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他的目光在棋盘上移动,心想着若是她落在这一处,那么他之后便有法子应对,就算徐慧再有办法,也改变不了和棋的命运。 可若她落在另一处……那,他就输定了。 这时候长孙无忌根本顾不上什么避不避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慧,紧张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见徐慧的芊芊素手,优雅地执起一枚黑子,往和棋之处落去。 长孙无忌心中一喜,嘴角刚刚上挑,就见徐慧手腕一顿。 他愣住了,有些焦急,恨不得能亲自将她的手按下去。 徐慧轻轻一笑,坏心眼地将棋子落在了另一处,在她早先便瞄准的地方。 完了! 全完了! 他长孙无忌竟然输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娃! 更可气的是,她竟然还敢耍他,故意给他和棋的希望,吊的他不上不下的,再狠狠地羞辱他! 长孙无忌涨红了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盘已成定局的棋。 太宗和晋阳看出他脸色不对,都不敢出声打搅他,更别说嘲笑了。 父女二人默默对视一眼,心里都能理解长孙无忌的感觉。 他们两个的棋艺也不算差,只是在徐慧面前就不够看了。 起初连续在徐慧手中败下阵来的时候,他们也很不好受。更不要提长孙无忌这是当众输给了徐慧,没面子的很呐。 不过长孙无忌是谁?他也不是一般人,输就输了,有什么输不起的? 他站了起来,徐慧也随之站了起来。 徐慧这些日子一直在长个儿,可在长孙无忌面前,还是显得有些袖珍。 两相对比之下,太宗忽然担心起来。长孙无忌这厮,不会对他家小慧慧动手吧? 不要啊—— 太宗正要上前保护徐慧,却见长孙无忌端端正正地向徐慧行了一个礼。 诶?这是什么情况? 在几人疑惑的目光里,长孙无忌沉声道:“先前是臣不懂礼数,不知进退,轻慢了徐婕妤,还望婕妤恕罪。” 陛下看女人的眼光不准,不过这辈子他有两次没有看错。 一是娶了他的结发妻子,二是看中了他面前的这个才华出众的少女。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 是他看错了徐慧。 “长孙遗风”这四个字,绝对不会是徐慧让人散播出去的。 别看她看起来温温软软,没什么脾气的样子里,可她骨子里有种文人的清高。那一身傲骨,不输于他这个七尺男儿,朝中的股肱大臣。 气过恼过之后,这一盘棋,他长孙无忌输得心服口服。 自始至终,徐慧什么都没有说,可她通过自己的棋路让他明白,一切都只是他想多了。她徐慧没有借着模仿长孙皇后上位的念头,别说没有,甚至于听到这样的说法,她比谁都不乐意。 他不屑于徐慧被比作长孙皇后,所以生气,迁怒到她身上。却没想到她一个小小的婕妤,竟然也敢不屑于自己被拿来和先皇后相提并论。 她竟骄傲至此。 长孙无忌越想越惭愧,简直没有脸在这里呆下去了,草草地告了退。 “舅舅真可怜。”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晋阳低低地说。 徐慧温婉地笑笑,将晋阳拉到自己身边来,“你看这棋,如果白子没有这么走的话,就不会……” 见她细细地为晋阳讲解起棋路来,太宗在旁看着,不由地轻挑唇角。 他喜欢的女人除了故去的长孙皇后,一向都被长孙无忌所瞧不起。 本来太宗都习惯了这种事情,却没想到徐慧的出现,彻底地扭转了他憋屈的战局。 这下子终于轮到长孙无忌吃瘪啦。 太宗开心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也凑到徐慧身边听她讲棋。 他突然发觉,徐慧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琴、棋、书、画,竟是样样精通。 简直太厉害了。 每次太宗这样感叹的时候,下一次她又会拿出更厉害的本领来,闪瞎他的眼。 太宗看着徐慧温柔沉静的侧脸,微微一笑。 他倒是很期待呢。 左右这一生还很长,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见识她的千百种样子。 只要……他能活到那个时候。活到她长大,与她圆房,到她生子,再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他们的孩子娶妻生子。 想着那样美好的愿景,好端端的,太宗忽然之间非常害怕。 他……他比徐慧大那么多,真的,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吗? 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她这样年轻,若是被发往感业寺出家,岂不是可惜了这一身才华? 徐慧讲完了棋局,突然发觉身边的大男人安静得不对头。她转过头去,就见他在那里发呆,眼圈儿红红的样子。 她不由关心地问道:“陛下,您没事吧?” 该不会是在心疼长孙无忌输得太惨? 徐慧不是神仙,自然猜不到太宗在想什么,她只能基于事实揣测。 她哪知道太宗的想象力那样丰富,能从一盘棋,联想到生死呢…… 太宗见她这样温柔地关心自己,也顾不上兕子在旁,头一歪,就靠在了徐慧削瘦的肩上。 “朕没事,就想抱抱你……” 逼的晋阳一脸受不了地告退了。 ☆、第52话 徐慧发现,自打她那天赢了长孙无忌之后,陛下就有些不对头。 以往除了秋狩冬围,太宗整天就是批折子、批折子、批折子,看书、看书、看书,写字、写字、写字。他常常呆在屋里头,一呆就是一整天,都不爱动弹一下的。宫里人都说,魏王就是学他爹,整日光做学问不运动,所以才会胖成那样。 现在可不一样了。太宗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喜欢上了强身健体。拉弓射箭,骑马斗球,年轻时的乐趣,全都被他一样一样地捡了起来。 太宗喜欢吃羊rou,但是羊rou吃多了对他身体不好。以往徐慧经常管他,怎么管都管不住。现在却是不用看着他,太宗也知道忌口了,跟着徐慧往偏素食、少食rou的方向发展。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向御医讨要保养皮肤的方子…… 这事儿还是杨淑妃学给徐慧听的。太宗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问完了太医,去贤灵宫的时候,又问起淑妃。 杨淑妃是谁,她可比太医温柔贤惠多了。太医当时一听说太宗要这种方子,就用一种惊骇的表情看向太宗。太宗立马回以“再这样看朕朕就杀你全家”的眼神,太医才老老实实地给他开方子。 杨淑妃就不同,短暂的错愕之后,她温婉地笑道:“陛下可真是问对了人,这宫里呀,也就妾身最爱钻研这养生护肤之道。” 太宗点点头,他到淑妃这里来取经,也是念着这宫里差不多岁数的妃子里头,就杨淑妃显得最为年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出十几岁的样子。 他以前就是一糙老爷们,才不注重保养自己。现在可不行了,既然喜欢上了一个小姑娘,他就不能落后太多呀。 心满意足地揣着杨淑妃压箱底的秘方回了宫,太宗就吩咐王德下去准备,务必要把他捯饬的看起来年轻个十几二十岁的。 王德接过那叠方子的时候,双手都在发颤。他真想大喊一句,老奴做不到啊! 可看着陛下满含希望的眼神,王德又于心不忍了。陛下正在兴头上,王德怎么能打击他呢? 刚开始的时候,太宗还躲在甘露殿里偷偷地做。后来嫌麻烦,想着日子久了他要是变好看了,瞒也瞒不过徐慧,于是就不再避着徐慧,在清宁宫的时候也大大方方地吃美容养颜的补品,脸上敷着不知名的中草药。 徐慧刚开始还忍着不问,后来见他天天如此,还拉着她一起做,她就禁不住问了一句,“陛下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啊。”太宗笑眯眯地回答。 “您以前都不这样的。” “哪样?” 徐慧看了看他绿色的脸,没说话。 “哦,你说这个啊……”察觉到她的目光,太宗笑呵呵地解释道:“朕这是在养生。” “养生?”徐慧表示不信,她耶耶最爱养生,也没见他像陛下这么养的啊。 太宗见徐慧一脸质疑,便向他勾了勾手,示意她近身说话。等她走近,太宗一把攥紧了徐慧的手,不容她再躲开。 “小没良心的,”太宗最近好像特别喜欢这样骂她,“朕还不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徐慧不明白。 太宗“啧”了一声,有些着急。这丫头在某些方面太迟钝了。他喜欢她,这样明显的事情,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出来。但她那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吟诗作对倒是有一套,感情方面却是一窍不通,急死个人。 但他知道急不得,反正那么多天都等了,也不差这些日子。 太宗就说:“先不说这个,《玉台新咏》读完了没?” 徐慧点点头,“昨晚就读完了。” 《玉台新咏》是徐慧的先祖徐陵所编。这徐陵年少时因早慧出名,为人潇洒不羁。在《玉台新咏》的序里头,他非常直接地说,自己编这本书就是“选录艳歌”,主要收录男女闺情之作,在当时也算是个奇人了。 太宗就是看中“艳歌”这一点,才故意拿来给徐慧看。 这书在徐慧十岁以前,都是家中的禁書。姜氏怕她年纪小不懂事,生了女孩子家不该有的心思,再坏了名声,所以从来不许她看。 若是换个调皮的孩子,正是叛逆的年纪,父母越是不许,她就越是要看。偏生徐慧乖巧听话,姜氏不让她看的书,她就当真不看了。 反正这世上的书有许多,她并不急于这一时。既然母亲说有些书嫁了人才能看,那她就嫁了人再看好咯。 不过等真的嫁了人,却早已把这些小事遗忘到了脑后。若不是太宗说起来,徐慧还真想不起来有这么几本“禁書”。 太宗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觉得差不多好了,就起身去洗脸。临沾水前问她,“觉得怎么样?” “说这书尽是yin词浪句,倒是冤枉了先人。”徐陵才华出众,眼光独到,在南朝就有“一代文宗”的美称。可惜世人多龌龊,提起徐陵,想起的总是那个编纂yin诗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