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那位统领大人面色不善地走过来,看到阿桂,眉头紧紧皱起,“就是她?” 他身后一位和阿桂还算相熟的中年部将小声道:“大人,您别看她是难民,但她做的饭菜可香了,而且——” 阿桂看出来这位部将大人是想为她说些好话,可惜被统领大人抬手无情打断。 他冷声道:“难民就是难民!如今瘟病横行,你们是饿死鬼投了胎?竟敢让难民来烧水煮饭!” 统领大人的声音极其严厉,眼神如淬了寒冰,从身后的官兵们身上扫过,大家都吓得噤了声。 他重新看向阿桂,拧眉道:“脏死了,把她带回大营!以后没我的命令,所有难民一律不得离开大营半步!吃喝拉撒都在大营帐篷内,不许乱走!” 阿桂心中一滞,神色淡淡道:“不必劳烦各位大人,我自己回营内便是。” 她走过去,拉起方喻同的手腕往大营走。 方喻同回头盯着那位统领大人,较真道:“我们虽是难民,但我们不脏!” 他的眼神里,还有着桀骜不驯的不甘。 统领大人面无表情地睥睨着才到他腰间的方喻同,冷冷嗤笑一声。 这小孩是什么玩意儿? 不过是今日生明日死的蝼蚁,连和他说话都不配。 方喻同被阿桂拉着走了好远,仍忍不住鼓起腮帮子说道:“阿桂,我们不脏。” “我知道。”阿桂轻蹙着眉尖,淡声应了。 “那你为何还皱眉?”方喻同歪着头,认真看她,“是他说的话让你伤心了?以后,我会让他跟你道歉。” 他煞有其事的样子,逗笑了阿桂。 小孩就是小孩,随口许出来的承诺都那么幼稚。 可明明幼稚,却还是驱散了阿桂心中不少阴霾。 至少,有人在关心她的喜怒哀乐,在乎她是哭是笑,这对于阿桂来说,却已是久违的温暖。 她拉着方喻同的手指用力紧了紧,原本该松开的。 可是此刻,她却想牵着他,和他一直这样走下去。 能不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大营,该多好。 其实,她不是因为那统领大人说他们脏而伤心,只是觉得今日他说的那番话,有些奇怪。 他似乎很讨厌难民,也很瞧不起难民。 可难民营全在他的掌控之下,前几日是他忙着处理城外难民,所以这儿的日子还不算太难熬。 现在他回来了。 只怕大家的日子都会变得艰难起来。 …… 路终究有尽头。 即便再不想回大营,却还是走到了跟前。 一夕之间,大营仿佛悄悄改变了许多。 门口戍守的官兵们多了起来,面色凝重,又死气沉沉。 而营帐内,似乎也吵闹许多。 厚重的帘子都盖不住里头传来的熙攘人声。 阿桂轻蹙起眉尖,掀起帘子,看清里头的景象,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终于明白,那位统领大人是如何安置城外那群不肯走的难民。 竟全都放到这难民营来了。 可营帐没有变大,难民多了,就变得越发拥挤。 大家头挨着脚,挤在一块,艰难地呼吸着营内越发浑浊的空气。 甚至,她还看见有不少眼生的难民在咳嗽,一波连着一波,撕心裂肺地咳着。 有些脸色苍白,有些吐着血,还有些脸上肌肤已经溃烂一小片,看起来都是染了瘟病的前兆。 阿桂呼吸凝滞,原本打算踏进营帐内的脚像是被什么卡住。 她转头快步走到营帐不远处,值守的官兵处。 垂眸掩住恼意,礼貌颔首问道:“各位大人,我们营内有些似是得了瘟病的人,为何没有送到那边大营去?” 见她乖巧温顺,又做得一手好汤水,官兵们都不讨厌她,七嘴八舌地回道:“城外得瘟病的难民太多,那边大营已经安置不下,只好放来这边。” “大人说,难民们迟早都要染上瘟病的,放在一块也无所谓,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冷漠,语气随意。 阿桂瞳眸晃动,仿佛一桶冰凉的水从头顶浇下。 冻得脚趾都麻木。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着眼,“可若是早早能将染病的难民彻底隔开,再多熏些驱邪辟毒的香料,加上大夫诊治,本是不会死这么多难民的!” 几位官兵瞬时变了脸,左右张望一眼,压低声道:“莫要胡说!你这话的意思是统领大人处事不当么?若是被大人听到,你这小命不想要了?!” 方喻同忽然冷不丁哼一声,“本就是他的错!” 官兵们严肃起脸色,也不想多说,只道:“谁让你们命不好成了难民……行了都快进去,别在外头逗留!” 阿桂和方喻同被训斥一番,无奈地进了大营。 他们找到自己那一小寸地方,如今已经连脚都不知往何处放了。 更别提躺下睡觉,只能抱膝屈坐着。 旁边新来的难民不停咳嗽,rou眼可见唾沫星子横飞。 不远处,更有疼得在地上翻滚的难民,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叫唤,“统领大人说好要替我们请大夫的!大夫怎么还不来?” 已在这待了几日的难民脸上都是麻木的神情。 都是被骗的,谁也甭安慰谁。 统领大人曾将难民营如何如何好说得天花乱坠,可现在呢? 他们都像牛羊猪,被骗过来一起杀罢了。 大家都在等死。 可阿桂不愿意。 她不想死。 她咬了咬唇,对方喻同小声说道:“你在这儿守着,将竹筐里值钱的,能带在身上的小物什都整理带上,找机会换上从家里带来的那套干净衣裳,等我回来。” 怕方喻同又想起他娘抛弃他的事,她忙补充道:“我会回来,不会扔下你不管。” 方喻同漆黑瞳仁里映着她漂亮的琥珀色眼眸,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阿桂。” 这世上,他只剩下她一个,可以再次相信的人。 也只有她,不会不管他。 第24章 同生 …… 许是他的目光太认真,仿佛带着灼灼的温度,烫得阿桂脸上一热。 她心头微跳,伸手掐了掐他的脸,故意不满道:“你叫我什么?” “……”方喻同不情不愿地耷拉下眉眼,轻声唤道,“阿姐。” 比起平日里他倔着不肯听话的模样,当然是此刻他又软又乖地唤她阿姐更让阿桂心动。 她弯起唇角,将他额前细碎的发挽到发揪上,轻声道:“我很快回来,你莫急。忙完了就捂住口鼻,想法子通通风。” 说罢,她掸了掸裙角的灰,起身匆匆朝后头走去。 营帐的后方,划了一小片地方出来,简单用木栅栏和帘子隔开,便成了难民们拉撒的地方。 这是统领大人的意思,将难民们都关在营帐内,吃喝拉撒全在里头,好管控。 隔着老远,便能闻到一股子腥臊的味道。 和着营内糙米粥的味道,驳杂地掺和在一块,越发难闻。 阿桂蹙了蹙眉尖,屏着呼吸走进去。 她记得这后方有个小洞,可以偷偷溜到营帐外去。 果真,绕过木栅栏,阿桂找到了记忆中的地方,她也是因为时常偷偷摸摸出入营帐才发现的。 幸好官兵们也嫌这地方的味儿冲,并未细查。 阿桂掀起帘子钻出去,终于松了气,大口吸着外头带着泥土味道的空气 裹挟着绵湿的水雾吸入胸腔里,也不好受,但总比那憋得窒息的营帐内要好得多。 这几日,阿桂已经摸清了官兵们值守和巡逻的路线。 她小心翼翼蹲在角落里,额前的碎发被雨珠渐渐润湿,却浑不在意。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转角,生怕错过。 阿桂蹲得腿麻,终于等到要等之人。 赵力看到阿桂,吓了一跳,皱眉道:“你怎的跑出来了?” 赵力的小队都是他的过命兄弟,自然不会出卖他,反倒还去不远处替他遮掩一二,让他好同阿桂说话。 阿桂咬着唇,眸底水光盈盈,无奈道:“赵大人,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求你……这难民营,若再待下去,我和阿弟都会没命……” 赵力垂下眼,没吭声。 他不知该说什么,心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