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可退银子这事…… 阿桂唇角抿起淡淡的苦涩,怕是难于登天。 …… 阿桂在院子里等了许久。 她没把自己当成方家的人,所以当主人不在家的时候随便进他们的屋子,便显得很没教养。 阿桂虽出身不高,后又算是在农户里摸爬滚打长大的。 但六岁之前,她懵懂记事时,听娘亲说过不少教诲。 阿桂的娘亲生得一副圆月般的面庞,杏仁眼,樱桃嘴,说话总是柔声细语,是阿桂心底温柔如脉脉春风般的珍贵记忆。 过了一会儿,又下起了雨。 方喻同总算回来,脚步匆匆,清俊的小脸耷拉着,斜风细雨中看不清眉眼。 他拿出一个干巴的面饼,小心翼翼掰成两半,递给阿桂较小的那一半,“隔壁阿婆给的,省着点吃。” 阿桂接过来,正巧看见他脸上明显的泪痕,微微一怔。 又碰巧阿桂一天一夜粒米未进的肚子咕咕响了一声,在这雨声寂寂的院子里,格外明显突兀。 阿桂微赧,忙垂下眸子,紧紧攥着袖口,颊边泛起淡淡的霞色。 方喻同不耐地睨了她一眼,“嫌这饼不够吃?大胖说得对,女人都麻烦……” 他嫌弃的语气丝毫不加掩饰,不由阿桂分说,便从阿桂手里将那小半边饼抢回来,然后将原本属于他的那大半边饼塞到阿桂手里,撇嘴道:“快吃吧,吃完就送你家去,还不知要走多久。” 阿桂轻声应下,咬了一口手里的饼。 又干又硬,像是一颗颗小石子,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但阿桂也不是没有吃过苦的,这样的饼,她能吃。 她慢吞吞掰着饼放进嘴里。 方喻同已经三下五除二将那小半边饼吃完,又去打了一小壶水,仰头喝了几口后递给阿桂,朗声道:“方才回来时,路过刘叔家,我请他送我们一趟,从你家拿回银子我再给他酬银,可他说他没空。” “那……”阿桂呐呐道,“我们要走回去不成?” “去村口等等,看有没有牛马驴车要路过你们村子的,捎我们一程。”方喻同擦了擦唇边的水渍,打量着阿桂,“你可记得你家在哪?” “……当然记得。”阿桂被水润过的殷红唇瓣悄悄蠕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方喻同的耳朵尖得很,竟听到了她小声辩驳的话。 “我看你和三岁小孩也差不离,都傻兮兮的。”他不知从哪扯来根杂草,衔在嘴边,吊儿郎当地斜眼看她。 阿桂咬住唇瓣看他,小脸微愠泛红,眸子雪亮蕴水。 这死小孩…… 罢了,她比他大,不和他计较。 阿桂收回目光,闷声不吭地往外走。 方喻同追上来,还叼着那根杂草,在她身后喊道:“喂,村口在你后边!你连东南西北都弄不清啊?还说你不是三岁小孩?” “……”阿桂调转方向,郁闷地不去看方喻同嚣张的嘴脸。 她觉得他才像个三岁小孩,真的。 幸好这会儿雨又停了,不用冒雨去村口。 阿桂故意将步子迈得很大,仗着腿比方喻同长,让他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她。 方喻同似乎没发现她故意“欺负”他腿短。 他不像他爹那样病秧秧的。 他一边跑步一边说话都不带喘气的,只是劝道:“你不用走这么快,村口很快就到了。” 正丰村不大,也就三十来户人家。 确实,很快他们到了村口,没想到居然不少村民都在这儿。 村口地势低,好几片水洼都积着浑浊的泥泞。 一队官兵脸色很难看,拿着一本小簿子说道:“官府通知!南河下游决堤,大水冲垮了许多州县,死伤无数!雨未停,洪水即将泛滥至这一带!你们若是不想死的,赶紧收拾细软撤离村庄!” 村民们一听此话,都慌了神。 想要再细问,这队官兵们却匆匆上马离去,似乎是赶着去下个村庄通知撤离。 阿桂望着他们马蹄驰骋溅起的泥泞,一时有些恍惚。 官府送来的消息肯定不会作假。 只是这南河决堤,死伤无数,若是要逃,她和方喻同两个小孩,又能逃出哪里…… “刘叔,你不是说你要出去办事没空送我们吗?怎么会在这里?”方喻同忽然扯住一个人,打断了阿桂的思绪。 她一侧头,正巧对上刘叔那尴尬无奈的笑容。 阿桂了然,将方喻同拉开,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刘叔似是松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袖,匆匆离开。 方喻同叼着杂草的腮帮子鼓鼓的,生气道:“刘叔为何要骗我?” 阿桂微微蹙起眉尖,有些意外地看着方喻同。 原来他是真不懂。 刘叔不是没空,只是觉得他们肯定讨不回银子,不想白跑一趟。 虽有同村的情分,但在这食不果腹的困难时节,情分不能当饭吃。 阿桂打量着方喻同还未张开的清俊眉眼,心中略有思量。 看来方秀才的日子虽困难清苦,却还是一直宠着护着这小孩。 说好听些,这小孩仍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不懂人情世故。 说难听些…… 那便是幼稚。 如同三岁稚子。 阿桂越发理解方秀才临终时的神情言语,又想起她爹,眼眶渐渐泛了酸。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咬咬牙道:“回去收拾东西,我带你一起逃!毕竟……我是你娘,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我才不要你当我娘!”方喻同仍叼着那杂草,不屑地扭开头。 阿桂无奈地盯着他的后脑勺,正想着该怎么哄这不听话的死小孩。 他忽然又回头,漆黑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不知从哪学来的这一套,叼着杂草,昂着下巴吊儿郎当看她。 “喂,你这么好看,不如给我当媳妇儿吧!我不会亏待你——” 一个“的”字湮没在他口中,取而代之的,是“啪”一下的清脆巴掌声。 前方,濛濛细雨,又开始飘。 第5章 等我 草中英,寒炉烹。 轻盈的雨丝落在方喻同细碎的额发上。 他捂着脸,漆黑的眼眸瞪圆,当场懵住。 阿桂看到他指缝间的脸颊rou迅速泛起红印,别过头,攥着袖口轻斥道:“不许说这种浑话。” 方喻同扁扁嘴,欲言又止,缀在阿桂身后似霜打了的茄子,捂着耷拉的脸。 他这模样,阿桂见怪不怪。 南马村那些欠收拾的小孩被教训过之后都这样。 只是好像又听到他在身后喃喃着。 似乎在说什么大胖小胖都有媳妇儿,偏偏就他没有。 阿桂回头看他时,他又不说话了,叼着杂草扭过头,像是在生她的气。 冒着小雨回到方家,阿桂躲在檐下,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收拾些干粮细软,我带你去南马村。从我家退了聘银,我便不管你了。” 他不想她当他后娘,她也正好不想摊上他这个麻烦。 之后最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方喻同撇了撇嘴,从方秀才那屋里拎出几个小布包,塞到阿桂怀里。 阿桂一一打开,只有几个快熟透了的橘子、一小包剥了壳的花生米,一袋细长的粟米,还有一把颗粒饱满的玉米。 看方喻同那模样,除了这些,也摸不出旁的了。 阿桂叹了口气,将小布包重新系紧,全部塞到方家最后一床干净的褥子中间,再把褥子仔细叠好,用麻绳绑到背上。 再没什么好收拾的,两人又重新冒着小雨往村口的方向去。 方喻同走在她后面,一直郁闷地别着脸。 红红的五指印,火辣辣地印在颊边。 阿桂见他这样,愧疚地咬了咬唇角。 她也没想到他的脸蛋儿这么嫩,明明她力气用得不大…… 村口。 须发皆白的老村长正拄着拐杖站在老槐树下,许多村民围在他身旁,正商量着什么。 这棵老槐树已守护着正丰村上百年了,树冠茂密葱茏,挡住了大部分的绵绵细雨。 老村长咳了一声,正色道:“那便这样决定了,大伙儿一块走,路上有个照应!没收拾东西的都赶紧回去收拾收!一个时辰后咱们就从村口出发!” 洪水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