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可能走了半夜的山路实在令她疲惫不堪,只是坐了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楚沅就忍不住闭起眼睛。 魏昭灵将目光从那转动的水车上移开,也许是身边再没什么动静,他不经意地回眼一看,就看见那个从山上一直跟着他下来的姑娘此刻半张脸都埋在厚厚的围巾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闭上了眼睛。 脑袋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 他颇有兴致似的注视她半晌,临着此间的风,他忽然朝她伸手,白皙的手指却是伸向了她放在身旁的书包。 魏昭灵拉开拉链,两指从里头取出来一把铜锁。 那上头附着的巫术应该是靠着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才持续了一千多年的时间,上面混杂了太多人的气息。 他才将那铜锁捏进手里,上面残留的术法就灼烧得他手掌烫红。 但魏昭灵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这种疼痛对他而言并不算是多强烈的折磨,他再回头瞥了一眼那个坐在长椅上睡着的女孩儿,转身便寻着铜锁上浓烈的血脉气息,缓步走入更深的黑暗里。 楚沅无知无觉,蜷缩在长椅上,睡得正香。 而彼时小镇东街上的某个四合院里,睡在主屋里的老头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他一瞬坐起来,按开了灯。 那双阴鸷浑浊的眼睛下意识地去看窗外,眉头皱得死紧。 躺在他旁边的女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真丝睡衣,忽然被灯光晃了眼睛,她清醒过来,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挡在嘴边打了个哈欠,忍不住抱怨,“景山,你开灯干什么?” 满脸褶痕的老头此刻肃着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不大宁静,他掀了被子,便起身去穿衣服。 “景山你干什么去?”女人抓住他的手。 应景山阴沉着一张脸,甩了她一巴掌,“衣服穿上,赶紧滚回去。” 女人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也不敢再说话,即便现在窗外头的天色还很黑,她也只能匆匆起来换好衣裳。 应景山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女人穿着单薄的旗袍从院门离开,等院门合上,他才背着双手转身。 但他脚下忽然一顿,像是忽然听到了院门再度被人缓缓推开的“吱呀”声,他再回转过身子,那张老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那一抹披着黑色斗篷的修长身影走进来,在院子里昏黄的灯火间,应景山并看不清他兜帽遮掩下的脸。 只能看清他苍白的下颌。 “你是谁?”应景山眯起眼睛,本能地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他手里已经握了一个镂刻了繁复花纹的银色盒子。 下一秒,他就看见那个年轻男人将手里的一枚东西随手扔了过来。 那东西落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应景山低头一看,神色大变。 他应家的铜锁,锁的是镇外那棵轩辕柏,同样也锁住了仙泽山上那位传闻中的夜阑王的血rou躯体。 那每一枚铜锁上都沾着他应家人的血,没有人可以轻易将铜锁取下,也从来不敢有人敢去触碰。 可现在,他们应家的铜锁,就被这男人轻飘飘地扔在了他的眼前。 应景山握紧了手里的盒子,细密的长针从里面飞出去,同时他伸手施展术法,于虚空中描画出道道符纹。 但他却见那人手中忽然多了一柄长剑,院子里的灯光在那剑刃之上浸润出凛冽寒光,他机关盒子里飞出去的每一根针都被那人轻松挡下。 应景山的巫术少了无数鲜血浸染过的媒介,少了族人的配合,也就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了。 这院子里很安静,应景山都来不及喊人。 那原本还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如风一般掠至他的眼前,踩着铜锁,将剑锋刺穿了他的胸膛。 彼时有风吹开些他的兜帽,应景山看到了他半边苍白无暇的侧脸。 那双眼睛是冰冷的,死气沉沉的。 应景山嘴唇颤抖,吐出来鲜血,想说话都说不出口。 而年轻男人将剑锋撤出,他就失去了支撑似的,踉跄地摔倒在地。 应景山勉强抬头去看那个男人。 他看见男人没有多少血色的唇似乎弯了弯,随后那带血的剑锋便已横在他的脖颈,贴着他的肌肤,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触感仿佛要钻进人的骨头里。 “你到底是谁?我们……有什么仇怨?”应景山勉强出声,嘴里还是不断有鲜血涌出,导致他的声音细如蚊蝇般。 但男人却还是听到了。 在他手中剑刃割破地上那个形容枯瘦的老家伙喉咙的同时,他才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却根本不屑回应那老家伙任何一句话。 鲜血迸溅,应景山低声呜咽,根本来不及再发出什么声音。 地上的死尸仍睁着一双惊恐的眼,而那人已转过身,朝院外走去。 小镇仍然安静,路上却有了些一贯早醒的老人。 楚沅被他们的声音吵醒,懵懂地睁开眼睛时,就看见了站在前面的魏昭灵,他腰背挺直如青松一般。 他似乎是在看对面那鳞次栉比的屋檐。 而他斗篷里露出来的一截紫棠色的衣袖上,还浸染了一片斑驳的新鲜血色。 可那似乎并不是他受伤的那只手。 第19章 守陵八户族 她果真心悦于孤? 东街应家老头惨死在自家院子里。 天才亮了不久, 东街上就有了派出所的人赶了过去,警车就停在应家老宅外头的青石板路上,警戒线外头全是围观的人。 又过了没几个小时, 就有榕城市局的人匆匆赶来。 “这应家到底是世世代代吃皇家饭的, 应景山这老家伙死了,榕城那边还派人来……” 围观的人群里, 有人在谈论着。 “死了好,死了就不能祸害人了。” 有人小声冷哼, 又被旁边的人捅了捅手肘, “别说了, 小心祸从口出!” 楚沅在人堆里听了好一会儿, 也算是知道了些这应家的事。 那死了的老头叫应景山,祖上到现在一直是在为皇室赵家做事, 一千多年的时间,让应家已经繁衍成了不小的大家族,但只有长子那一脉, 才能继承这份家业,替皇室看守仙泽山。 没有人知道仙泽山上到底有什么是值得皇室这千年来一定要让人守住的, 而除了八户族, 也从没有人能够被允许进入仙泽山。 应家明明是很有钱的, 但这千年来, 他们也只能住在这永望镇上的祖宅里, 守着仙泽山, 哪儿也不能去。 那应景山已经是应家的第四十几代守山人, 这么些年来也没干什么好事,在永望镇上是出了名的跋扈,年轻的时候还杀过人, 又抢人老婆又夺人家产的,竟也还是好好活了这么多年。 好像皇室颁布的律法,总有八户族的人游离其外,这么多年以来,只要是生在八户族的人,就没人敢惹。 楚沅听着身边的这些人小声的议论,抬头时又看见一辆黑色的宾利驶来,一个穿着铁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从车里下来,戴着金丝边的眼镜,外表冷峻,轮廓稍深,身形也很高大。 “那不是闫文清闫队长吗?他可是皇室卫队的队长……”楚沅旁边的一位妇女踮起脚去看,“哎呀闫队长那模样看着比电视上还帅……” “闫队长,您来了。”市局的人迎上去,将人请进了屋里。 “怎么死的?” 闫文清才踏进门槛,脱了手套就开口问了声。 “死者有两处致命伤,一处在胸口,一处在喉咙,初步判断凶器为剑刃。”有人连忙报告刚刚检查出的信息。 “闫队长。” 院子里还有一个穿着藏蓝旧袍子的老者,他留着很长的白胡子,那张老脸上是难言的焦急,“闫队长,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应景山死在今天早晨,我儿子韩振和应家的老三进山,到现在也都没有回来。” “还有老钱,从老钱开始,这事儿就变得邪门儿了……” 闫文清金丝眼镜下的那双眼睛将这老者打量片刻,才说,“我记得钱家只有一个儿子了?” 那叫韩松的老人点了点头,“是,前两年犯事儿了,局里的通缉令还没撤呢。” 钱家人丁单薄,不像八户族其他几家子孙繁茂,原本钱永兴是有两个儿子的,钱家的家业也只能传给长子,奈何长子前两年得病死了,次子又犯了事儿,现在还在外头藏着不敢露面。 “闫队长,我看还是得把人找回来,这八户族没了钱家,是守不住仙泽山的……那钱家老二虽然是次子,但如今老钱都死了,他们家也没个人继承,不如就让他来延续这一脉吧?”韩松试探着说。 “只是这市局的通缉令,您看……” 闫文清没多少表情,只说一句,“先把人找到。” —— 从闫文清进院子里之后楚沅就再也看不清他,她也懒得再围观了,周围的人实在吵得她耳朵疼。 她从人堆里出来,就跑到水渠那边去找魏昭灵。 这里天气很冷,所以街上穿厚实斗篷的人也并不少,只是少有像他这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的。 他手里拿着个糖画,那是楚沅在街上等着那个画糖画的老人家做的第一个糖画,是马踏飞燕。 楚沅硬塞到他手里,而她让那个老人家照着她手机里的截图画的电吹风脑袋似的佩奇,她才咬了一口,就在人堆里被挤掉了。 “东街那边来了好多警察。”楚沅走到他身边去,而他却垂眼在看水渠里游来游去的锦鲤,那样漂亮的鳞片在水波里泛着晶莹的光泽,似乎和他在淮阴旧宅里养的那些鱼没什么两样。 “那院子里死人了。”他不说话,兜帽遮掩了他半张脸,楚沅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她又说了一句。 “是孤杀的。” 他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如此平静冷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也许是因为他衣袖上沾染的新鲜血迹,又或是那个人的身份微妙,楚沅当时在应宅外就不由地想到了魏昭灵。 “你……” 楚沅才开口,望见他苍白的下颌,她又抿了一下嘴唇,才说,“在山上死了三个人,这永望镇上又死了一个,你难道就不怕八户族发现你已经复生?” “怕?” 魏昭灵嗤笑一声,嗓音轻缓,却无端教人后背生寒,“孤只怕他们死得还不够快。” 仙泽山的结界是公输盈当年设下的,郑家人永远入不得仙泽山一步,所以他们要守住仙泽山,要困住魏昭灵,就只能找来修习巫术的外姓人用千年传承的血脉年年加固阵法,日积月累,依靠石龙或是各族自家的巫器作为媒介形成强大的束缚之力,但巫术古老枯涩,他们八户族中,少有能将其修行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们若各自为战,对于已经在漫长的年岁里获得异能的魏昭灵来说,就是不堪一击。 只有他们合力,才能拥有更为强大的能力。 但魏昭灵,不会给他们那样的机会。 仙泽山绵延三十平方公里,镇压魏昭灵的八户族分四星点位,永望镇上住着的应家和韩家,除此之外,还有守在另外三个星宿点上的六个家族,但现在,他也还不清楚那些人所在的具体方位究竟在哪里。 一夜奔波已经令魏昭灵眼下衔了浅淡的青色,更为其多添几分颓唐的风情,这镇上嘈杂,吵得他头更疼,他原想站起来,却听楚沅忽然说,“你等一下。” 他抬眼瞥她,就见她已经从书包里掏出来几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