时我们假期长,我陪你游三峡去,再不去,1997年三峡大坝就截流了。” “好呀,我当然愿意了。只是,春节还有一个多月呢,你让我不闲死了。”史莹琪说。 “怎么,家乡拴不住你了?一定是想杰克了吧?或者是杰克打电话来催你回去了?你怎么不叫了杰克一起回来见见你mama?其实杰克是一个很好的人。真的。老实说,开先,我对你与他的婚姻是很不赞同的,可是,我了解你,也便了解了他。我现实冷静地分析了,你这么抉择是困难痛苦的,但也是对的……” 夏坤一气问了许多个问题,说了一大串话,才发现史莹琪已是两眼一泓泪水盈盈欲滴。忙止住了说话,心想,是杰克伤害了她?还是她与杰克合不来?他为她取了餐巾纸来: “莹琪,对不起,我不该问了这么多。” 史莹琪接过餐巾纸揩眼,泪水如串滚落…… 在史莹琪生长大的故里,在夏坤这不大的屋子里,夏坤被带进了史莹琪的又一段新近发生的真实故事里。 史莹琪的经历,可以说是传奇而又富于悲剧色彩。她的第二次婚姻又遭不幸。新婚之夜,杰克因兴奋过度而猝亡,当史莹琪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时,已为时过晚。尸检结果证实,患有冠心病的杰克突发了心肌梗塞。这突然而至的丈夫和导师杰克去世的巨大不幸已使史莹琪悲痛欲绝,而杰克的女儿和她的男友的无理指责更使她雪上加霜,他们指控她有图财害命的嫌疑。杰克女儿去法院控告了她。最终判了史莹琪胜诉,那尸检报告的结果是毋容置疑的。而心力交瘁的她拿到那纸胜诉书时便昏迷倒地。在这场诉讼中,儿子甘洋和她忠实的堂弟宝全出了大力。她叮嘱他们,此事不要告诉任何第三个人,尤其不可告诉甘家煌。她不希望有人来嘲讽她这狼狈的可悲结局。杰克的女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盯住的是父亲的遗产。她被判付了所有的诉讼费,也判得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遗产。而史莹琪却大度地把杰克在锡蒂岛上的住房和那艘游艇都给了她。为这,杰克的律师很不理解很为不满。杰克生前曾对律师口头说过,不留给不争气的女儿任何遗产,遗憾的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留下书面遗嘱。而史莹琪说,杰克就是留了书面遗嘱,她也会赠送给他女儿一半以上遗产,她毕竟是杰克的亲生骨rou。史莹琪这样做了,杰克的女儿并不买账,她和她的男友咒骂她是丧门的妖鬼,扬言要她必须交出全部遗产。说是,她父亲培育了她成为博士已经应该知足,她父亲不论什么原因死亡都与她这一诱因有关。是她用美色诱使他父亲对她着迷,用下流手段诱使杰克zuoai时高度兴奋而亡。杰克女儿的男友,那个嬉皮士还伸出食指对她做了下流动作,恐吓她夜里不要睡熟。甘洋得知后,对这小子不客气,以同样的手势加拳头回敬他,并也恐吓他大白天也不要稍有懈怠。那家伙敢欺辱史莹琪却害怕甘洋。 一夜间,史莹琪确实成了美国的百万富翁,而她却感到,自己在精神世界里一贫如洗。她把那岛上的房子和那艘游艇的钥匙都交给了杰克那妖艳的女儿。她有着留恋却决意再不去那岛上。她用杰克留给她的钱为杰克在墓区修了一座很好的坟墓,为自己在远离曼哈顿的里士满买了一套私人住宅。除甘洋和她堂弟宝全知道她的新住处和电话号码外,她不想让其他熟人知道。她不愿意听到杰克的女儿在她工作处散布的流言蜚语,辞掉了自己酷爱的工作。又不愿意闲着,就在住地附近开办了一家美容院,请人做,自己也学了为别人做美容。至于她堂弟为她经营的再度开办的服装公司,她加大了投注,全权委托他去办。 她笑容可掬地为他人做美容,心里却痛苦不已,烦乱不已。她的这次人生不幸她至今也没有告诉自己的母亲和女儿。她不想让她们为她担心、忧烦。总有一种力量在驱使她要回国来,要来看看夏坤。她也下决心不告诉夏坤的,但是她失败了,她原原本本全部对夏坤倾吐了。 世人都是这样,全部的痛苦和欢乐都终会对自己最信赖的人倾吐。 世界就是这样,总是充满着欢乐与痛苦。 夏坤与史莹琪的两次重逢,听到了两段她的不幸故事。追根溯源,就又悔恨不已,埋怨自己。 “莹琪,都怪我,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我!” 史莹琪已没有了泪水,摇头说:“夏坤,别这样说,你没有错。这就是人生,就是生活。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怪我自己,不该去了那个国度。”又一笑,“算了,不说这些,世上没有后悔药。” 夏坤叹道:“是的,没有后悔药。”又说:“莹琪,我也要说你了。你不该辞了那工作,你要知道,你的工作是多么有意义,多么有奔头!”不无遗憾。 史莹琪去厨房里揩了脸,出来,说:“我接受你的指责,我承认,我退缩了。你不想请我吃晚饭?” “吃面条,我和女儿每天晚餐都吃面条。”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夏坤下了两碗麻辣面条,二人“呼噜噜”吃,史莹琪觉得味道不错。 晚上,看了电视新闻。正播放电视剧《苍天在上》。夏坤就对史莹琪说了前几集的大意。史莹琪说,这电视剧还挺有看头,说她mama很爱看。反腐倡廉,中央和百姓都在大声疾呼,人心所向,人们自然有兴趣。晚上10点过了,播放美籍华人严歌苓编剧、子繁执导的中国人在美国的电视剧《新大陆》。二人都兴趣地看完,每晚只播一集。夏坤说,莹琪,我要把你的事也写出来,今后也编个电视剧拍出来,一定有意思。史莹琪说你写,我为你提供素材。夏坤把自己回国后写的一篇《赴美散记》的散文拿给她看,是发表在晚报上的。史莹琪看后,笑说,你确实不简单,写得不错。夏坤好高兴。嗯,真实,有感情。是吗,我这是有感而发的。 晚上12点过了,史莹琪没有说要走,夏坤也没有提出她走不走。 史莹琪笑了:“夏坤,我还是得要回去了。你看,我的耳朵发烧了,我mama一定在说我了。” 夏坤说:“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二人起身来,往门口走。夏坤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这个只化了淡妆穿着随便的美国贵妇人,说: “莹琪,你还是这么随意。” “什么随意?” “穿着打扮。你穿得并非美国贵妇人那般华丽,却依然那么美气。” 史莹琪停住步子,回盯他笑:“有位80年代移民美国的旅美作家,叫林哲,她说过,衣着得体即是美。” 夏坤点头:“她说得对,和谐就是美嘛。”他这样说,就想到了那个与史莹琪的和谐之夜。 夏坤这样想时,史莹琪回身抱他狂吻,吻了他一脸泪水。情之所至,金石为开,这对相识相爱相离又相逢的恋人,此时此刻融为一体。史莹琪不走了,她习惯地要洗浴。夏坤家的卫生间里只有一个热水器淋浴,没有盆池,更没有美国家庭常有的那种夏坤后来才知道的盆池里水花飞转的“热水按摩浴”。他为她打开了使用天然气的热水器。史莹琪就在卫生间里冲起淋浴来。而她感到这是她一生中最为舒心的洗浴。 “夏坤,你能来为我搓搓背吗?”她在卫生间里说。 夏坤去了。灯光下,她那洁白的裸体完美无遗地展现他眼前,不禁想起当年那次史莹琪洗冷水浴的事来。那次,他进去救她,看见了搭在她身上的墨绿和墨绿外的肌肤…… “莹琪,你当年好勇敢,敢洗冷水浴。”夏坤为她擦着身子。 史莹琪用手捋着湿发,用脸去迎接水流。她也想到了当年那件事情,笑了:“那时候,我们都好年轻,年轻真好!” “你现在也不老。” “真的,你认为我不老?” “当然。” “谢谢你,夏坤……” 史莹琪颤抖了声,从水帘里看着夏坤。他那眼窝里闪亮的大眼,那高挺的鼻梁,那刮过的胡须下的棱角分明的嘴唇。这个中年男人,更为成熟、英俊!他的那双大手在她的胸前、后背、臀部搓动,如同有股电流,触到哪儿哪儿就有一种酥人的震颤…… “that's right. i'm glad to meet you!”史莹琪用英语说,见到他真高兴。 “i'm glad to meet you,too.”夏坤说他也很高兴。 “thanks. that's very nice of you……” 史莹琪激情不已,说太感谢夏坤了。二人就这样用英语交谈起来。夏坤就又想到了在美国与史莹琪重逢的日子,想到了在美国经历的人和事。当夏坤也洗完浴,二人共躺到床上的时候。夏坤拉灭屋灯。史莹琪又拉燃屋灯。烤火炉的热力有限,他两人的热力温暖了身心温暖了卧室。史莹琪的手在夏坤身上抚摩,柔唇在他脸上亲吻。她感觉到自己那颗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心又充实热烈年轻起来。她正依附在一座坚实的大山上,令她忘情,任她攀缘。夏坤觉得自己在那苍莽莫测的高原密林深豁里穿行,寻觅他追寻了数十年的真正属于自己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