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她有心为可也余志解围,便淡淡笑道:“说起骑马,我也强不到哪里去。初初站到马边上时,连上去都不敢,便被那高度吓到了。可也王子头一回骑马,这还算胆子大的了。起码还敢往上爬,勇气可嘉。”说着她便举起酒杯,主动敬可也余志。 可也余志受宠若惊,连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刚才还在损可也的大臣一见势头不对,连忙顺着徐慧的话下来将可也余志狠狠地夸奖了一番。 可也余志的脸色这才渐渐恢复如常,说话也不像起先那样拘谨了。 放 松下来的可也余志,为众人介绍起了流鬼国的情况。据他所说,流鬼人依海岛散居,掘地数尺,两边斜起树木做成屋子。人人皆着皮服,又以狗毛杂麻为布做衣。妇 人冬衣鹿皮,夏衣鱼皮。其地多沼泽,有盐鱼之利。地气冱寒,早霜雪。等地面冻成坚冰之后,以长木在冰面上滑行,追击野兽。部落生活虽原始,也有兵力万余 人,不容小觑。 在场之人早已习惯了大唐的繁华兴盛,听说还有这样原始的部族,一时间不免啧啧称奇。不过比起起初的嘲讽,显然多了几分赞叹之意。 太宗听得十分有趣,最后顺着徐慧的意思,封了可也为骑都尉。 不过等到夜深,宴会散去之后,太宗就没那么高兴了。回清宁宫的路上,他借着酒劲悄声问她,“你是不是看上可也那个小白脸了?” 可也生于北地,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俊朗非常,有一种不同于大唐男儿的异域风情。 ☆、第85话 徐慧听了这话,内心相当无语,甚至连辩解的欲望都没有,压根懒得理他。只装作不胜酒力,闭上眼睛,靠在暖轿里小憩。 李二也是有病,明知道不大可能,还故意拿这种话来惹她生气。可话已出口,难以收回。见徐慧不肯解释,太宗心里十分不好受,默默地生起了闷气。等到了清宁宫,他竟然把徐慧送了回去,就自个儿回甘露殿去了。 杜掌膳立在门口,看着銮驾远去,有几分着急地说:“哎呀,陛下怎么走了?” 徐慧正好听见,轻哼一声,“又来了。” 她坐在妆奁前,烛影里,玉藻和玉蓉一左一右,替她卸下钗环。玉蓉有心想劝,被玉藻一个眼神给拦了。 眼见着徐慧洗漱过后就要睡下,玉蓉禁不住问了句,“婕妤,陛下那边没关系吗?” “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她真是拿太宗这性子没办法,动不动就犯小心眼儿,一阵好,一阵坏,简直比她一个姑娘家还矫情。 她喜欢他什么呢?她不要喜欢他了! 玉蓉却是误解了她的意思,追问道:“那您要不要想想办法,给甘露殿送点东西过去?” 她以为徐慧惹恼了陛下,要徐慧去甘露殿主要示好呢。 “该想办法的可不是我。”徐慧拿起书,翻了起来,“好了,我要看书了。”言下之意,已不想再多提此事。 玉蓉多了两句嘴,已经被玉藻扫了几个眼刀,此时也是不敢多说了。替徐慧放下了洒金帘帐,便远远地退了出去。 等到屋内空无一人,只有烛光跳耀的时候,徐慧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心中忽然有几分落寞。习惯了两个人同床共枕的日子后,竟有几分孤枕难眠的意思了。 她轻轻苦笑了一下,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她进宫成为才人之前,有一个小女孩与她相依而眠。她的小妹徐颖,应当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也不知现在跟着父母在沂州过得怎么样。 徐颖的婚事她一直都没有提,只是暗暗留心着,可都没发现什么合适的。本想着这些日子也叫太宗帮着相看一些,可又发生了今晚这样的事,她可不敢在这个当口上提了。 要是太宗犯起了二性子,把她meimei送去流鬼国做媳妇了怎么办?她没有瞧不起流鬼国的意思,可做jiejie的,总有私心,不希望meimei嫁得太远。 想着想着,徐慧便渐渐地睡着了。可她不知与此同时,甘露殿里的太宗却是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更深露重,尽管锦被里已被铜炉暖过,太宗还是觉得冷得厉害,遍体生寒。他盖了两层被子,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如坐针毡。 吴庸当值,见他翻来覆去,便忍不住问了句,“大家,您要不要召妃嫔侍寝?” 太宗口中的“徐”字还没说出口,只刚刚做了一个口型,他便及时地收住了声。他将自己卷在被子里,朝床铺里侧滚了一圈,背对着吴庸道:“滚。” 吴庸立马滚了,可太宗的失眠却没有结束。就这样翻来覆去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太宗便按捺不住了,着急忙慌地说:“快去召徐婕妤过来。” 吴庸为难道:“大家,这时辰还早,只怕徐婕妤还睡着呢。” 他是甘露殿的宦官,自然要听陛下的。可是比起色厉内荏的太宗,不知道为什么,吴庸现在更怕不怒而威的徐慧。 太宗吐出口闷气,妥协道:“罢了,先去上早朝。” 早朝之时,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那种急切的心情,好像是在盼望着师傅早点念完课本,早早下学去打球。 好不容易熬到早朝结束,吴庸过来问他,“大家是回甘露殿,还是去清宁宫?” “去清……”余下的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太宗突然改变了念头,嘴硬道:“去清宁宫干什么?回甘露殿!” 吴庸被他搞的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是摸不清太宗的心思。 等回了甘露殿,就到了太宗例行的打拳射箭时间。可他此时坐立不安,哪里还有心思做这些。 才回去不久,他便把吴庸打发了出去,让他到清宁宫去请徐慧过来。 可是等啊等,等啊等……徐慧就是不来。 李二等得望眼欲穿,将箭靶射成了刺猬,还是不见徐慧过来。 他生气了,又叫王德亲自去喊。又是这般等了好半天的功夫,才见徐慧姗姗而来。 他本有意发火,吓一吓徐慧。却见她今日不同于平日里的素净简单,竟是如同昨日赴宴时一般隆重,穿了一身湖水蓝蔷薇纹的曳地长裙,额间还贴了片亮晶晶的花钿,白皙的皮肤在初春的阳光下泛出一层薄薄的光晕,清丽脱俗,仿若绛珠仙子。 太宗看得有几分痴了,原本的怒火便已消失了大半。可他等了她这么久她才过来,实在是不可轻易原谅。 于是太宗故意板着脸,沉声道:“徐婕妤,你为何久召不来,是想抗旨不遵吗?” 老实说,太宗到底是身居高位多年,平日里看着随和可亲,一旦拉下脸来还挺吓人的。 宫人们见他面色不豫,早已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徐慧却是不慌不忙地抬眸望着他,轻声细语地道:“陛下随我进来便知。” 随后不等太宗答应,她便抬步迈入甘露殿,好像这座宫殿的女主人般,十分熟门熟路。 太宗心里好奇她在卖什么关子,就跟在徐慧身后进殿。只见徐慧坐在平日里她坐惯的位子上,从容提笔,如流水行云般写下两行字。之后一字未改,便叫宫人呈上。 按来旁人献上诗作,皇帝为了“摆谱儿”,都是要叫身边宣旨的太监帮着念的。可徐慧的作品不一样,太宗生气之余,还想着不能让吴庸那死太监尖细的嗓子糟蹋了徐慧的诗,便将规矩丢到一边,亲自接过了玉藻递来的那张雪白的宫纸。 原本吴庸等人见太宗头一回生分地叫徐慧的封号“徐婕妤”,还以为这次徐慧要完了。谁知他们那位昨天和今天早上脾气还大到不行的陛下,才一见了徐慧进献的诗,便噗的一声笑了起来,竟是龙颜大悦,怒气全消。 “你们都下去吧。”太宗摆摆手,便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 等不相干的人都退远了,他才慢慢地靠到徐慧身边来,揽住她削瘦柔弱的肩。 “慧儿,还生气呢?朕都不气你了,你怎么还在气朕?” 徐慧淡淡一笑,带着几分清冷的意味,“陛下缘何要气我?” “还不是怪那可也余志长得太过英俊,和朕有一拼。”太宗摸了摸胡子,认真地说:“本来朝中还有人说要把他扣留在长安,让流鬼国彻底臣服于大唐,现在嘛……依朕看是不必了,朕明日就把他好好儿地送回去。” 徐慧被他逗笑,轻声骂了一句,“昏君。” 她的声音娇软缠绵,太宗心中一软,仿佛融为了一滩春水般,拉住她的手道:“小美人,朕只愿为你沉沦。” 徐慧笑而不语,如同刚刚绽放的蔷薇,娇艳而诱人。 太宗想起她方才所作的那首诗,含笑念道:“‘朝来临镜台,妆罢暂裴回。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慧儿好大的架子,竟敢屡召不赴,要朕等了你这样久。”1 后宫佳丽三千人,旁人若得到帝王的宣召,本应喜悦至极,立即应召,匆匆赶来,这样才符合女子从夫的准则。 可徐慧不同。她看似与这个时代的普通女子一样温婉柔顺,骨子里却是叛逆至极。 于太宗而言,从来都只有要别人等他的时候,他还从没有等过谁。可徐慧偏要他等上一等,故意引得太宗着急。 谁让他惹得她不高兴了呢? 她就是这样的娇蛮,可却让他怜爱至极。 太宗突然发觉,他对她,早已超出了君王对一般妃嫔的“宠”爱。 徐慧吸引他的地方,远远不止容色的妍丽这样简单。他钦佩她的才华,敬佩她的人品,欣赏她的个性。 于太宗而言,徐慧是与他平等的存在,而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附属品,只为了繁衍后代。 他喜她、爱她、敬她、怕她,又离不开她。 千百年来这样相处的帝妃,恐怕也就只有他们这么一对了。 把可也余志打发回流鬼国后没多久,太宗就把这一茬给忘了。徐慧平日里不轻易作诗,每回写诗,必出佳作。他顾不得吃那没来由的飞醋,派人将徐慧的诗作好好地整理收录起来,和他的诗作保存在一起,以防丢失。 太宗的辛苦没有白费,大唐盛世没能永恒地持续下去,不知多少诗稿在战火中灰飞烟灭,好在徐慧的这一首《进太宗》得以保留。后人评曰:拟就离sao早负才,妆成把镜且徘徊。美人一笑千金重,莫怪君王召不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短短一夜的分离,让太宗深切地尝到了孤枕难眠的滋味。自此之后,他可不敢轻易再同徐慧闹别扭了。要知在别人那里,他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可到了徐慧这儿,他可就是伤她一星半点,损得他痛彻心扉了。 这天晚上,徐慧已然入睡。黑夜里,李二默默地握拳为自己打气。 “不要服输,不要服老,自信一点,你可以的!嗯!” 可才一说完,太宗的眼神又暗淡下来。他该怎么在徐慧面前找回自信啊?他都那么尽心尽力地保养自己了,宫人还怀疑他不行,真是……真是气死人了。 他好委屈! 太宗正是难过之时,一个温软的身体忽然钻入他的怀抱。他低头一看,只见平日里睡得规规矩矩的小姑娘突然一改常态,乖巧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他仔细去看她的脸,唇角隐隐带着笑意,也不知是在睡着还是醒着。 但无论如何,他的心里,忽然甜如蜜糖。简简单单的一个拥抱,却让他不安的心瞬间踏实下来,如有阳光照耀,温暖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1译文:一清早我就对镜梳妆,妆成后却又忍不住犹豫徘徊。古人千金才买美人一笑,陛下一纸诏书就能把我召来吗? 慧慧真心牛逼! ☆、第86话 尽管徐慧的“投怀送抱”让李二暂且安心了一个晚上,最近很受打击的太宗还是决定想想办法,展现一下自己的魅力。 趁着下午徐慧在甘露殿的时候,他派人将写有自己草书的屏风搬了上来,做了一个“书法展”,展示给群臣。 在李二的众多本领之中,书法绝对是其中数一数二的一项。多年来,他坚持勤学苦练,即使生病时也不曾停过笔,是以写得一手好字。 众臣虽然不明所以,不知道陛下为何突然要展览自己的书法,但都颇为一致地给了他好评。什么“笔力遒劲”,“为当世之绝”,什么好听的话都不要钱似地往外说,听得太宗非常得意。 在一片夸奖声中,他的眼睛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徐慧。可是远远看她的表情,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 李二决定再来玩点儿深沉的。 他对群臣说:“书学小道,初非急务,时或留心,犹胜弃日。凡诸艺业未有学而不得者也,病在心力懈怠,不能专精耳。” “哦……”众人做恍然大悟状,其实听懂了多少,他们自个儿心里明白。 太宗趁热打铁,又说:“朕临古人之书,殊不能学其形势,惟在其骨力。及得骨力,而形势自生耳。” “陛下所言极是!”众臣做耳提面命状,都是一副受益匪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