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天道好轮回,下辈作男儿!” “人生得意须尽欢,戴有此物如何欢?” “生来做女子,死定为鬼雄。” “月事似剪刀,刀刀催人老。” “业精于勤,荒于嬉;女存于世,毁于经。” “清明时节雨纷纷,葵水之人欲断魂。”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女儿之多艰!” “……” 一张,一张,又一张,宣纸如雪,满天飞。 在一旁照看她的碧棠额角冒汗,这是多么强大的怨念啊…… 她压住正在提笔疾书的太子殿下的手,作出一副“深有同感”的狂点头模样,道:“殿下,别这样,奴婢都懂你的苦,奴婢都懂……” 大约半个时辰后,玉佑樘也写累了,趴桌上闷忽忽地睡了。 碧棠去替她取毛毯的时候,门上想起敲叩声,于是,小丫鬟又静悄悄地去开门,见来人是谢诩,忙竖起一根食指到唇边“嘘”了声。 谢诩也明白是玉佑樘歇下了,脚步不由放轻,刚想踏入门槛,就被房中地面上铺天盖地的一张张白纸给镇住了身。 碧棠不自然地笑笑:“嘿嘿,殿下在练书法呢?” 谢诩闻言,弯腰小心翼翼捡起一张,仔细瞧上头的字,嗯,笔力饱满,狂放流畅的笔画中透入了书写之人的用意深厚,他接着去看内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不来月信,吾辈之幸。” 谢诩清了下嗓子,有些难以置信问:“……她一下午都在写这些?” 碧棠又为难地点头:“对呀,殿下真的很不习惯当女子呢,真的很……焦躁。” 谢诩淡淡掷下一词:“女儿家每个月都有这几天的,不必太在意。” 大约是睡得不深,又有警惕的习性,玉佑樘耳朵微微一动,自桌面叠抱的手臂里仰起头来。 她睡眼惺忪,望向门口两人,打了个呵欠道:“孤似乎听见你们在讲我,有什么事?” 谢诩将手里的姜枣茶交给碧棠,而后一路捡起那些纸张,走到她桌前,整齐叠放好,淡淡评价:“书的不错。” 玉佑樘撑腮,心境寥落,不大在意他的赞赏,只“噢”。 谢诩扩充评价:“我记得你以往不擅草书,这次写得心境饱溢纸上,还算能见人。” 玉佑樘依旧没理会他不知是赞是嘲的话,只问:“谢大神医,这葵水多久才能没有啊?” 谢诩回道:“你第一回来月信,又拖延了这么久,我也无法准确判断。如果按着最好情形来看的话,三五日就可结束。” “真的吗?”玉佑樘加重询问的语气。 “嗯,”谢诩接过碧棠手里的姜枣益母茶,隔着碗壁触了下水温,才道:“把红糖水喝了。” “还要喝啊?”太子殿下眼里有明显的悲伤。 谢诩告诫道:“自然要喝,你平日里多注意调养的话,以后每月来葵水会正常许多,不会腹痛,也不会延时。” 玉佑樘一把将他手中小碗,一勺勺把甜水送进嘴里。 谢诩映有少女的眼波里,逐渐浮上笑意:“慢慢喝。” 玉佑樘将最后一口咽进喉咙,又好奇地问:“有没有可以一直不来月信的好方法?” 谢诩脸一黑,斩钉截铁道:“没有。” 随后,他猛又想起什么似的,面色骤晴道:“不,有的,而且可以让你许久不必承受月事之苦。” 玉佑樘求知欲极强地睁大眼:“什么?” 谢诩隔空去摸了摸她的头,温和道:“以后你就会知晓了。” =。。= 建康,内皇城,谨身殿。 正在同新任首辅商议国事的皇帝陛下,从册公公手中接过广陵送来的密信—— 信中写有“陛下,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太子殿下来月信啦”扒拉扒拉…… 皇帝陛下匆匆阅完,兴奋不已,抑制不住地呼了声好。 新任首辅拱手一揖,笑问:“不知陛下正为何事叫好?” 皇帝陛下收起笑容,收信回封道:“没什么,爱卿先下去吧。“ 年轻的首辅大人端袖颔首,行礼道:“是,微臣告退。” 而后,他回身,朝着殿门徐步走去。 皇帝突然叫住他,道:“念礼啊,你爹近来如何?” 青年首辅回过头,继续面朝老皇帝,道:“有劳陛下挂心,家父一切安好。” “那就好,”皇帝陛下又端起亲和的笑容:“老方致仕之后,朕就再未见过他一面,现今颇为想念呐。” 青年温声道:“微臣定会将陛下的话传达给家父。” “好,”老皇帝点点头:“你爹当年做首辅的时候,年纪可比你要大。不过,也当真是虎父无犬子,青出于蓝胜于蓝。好好干吧,念礼。” 青年拢袖:“微臣谨遵陛下教诲。” “嗯,你先下去罢。” 青年首辅又有礼地告别,而后才走出谨身殿。 当晚,新任首辅叫来几名族中暗卫,吩咐道: “即刻启程去扬州陶府,本官倒要看看,太子殿下到底在那做些什么?” 他倚回椅背,森然问:“上回让你们去东宫所查的,前段时日太子的用药之事,可有进展了?” 暗卫之一伏首在地:“抓了名典药局的小内使,软硬不吃,始终只道是太子身子骨弱,调养而已。” “嗯,继续查,”方念礼下完指示,又轻轻眯起眼:“至于那位小内使,你们也别再严刑拷问作无用功了,随便找个湖扔了吧。” ☆、44第四十四幕 接下来要讲一个悲伤的故事,我们太子殿下的初潮持续了将近半个月……才结束。 玉佑樘彻底崩溃了,这半月内,每日都在咄咄逼问谢诩“本宫怎么今天还在出血????”“孤受够月事带了!!!!” 谢诩:“哦。” 玉佑樘:“你作为男子,是无法感受到的,真的真的真很痛苦,你下回可以尝试着夹个东西在胯间走走看!” 谢诩淡声道:“我本来就有。” 玉佑樘:“……你的明显没那么大!” 谢诩:“……” 除去每天应付少女的这些发泄之词外,谢诩只能一遍遍宽慰她,“你前些年用药过猛,推迟到十八岁才来,第一回有些异常,实际是正常现象,今后调养得当,会越来越好的……” 大概超出十天的时候,玉佑樘已经开始唤谢诩“骗子”,“庸医”之类的字眼,见到谢诩均是这副表情——“─__,─” 谢诩依旧面不改色心无旁骛地为她针灸,按摩,敷药,喂姜枣水,厨房的膳食菜肴都要亲自过目,每日都有一尊冰山在厨房内来回移动,围观做菜全过程,陶家的掌勺师傅们均寒颤不已,连颠勺都不敢太过爽快大力……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于一个晴朗的午后,碧棠送消息到谢诩房中—— 殿下已经大半天没出血了,月事应该是终于结束了。 谢诩终于长泻一口气,而后抬眼看向碧棠:“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会。” 他这段时间几乎没怎么沾过枕头,高度紧张地关注着玉佑樘的身体状况,这一刻心石落地,才感受到疲惫异常。 碧棠忙殷勤地为他铺着被褥枕头,边道:“殿下正高兴,大人您不去瞧瞧她?” “罢了,”谢诩饮了一口茶:“她近日见到我都不大高兴。” 碧棠嘿然一笑:“也行,谢大人快歇息吧。” 谢诩应着,将桌案上陈铺的医书一一叠放好,整齐重收入藤箱中,才吩咐道:“回去照看你们殿下吧。” 碧棠也不再多留,步伐轻松地走至门口,在掩上门之前,突然探头进来,轻声轻气道:“谢大人,殿下让我代她谢谢你。” 谢诩闻言,正往床榻走的身形一顿。 碧棠又道:“殿下其实一直看在眼里的挂在心里的,说您这段时日辛苦了。” 谢诩平淡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大人睡吧,奴婢先走了。”门缝的最后一术光收拢消散,房内又回归到安宁暗深。 谢诩暗吐出一口气,并没有回到床榻,而是折身去了案边,单手撑在案面。 ——完了,一丝睡意都没有了。 于是,我们的谢先生的目光在房中逡巡了一会,轻轻握起剑架上的剑,开始……在房中舞剑…… 并且舞剑的同时,还顺便将房中烛台上的红烛削成了一片一片的,每片都薄如蝉翼…… 唉,不在自己的地方,不自在,不能砍桌子,亦不能动椅子,能发泄情绪的地方委实太少了…… 翌日,来收拾的房间的陶府下人拈起烛架边一瓣足以透光的蜡烛片片,将悲悯地目光头像正在拧毛巾洗脸的男人一眼,这人有病吧。 又长叹一声:唉,柳大人身为医者,却不能自医,可怜! =。。= 玉佑樘再见到谢诩已是早膳之后了,彼时她正心情好好地吃得饱饱,坐于庭中,抱了只暖炉晒太阳,跟一只慵懒的猫儿似的。 她特意挑了处离谢诩厢房近的地方,果然,没一会,就瞧见谢诩从房内推门而出。 他今日穿了件鱼白氅衣,庭中有轻风,他大袖翩飞,游云一般,颇负雅怀,竟不似尘中人。 玉佑樘见他愈发走近,于暖日中眯眼打了声招呼:“柳大人,早啊。” 她在外头都这般唤他,私下才会直呼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