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节
他的名字里虽然有个“和”字,却是瀚海四剑中火气最大脾气最直的一个,一旦蛮劲上来便不管不顾,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不料身形甫起,他猛地感到后脖领一紧,竟被人如老鹰抓小鸡似的拎到了半空。没等看清背后下手的是谁,身躯呼的一声就被人扔向了屋外。 “洞老祖?”绿衣少女看见出手之人,立时凝住仙剑,不敢再有放肆。 楼下众多二代弟子见此情景,也急忙收住身形。有几个脑瓜灵活的,趁人不注意便偷偷开溜。 孰知这几个人没走出几步,就迎面撞上联袂而来的觉眠大师、首阳真人、巽扬剑和洞上原等人,身后更有包括梵一清、袁换真在内的各派长老。 洞天机甩手将苍云元辰剑抛还楚天,扫视一干惊疑不定的二代弟子道:“是谁打头挑事的?” 那凡尘倒也有点儿担当,一咬牙上前一步道:“启禀洞老祖,是我们几个一起商量着来的。” 觉眠大师摇头道:“以暴易暴,岂是我佛门中人所为?凡尘,你嗔怒之心不灭,如何修得正果?今夜便回山去吧,面壁三年罚抄《大悲经》一千遍。” 凡尘迟疑问道:“方丈大师,可有抓到了翼天翔?弟子觉得或可用翼姑娘——” 觉眠大师摇头道:“佛法无边普渡众生,翼师弟的罪自有他来承担,焉能累及其女?你还不快去!” 凡尘不敢顶嘴,只好双手合十道:“弟子谨遵方丈大师法旨。”一路往后退出了抛花小筑的院门外。 巽扬剑也不含糊,眯缝双眼扫过那些个天意门的弟子,看得众人心头直发毛。 袁换真求情道:“师兄,他们本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只是做事欠考虑,师兄略作惩戒就是。” 巽扬剑鼻子里“哼哼”一声,说道:“袁师弟,听说最近咱们伙房人手不足?” 袁换真一怔,他身为长老哪会去过问天意门吃喝拉撒这等琐事?便含糊其辞道:“这个……好像是吧。” 巽扬剑点点头道:“很好,这儿有的是人手。一、二、三……十七,十八。嗯,加上这个,十八个也差不多了。今后一年,你们就去伙房砍柴挑水帮忙罢!” 众天意门弟子一个个苦着脸面面相觑,没人应声。 巽扬剑懒洋洋道:“怎么,是觉得一年太短了?那就三年如何?” 众弟子吓一大跳,急忙道:“一年够了,一年足够了!” 巽扬剑挥挥手道:“那还杵在这儿作甚,嫌我老人家还没看够?” 众弟子闻言如获大赦,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首阳真人和洞上原亦各自打发了门下弟子,惟独那绿衣少女深深看了楚天一眼,颇有不服之意,娇哼道:“楚公子,后会有期!”身形一晃径自去了。 梵一清皱皱眉,略含歉意道:“韵致是我掌门师姐的关门弟子,适才或是在楚公子的手下吃了些亏,故而有些不忿。我去看看,免得她又生事端。”向众人打过招呼,便去追赶绿衣少女。 巽扬剑拍拍楚天肩膀,笑着道:“楚贤侄,你刚刚使出来的那几手可真帅啊。” 楚天一省道:“原来你们早就回来了。” 首阳真人面沉似水,显然还在为门下弟子随意惹事生非而生气,稽首一礼道:“方才多有冒犯,贫道代他们向楚公子赔罪。” 首阳真人是何等身份?竟当众向楚天谢罪。 楚天当下气也消了酒也醒了,恭敬还礼道:“真人客气,我下手也重了些,还望海涵。” 首阳真人摇头道:“天下清平三十余年,这些年轻人自以为师门名声浩大,养尊处优惯了,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是该有人煞煞他们的锐气。贫道非但不会怪罪楚公子,反而要谢谢你,给止念师侄一个教训,于他日后亦大有裨益。” 楚天没想到首阳真人如此通情达理,对碧洞宗的恶感不由消淡许多。 觉眠大师说道:“老衲对楚小施主也曾多有误会,好在真相大白,否则罪孽不小。只是楚小施主铮铮傲骨,何必委身魔门?你若有意,老衲当扫榻相迎。” 楚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多谢大师好意,只是我还不惯当和尚。” 他不愿就此话题与觉眠大师等人纠缠,转脸问向洞上原道:“洞掌门,不知令郎可有找回?” 洞上原心事重重勉强一笑道:“翼天翔飞简传书,要用翼姑娘换回寒山。” 觉眠大师低诵佛号道:“阿弥陀佛,此事敝寺难辞其咎,老衲深感愧疚。” 洞上原忙道:“这是翼天翔一心为恶,与大师何干?” 楚天颔首道:“也罢,等翼姑娘醒了,且先听听她的意思。” 洞上原嘴唇动了动。于他心里,自然希望能用翼轻扬换回儿子,但这样的话毕竟难说出口。 如今,还看翼轻扬醒来后怎样想,是否还愿意回到翼天翔的身边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乱(上) 其实当那一群弟子在楼下喧嚣吵闹时,翼轻扬已悠悠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躺在床上,任凭屋里屋外人声鼎沸,却觉得那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慵懒疲倦的娇躯全然不想动上一动,甚至连思绪也停止了运转。 有时候人的命运会在短短瞬间被彻底改变,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你永远不会知道它将被风吹向哪里,又将在哪里坠落。 原本的天之娇女,转眼沦落成身世不明、被人讥笑的对象。莫非六百年前发生在先祖身上的悲剧,又将重演? 然而这对翼轻扬来说,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 真正令她万念俱灰的,是爹爹的堕落。 从懂事起,翼天翔就是她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完美偶像,侠骨柔情慷慨仁义,从没有哪个男子能胜过自己的爹爹。 尽管她有时也会闹闹小性子,有时也会不听话,但父亲的形象从未在心目中改变过。反而,随着时日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坚固,越来越高大。 如今,偶像倒了,世界变得黯淡无光。 翼轻扬几乎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又是对的? 假如连爹爹这样的人都会做出杀害觉渡大师,欺骗娘亲一生的恶事,那在这世界上,自己还能够相信谁?! 她痴痴地呆呆地睁着眼,望着头顶上方的彩绘藻井,心里有一种生不如死的麻木。 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帘里,神情淡淡的,眸中却隐藏着一抹关切,“要不要喝水?” 翼轻扬没回答,看着他的脸庞问道:“他们要抓我,你为什么要拦着?” 楚天不吭声,转身去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里,慢慢地转动着道:“你不必担心,也别想太多。翼天翔不在,就由我来看护你。” 翼轻扬的娇躯莫名地颤抖,鼻翼翕动着,两行泪水从眼角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 “坐起来喝一口,”楚天将茶杯递到跟前,“身子会暖和些。” “谢谢。”翼轻扬低声道,自己也不晓得是如何撑起身接过了茶杯。 杯里的水暖暖的,喝到口中正正好,不冷也不烫,带着一股自然甘甜的味道。 翼轻扬泪珠儿滴落,突然趴在楚天的肩膀上失声痛哭。 楚天有点尴尬,他想推开翼轻扬,但却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她靠着自己尽情宣泄畅快哭泣。 这样的感觉,其实他并不陌生,因为自己也曾经有过那样一段灰暗孤独无助的岁月。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对这少女的恨意早已消隐,取而代之的是无限同情与怜惜。 许久许久之后,翼轻扬的泣声渐歇,娇躯却还在情不自禁地颤抖抽搐,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慢慢抬起身,泪珠兀自挂在悲伤的脸上,眼眸中却有了一抹坚毅之色,轻轻道:“请你转告洞掌门,就说我答应交换。” “……”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只有你我二人一同前往,不准有其他人跟随。” 楚天怔了怔,随即点头答应道:“好,我会转告洞掌门。不过,你考虑好了,真的愿意回到翼天翔身边?” 翼轻扬沉默半晌,泪珠儿又滑了下来,徐徐道:“我不晓得。可是除了去找爹爹,我还能去哪里?” 楚天默默无语,伸手替翼轻扬轻轻拭去玉颊上的泪痕,这是他可以做,也是唯一能做的。 纵然再不齿翼天翔的为人,他却也无法阻拦翼轻扬做出决定,去寻找自己的养父。 翼轻扬忽地展颜一笑,笑容里蕴含着难以名状的忧伤,教人看得心碎。 “我累了,还想再睡一会儿,就这样靠着你,可以吗?” 楚天欲拒无辞,点了点头。翼轻扬缓缓闭上眼,靠倒在他的怀中昏沉沉地睡去。 梦里,她的眼泪仍然止不住地流,从未停歇。 楚天便这样一直静静坐着,不觉窗外晨曦微露,已是翌日天明。 他将翼轻扬小心翼翼地抱回床榻上,又替她盖好被子,留下小羽照料,出屋前往霜风横斗厅。 洞上原一夜未睡,忙着处理善后事宜。看到楚天进来,急忙迎上道:“翼姑娘可是醒了?” 楚天颔首道:“她答应用自己去交换洞寒山,不过有个条件。” 洞上原一喜,说道:“不管翼姑娘有何要求,我定当全力办到。” “她只跟我去,其他人一律不许跟随,否则交换取消!” 洞上原听得一呆,不由皱起了眉头。 正当他犹豫踌躇之际,洞天机的元神从苍云元辰剑里冒了出来,说道:“不打紧,我老人家会跟着小楚,翼天翔再诡计多端,量他也耍不出花样来。” 洞上原喜道:“既然有老祖宗亲自出马,那我就尽可安心了。” 洞天机的脸却是突然一沉道:“儿子我可以帮你换回来,但少不了得用家法管教。” 洞上原恭恭敬敬道:“是,老祖宗昨夜对我的训诲,定当铭记在心。” 洞天机道:“处理完这些事后,我老人家便要跟小楚一块儿前往君临峰。你给我乖乖地闭门思过,一年之内不准踏出省身书斋半步!等啥时候想清楚了该如何当好禹余天掌门,怎么教好儿子才准解禁。” 洞上原身后的几位禹余天的大长老闻言一愣,忙道:“老祖宗,若掌门人闭关思过,本门事务却交由谁来料理?” 洞天机指点着几个人的鼻子道:“不是还有你们在吗?凡事由你们商量着办,我老人家便不信,天会塌下来。” 洞上原昨夜已与洞天机谈过,因此并不感意外,躬身道:“上原明白!” 洞天机满意地点了下头,说道:“拿得起放得下,这还有点儿掌门的样子。” 洞上原从袖口里取出一支玉简,双手递给楚天道:“这是翼天翔遣人送来的,交换寒山的地点和时间都写在上面。我会先安排一艘大船护送你和翼姑娘出海,预计一天的工夫就能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