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季成阳很快坐起来,他略微仔细看了她一眼,然后,起身去厨房给她做午饭。纪忆仍旧懵懂地坐了会儿,也去找自己的拖鞋,想要跟着他去厨房。直到她弯腰时,终于清醒地意识自己的运动衣的拉链都被拉开来,连内衣都随便搭在手臂上…… 厨房里,有瓷碗碰撞不锈钢池子的声音。 纪忆就在哗哗的水声里,手忙脚乱地将手伸到背后,系好自己的内衣,拉上外衣。 她不敢跟着他去厨房了,盯着自己睡了两天的床,发了会儿呆,就赶紧去撤床单和被罩,都是自己睡过的痕迹,还因为发烧被汗浸湿过……她抱着那一堆深蓝色的布,走进洗手间,塞到洗衣机里,却找不到洗衣粉。 只得一步三挪,挪到厨房门口,小声问:“洗衣粉在哪儿。” 季成阳正在洗堆积两天的锅碗瓢盆,还有筷子,勺子,最后索性连没用过的,柜子里的那些碗筷也都拿出来,他攥着洗碗布,满手泡沫地看着她,愣了愣:“在阳台上,”很快又打住,改口说:“应该已经用完了。” 他的短发因为刚才涌现出的薄汗后,自己随意胡乱擦了两下,显得有些乱。水池里是放着热水在洗碗,水汽蒸腾上来,让他的轮廓更衬得清俊。 他看她,似乎还在思考,有什么备用存留。 “我去买,”纪忆马上垂了眼,视线落下一些高度,看着他的腿说,“很快就回来。” 纪忆说完,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等季成阳听到门被撞上的声音,神情有那么一丝异样。他终于想起来,似乎有还未开封的洗衣液在某个地方放着,可惜她又开始羞涩,等不到他想起这些。季成阳抿起嘴,真的是自嘲地笑了,此时的他更像是朝气蓬勃沉浸在初恋美好的大男孩,视线无时无刻不在跟随纪忆,哪怕她不在身边,也不影响他的脑海里反复都是她。 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如此。 只能说过去太高估自己了。 年龄差距是个巨大的诱惑。 季成阳,你对纪忆的感情,可起源于这个诱惑? 在他眼前只有黑暗的那段日子里,季成阳曾用最冷静最理智的态度来审视这个问题。对于爱的命题,男人多被诟病冷血,下半身思考,抵抗不住诱惑,或者不是以感情为重心。可以说当社会从母系转为父系社会开始,这几千年来的漫长发展,的确让男人比女人更加看重感情以外的东西。 这些都客观存在,却不能说一个男人的心里没有想要无私爱护的女人。 季成阳在大学时,曾和室友客观探讨过这个问题。他曾假设了一个情景,如果你的爱人看不到光明,你是否愿意将自己的双眼,分享给她,让她重见阳光。 当时只是无聊的假设,而很多年后过去,他回到自己的祖国,就是在绝对的黑暗里找到了感情的答案。当他双目不能视物,却听到纪忆在自己的身边哭,在哽咽。他想到的是,如果自己真的双目失明,甚至失去生命,那起码让他的小姑娘能少受一些生活磨难。 这一念过去,季成阳终于恍然,他已经回答了自己多年前提出的问题。 他正在和老天谈一个条件,用他的一双眼睛,换纪忆能在阳光下安静成长。 虽然当初他提出的命题有些苛刻和极端,但他那个假设真正重点是: 当你从自私,开始变得无私,你就已经开始了一段真正的,也必将刻骨铭心的爱情。 不管他能否能想明白这场爱情是如何开始,但他从那天她遭遇四面楚歌,在她钻到自己的怀抱里寻求短暂安慰的时候,就已经能确定,自己对纪忆的感情,是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写着一对那啥那啥……心脏有点儿兜不住刺激,还是隔壁无压力啊…… 第三十八章 生命的依恋(3) 在季成阳的记忆里,2003的春天有很多事情发生。 3月,他从俄罗斯归国,非典型肺炎正在北京和广州、香港迅速蔓延,面对着措手不及的灾难,他和纪忆的爱情,在这个仍旧天寒地冻的初春悄然开始了; 20日,英美军队为主的联合部队终于对伊拉克发动了军事行动,如果说阿富汗战争还蒙着一层遮羞布,那么,伊拉克战争才是真正的军事报复行为,因为非典在中国蔓延,季成阳的出国手续遇到了一些问题,竟在战争爆发后,暂时留在国内做了一个闲人; 这段时间,季成阳的父亲也动了一个大手术,在病床边当着几个儿子女儿的面,亲口要求季成阳放弃现有的工作,他没作答。 “晚饭想吃宫保鸡丁吗?”季成阳在电话里问。 他真的很闲,当别人都躲避在家躲避传染病的时候,却独自推着购物车,在近乎空无一人的超市里闲逛。因为顾客少,货物竟然也很少,几米长的冰柜里没有几盒东西。 “好啊,”纪忆的声音,呼吸有些重,她应该是刚才从教室跑出来,赶着去下一堂课,“能多买点儿花生米吗?我喜欢吃宫保鸡丁里的花生米。” “没问题,”他答,“我买完东西,去接你。” “今天要晚一个小时,我临时加了一节课。” “没关系,我可以坐在车里看资料。” 电话收线,他继续采购。 这种物资贫乏的超市,真说不上“采购”两个字。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他又接了两个电话,是自己二哥的,也就是季暖暖的父亲,电话里二哥的措辞非常激烈,暖暖已经接连旷课很多天,时不时就找不到人,二哥和嫂子商量着,似乎想要将她提前送出国。可刚巧就碰上了非典,这事儿就耽搁了,但依旧不放心,想着让季成阳能劝劝。“她崇拜你,胜过崇拜我这个穿军装的父亲,”二哥如此说,“记得小时候吗,她还总喜欢牵着你的手,一直说要换个爸爸?” 他记得,可他一个没有过婚姻和子女的男人,实在无法和一个已经度过青春期的女孩谈话,尤其谈论的还是感情和未来。 军人家庭出身的人,都不习惯电话沟通,事情说完也收了线。 第二个电话算是好消息,他去伊拉克的事情有了些进展。季成阳将采购的食物扔到汽车后备箱,直接去了台里,正好碰上几个大报社负责时政部分的记者,大家都曾在驻外的时候,都相互熟悉,就多聊了两句。 那些人也是因为非典的影响,行程多少被耽搁了,在国内无所事事就帮着同事去做些非典专题,有个人做的主题是各大高校的“禁校风景”,拍摄了很多年轻情侣,隔着学校的铁栏杆,互诉衷肠的一幕幕。 都是年轻的爱情,在这种致命流行病下,在畏惧的映衬下,更想要迫不及待地表现出相守的愿望。“你说说,这些小情侣还不真怕死的,”男记者翻着相机里的相片,给季成阳看,“我看着有大包大包送零食的,还有隔着铁栏杆接吻的。” 这些人,都是时政记者,和季成阳是一类。 说白了,中国这些时政记者,一到战场上就自动转属性为战地记者,平时就追踪报道些各国时政,都是见过大场面和生离死别的。对他们来说,真正征服人的,永远是这些看似萧条绝境下的真情。 一张张相片,陌生的青春洋溢的脸。 在相机里,不断掠过。 “等等,”季成阳忽然出声,“让我看看上一张。” 照片倒回去,他看到的不是照片里拥抱的那对年轻情侣,而是角落里的一个旁观的少女,少女的侧脸是前景…… “这张前景不错,这小姑娘正好回头看这对小情侣,我就抓拍下来了。” “这张发我邮箱,”季成阳用指尖轻轻点了下少女的侧脸,“算了,你到我办公室坐坐,顺便给我拷照片。” 那男记者笑了:“这是怎么了,这么急,照片触到你什么点了?” 季成阳的眉目有些深邃,笑得含蓄且风度十足:“照片不止要给我,还需要删了存档。” “诶?” “你拍的是我女朋友。”他坦言。 …… 那男记者一愣,和身边俩人对视一眼,三个人又对着照片猛瞅了一阵,似乎这才琢磨出季成阳说的到底是什么。有人伸过来胳膊,揽住季成阳的肩:“小子可以啊,绝对很可以。”虽然如此感慨,但大家还是有种这是假话的感觉。 毕竟季成阳这个人实在在这个圈子过于出名。 但又似乎,不太会和女人联系在一起,有种不近女色的感觉。 比如男人坐在一起总会不咸不淡地开些有关性的玩笑,季成阳却惯来不太参与,有时候大家聚会什么的,有意东一下西一下地胡乱撮合,都配合着,单身男女试试看有没有交往意向,季成阳却又是个例外。 如今,平白无故,多了个大学生女朋友。 嗯,原来平日不显山露水的,才是真有道行,众人如此以为。 纪忆在图书大厦里到处走着,询问着哪里有世界地图,她根据提示找到货架的时候,发现了三个不同的版本,最后选择了最大的那个。等到结账走出来的时候,接到暖暖的电话,她一边将世界地图放到背包里,一边按下接听:“喂,暖暖?” “西西,”季暖暖的声音有些哽咽,冷漠地叫她的名字,“我问你一个问题。” “怎么了?”她察觉出不对。 “你在和我小叔同居吗?” 暖暖问题像是颗深水炸弹,忽然投入湖底,瞬间炸碎了所有平静。 她的心猛揪起来:“没有,我们不是同居。” 的确住在了一起,但是是因为季成阳不愿让她住在宿舍楼里,想要避免她大范围和人群接触,才让她暂时住在家里。可是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季暖暖的声音有些抖,已经在哭:“我在我小叔家,看到你的衣服,难道我看错了?” “季成阳怕我住在学校,接触太多的人,所以让我暂时住在他家里,我们不是同居……” “谁让你叫他季成阳!” “暖暖,”纪忆觉得心都开始疼,“你听我慢慢和你说,你相信我……” “纪忆你是人吗?你怎么能和我小叔在一起?”暖暖哽咽着声音,根本不想听她任何解释,她只想质问,质问纪忆为什么这么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怎么可能和我小叔在一起?你疯了吗?你是不是疯了?!” “我一直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别和我说这些!我小叔疯了,你也疯了!你从小就叫他叔叔,怎么能和他同居……你太可怕了纪忆,你根本不在乎我,你想过我吗?我从小就崇拜他,比对我爸还崇拜……你根本就没想过我……”季暖暖完全语无伦次,哭得已经失了声,“你怎么能和我小叔同居……” 她心里的季成阳有着崇高理想,人格毫无瑕疵。 绝不可能有任何污点,和任何人都不同。 可当她发现季成阳和纪忆在一起,和本该是侄女辈分的女孩同居,而这个女孩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最尊敬的人和最好的朋友,同时在背叛她,欺骗她。她的信仰瞬间就被彻底击碎,洪水肆虐一样,被卷走了所有的理智和意志。 比天塌了还可怕。 纪忆再说不出话,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她就站在书店的正门,手足无措,像是有人将手伸入她肋骨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季暖暖,她构想过的所有解释都没用了,她想象过暖暖无数的反应,最怕的就是这种,最真实的愤怒。 纪忆无言以对,甚至不敢重复自己说的话,说自己爱季成阳,她怕刺激暖暖。 暖暖的失控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她从没听暖暖这么哭过,那种信仰被一瞬间击碎的软弱和绝望感,让纪忆觉得自己就是背叛友情的罪人。 彻头彻尾的罪人。 “西西,你怎么能和我小叔一起,你想过我吗……” 暖暖哭得完全崩溃,只会重复这句话。 纪忆手机慢慢耗尽电量,电话彻底断了线。 她泪流满面看着漆黑屏幕,跑出书店所在的大厦,想要叫出租车,可这种时期,出租车根本就是个奢侈品。她跑了好几条马路,只看到一辆有人的出租车,跟着车跑了很久,直到车开得越来越远。 最后跑到无力了,只是茫然无措地,慢慢在马路边蹲下来。 暖暖最后的质问,不停徘徊在她的脑海里,暖暖哭得虚弱地告诉她:“你根本就没想过我,纪忆,你根本就没想过我……” 暖暖的话,一句句回放,如刀一样反复戳着她的心脏。 她从没考虑过暖暖,这段感情她始终自私地藏好,当做一个秘密。所有都爆发的太快,所有都没有在她的设想之内。她一直叫他季成阳,不肯叫小季叔叔,总在心底默默和这个禁忌抗争着,忽略他是自己长辈,忽略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暖暖敬畏深爱的小叔。因为她始终相信,自己这段暗恋单恋一定会随着长大慢慢消失。 甚至设想过,有一天去参加季成阳的婚礼,在他被往来嘉宾好友灌醉的时候,告诉他,季成阳,我一直喜欢你,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拿你当我唯一的目标和偶像。 这些都是她设想好的。 …… 可是所有都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