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她揉了揉鼻子,“所以你就别再来打搅我了,我要是总睡不好觉,是会猝死的。” 也许是又犹豫了会儿,她还是决定下个血本。 于是她从书包里翻出来一盒泡面来,也扔进燃烧的纸堆里,“你要真是古代的鬼,那你应该没吃过这个吧?我把它送给你,你就别再缠着我了,行吗?” 可那火星子太小,转瞬即灭,怎么可能烧得了一盒泡面。 “这是你不要的。”楚沅又自说自话地把那盒泡面飞快地塞回自己的书包里。 然后她又捧起没吃完的那碗泡面继续吃,却没注意到自己还绑着纱布的手腕在散出很微末的金色光芒。 好像留仙洞里漂浮的莹光不远千里掠水而来,楚沅端着泡面,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片升腾的好似萤火般的点点痕迹。 她却不知, 龙鳞山上,那座留仙洞里沉在深潭之下好多年的旧魂灵再度睁开了眼睛。 潭水如镜,他看清水波一端映照着另一方的天地。 青荇在清凌凌的溪流底下来回晃动,他看到了一座旧桥,桥上携满苔痕。 那些被她烧毁的纸张却突破了水面,完整地漂浮在他的眼前。 当他的手指捻起一张来,发现那上头写了一堆他看不懂的符号,唯有那个占据了很大篇幅的“钱”字,最为惹人注目。 第5章 魇生花种子 姿容既殊,昆玉秀骨。…… “楚沅,在一中还习惯吧?” 于荣波弯腰在饮水机那儿一边拿着纸杯接水,一边在问站在他办公桌那儿的女孩儿。 “挺好的啊于老师。”绕在脖颈间的围巾有点勒,楚沅扯松了一点,才答。 于荣波把接来的热水递到楚沅的面前,见她接了,就又招呼她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他也没问昨天程佳意母亲闹过之后,楚沅逃课的事情,这会儿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却也实在看不出她那张白净面庞上有什么不高兴的,她倒是常笑着的,一笑起来,脸颊上就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程佳意母亲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于荣波在楚沅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她不了解事实真相,对你有所偏见,但是楚沅你放心,学校这边都是清楚的。” 于荣波喝了口茶,又说,“那个市局的叶队长昨天也来学校了,听说是你父亲的朋友对吧?他来找你了,你不在。” “叶叔叔?”楚沅抬头。 于荣波点了点头,“叶队长昨天跟校长谈话了,我也在场,校长也说了,既然法院都已经证明了你的清白,那学校也就不会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放弃你,你也不要太在意那些莫须有的东西。” 楚沅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在听于荣波的话,她只是垂着头,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任是谁也琢磨不出来她这会儿在想些什么。 这间办公室里不止有于荣波一个人,还有好几位老师。 其他老师早就在注意他们这边的情况,看楚沅的目光也是各有各的复杂。 十六七岁的孩子心思敏感,于荣波也当了好多年的老师了,他知道有些话不能在这孩子面前直截了当地说下去,所以他也就点到为止,转了话题,“那行,晚上别熬夜好好休息,看你那黑眼圈,白天上课打瞌睡你怎么学习怎么跟得上?回教室去吧。” 楚沅乖乖点头,“知道了于老师。” 也许是因为程佳意的母亲赵雨娴昨天在走廊上闹了一通,所以今天在学校里就有了很多双在偷偷注意她的眼睛。 在楚沅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往楼梯那边走过去的时候,周围来回的学生也有不少人在看她,同时跟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我问过我以前的初中同学了,楚沅转到咱们学校来之前,就是在他们学校,她这事儿在他们学校都传疯了……” 在一楼楼梯转角后头那一小片被楼梯遮挡住的清净地里,一个女生用小镜子照了照自己那刚用眉笔描了几下的眉毛,又用手肘去捅旁边的人,“跟她一个辅导班的那个女生死了,当时警方都怀疑她是凶手,可是后来法院又说证据不足,判她无罪释放……听说啊警方到现在都还没找到真正的凶手。” “这楚沅说起来也是挺惨的,本来都不关她的事,还做了一段时间的嫌疑人……好像她爸爸还是警察呢,因为抓犯人牺牲了,还评了烈士。” 扎着高马尾的女生闻言撇撇嘴,又神秘兮兮地说,“你们没听好多人说吗?疑罪从无,说不定就是因为警察没找到她杀人的证据,才判她无罪的。” 她这么一说,就令那个正画眉毛的女生手一抖,直接拉出好长一笔来,她一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忙去看还在往脸上扑粉的短发女生,“贺莹,要真是那样,那你之前……” 贺莹手一顿,抬头看她们,脸色也变得有点怪异起来。 虽然她总是那个常和人一起欺负别人的,但涉及到“杀人”这两个字,她也还是难免瘆得慌。 她和楚沅之间的过节,也就是楚沅刚转学过来的那天,她们正在洗手间里收拾一个隔壁班的小胖子。 隔间外头却有人忽然开了门,把那个小胖子拽了出去,反把她们几个锁在了狭窄的隔间里,然后就有一桶水从上头浇了下来。 “我就说她看起来怪怪的,也不合群,”拿着眉笔的女生也没心思再画了,“她,她不会报复吧?她这是什么来着,会不会就是那种反社会人格?” “不要自己吓自己,” 忽的,贺莹忽然听到一道柔软的女声从楼梯口传来,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穿着和她们同样的深蓝校服,留着一头扎眼的羊毛卷的女生。 她都快走到楼梯上了,也许是听到了她们的话,她就又后退了几步,退到她们都可以看清她的角度。 大课间的阳光越发耀眼,停在她的肩头,越发衬得她那卷发毛茸茸的,她仿佛并不在意自己就是她们口中谈论的对象,笑得弯起眼睛,似乎是在真诚地建议,“既然那么想知道,问我不就好了?” 贺莹和那两个女生再说不出一句话,你推我我推你的走出来,绕开楚沅,匆匆上楼去了。 楚沅看着她们的背影,又慢慢地打了个哈欠,才往楼上走。 她的眼下仍衔着一片倦怠的浅青色,令她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很显然,她昨天烧的“巨款”并没有什么用,她昨晚还是梦到了那个叫做魏昭灵的男人。 明明还没有到上课的时间,但在楚沅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还是有片刻安静得就像是上课时一样。 程佳意眼看着楚沅背着书包离开,这会儿又见她回来,教室里好多人都在看她,可她却像是根本不在意似的,在她的座位上坐下来后,就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程佳意握紧了手里的那支笔,半晌还是低头去看摆在面前的卷子。 于荣波来的时候在外头看见楚沅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打开玻璃窗,用教棍敲了敲她的桌面,这一下就又让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楚沅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就被于荣波吓了一跳。 “起来,好好听课。”于荣波把教棍收回来,几乎是踩着上课铃声从教室门走进来。 楚沅不好再睡,她吸了吸鼻子,把被于荣波推开的玻璃窗重新关上。 再到后来她还是没坚持住,下午第一节 课就不小心睡着了,但教地理的老师在上头自顾自地讲着,眼皮也不掀一下,根本没有在意她是醒着还是睡了。 楚沅再醒来时,已经是历史课。 历史老师正在上头讲夜阑古国的历史,讲着讲着就扯到了那位夜阑王,“民间传闻夜阑王魏昭灵样貌生得非常好,《夜阑旧国传》里记载,魏昭灵的母亲是一位异族美人,他的父亲魏崇在当时又是出了名的才貌双绝……而《夜阑旧国传》里也有一句记载夜阑王样貌的话,说他是——‘姿容既殊,昆玉秀骨’。” 班里有女生来了兴趣,“能有多好看?比我爱豆长得还好看吗?” 因为她这一句话,班里气氛顿时活跃了些,不少人笑起来。 楚沅一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听,倒是也认真回想了一下昨晚那个在她梦里长大了好几岁的少年的容貌。 他要是生在现代,那种容貌如果出道,应该能超过现在好多顶流了吧? 下午放学,楚沅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在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路边那辆吉普车旁站着的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休闲的两件套,下头搭了条工装裤,他留着寸头,有一张英俊硬朗的面庞,身形看起来也很高大,站在人群里就很显眼。 “沅沅。”男人在看到她的瞬间,就朝她招了招手。 坐上了叶铮的车,楚沅一手握着安全带,半晌才问,“叶叔叔,你昨天也来学校找我了?” “嗯。”叶铮一边开着车,一边笑着说,“都怪我这段时间太忙了,你转学我也没来看看你,昨天刚好有空吧,” 他说着看她一眼,“来了就正好发现你逃课。” 楚沅有点不好意思了,但是考虑到她昨天逃课的事,因为于荣波没有追究,所以家里的老聂头和涂月满并不知道,所以她就又开口道,“叶叔叔,这事你就别告诉老聂头了,我不想半夜在院子里蹲马步。” “这会儿知道怕了?”叶铮笑了一声,片刻后他又收敛起笑意,那双眼睛仍在看着前方,“沅沅,你放心,我已经跟你们校长谈过了,春城就这么几所高中,我不想你再因为本不该你承受的东西而困扰。” “我知道,” 楚沅垂着眼睛,轻轻地说,“谢谢你,叶叔叔。” “你是致光哥的女儿,”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叶铮抽空伸手揉了一把楚沅的脑袋,“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 在叶铮的口中忽然再听到父亲的名字,楚沅有些发怔。 她转头去看车窗外,这座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飘起了雪,她发现,明明才过去两三年,父亲的名字却像是覆满了灰尘似的。 经身旁人提起,就好像覆盖在那名字上头的灰尘被风吹开来,又有些迷了她的眼睛。 跟叶铮吃完一顿火锅后,楚沅被他送回了家。 她才穿过长长的巷子,走到最里面的那扇门前,上了门前的两级石阶,她抬手刚要推开门,却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聂初文的声音:“要我说,咱还是带着沅沅离开春城,到别地儿上学去,我看新阳就不错,到了那儿,总没人再在她跟前儿说三道四的了吧?” “你说什么呢老聂?咱当初领养沅沅的时候可是说好了的,就在春城住,不去别的地方,她爸的墓在这儿呢,沅沅怎么可能离开?你还说什么去新阳,你怎么不说留仙镇呢?在那儿你就能时时看着沅沅身上的魇生花种子开了没有,不正合你意?” 涂月满的声音透过单薄的木门,也并不算模糊。 “老婆子你说什么呢!我哪是那意思?”聂初文明显是生气了。 涂月满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又道,“老聂,我知道你是担心沅沅在学校里头被人戳脊梁骨,被人欺负……但你不也教了沅沅功夫吗?那学校里头的孩子没人能真欺负了她去,咱们总得考虑沅沅的意愿,她爸在这儿呢,她从小也长在这儿,你叫她上哪儿去?” 院子里一霎寂静下来,也许聂初文是被涂月满这话堵住了。 楚沅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她才伸手推开了大门,跟个没事人似的,双手抓着书包肩带走进院子里,“我回来了。” “沅沅,” 涂月满一见楚沅,就先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见她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她才笑着走到楚沅的面前去,摘下她的书包,“跟你叶叔叔在外头吃饱了吗?用不用再吃点什么?奶奶给你做!” 楚沅忙说,“不用了奶奶,我吃得很饱了,叶叔叔拿起菜单就盯着荤菜使劲点,我都没机会吃什么蔬菜,真吃撑了……” “老聂头你黑着脸干什么?”她说完,又去看站在回廊里头那个双手都背在身后的老头,“打麻将输啦?” “可不是嘛,你看他这输了就黑脸的脾气,那小茶馆里头的老头老太太,都没几个愿意跟他打牌了。”聂初文还没说话,涂月满笑着抢了先,又忙推楚沅往屋里去,“你这校服裙子底下也不穿个长袜,就光着腿,也不怕冻出老寒腿,快上楼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 楚沅笑嘻嘻地应了声,飞快地上了楼,跑到自己屋子里之后,她将门关上,又靠着门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拿了衣服去浴室里洗澡。 水气弥漫的浴室里,楚沅一点点将手腕上的纱布拆开。 腕骨的伤好得很慢,她现在动一动手腕仍然会钻心地疼,但纱布之下的伤口边缘,却已经有金色光芒勾勒出的花瓣痕迹。 今早她自己换药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 那瓣痕,几乎与她那夜在留仙洞的寒潭水面看到的一般无二。 “魇生花——传闻中是生长在阿璧异族所居住的名为‘旧桃源’的沙漠绿洲里的一种花,夜阑王母亲‘霰’便是阿璧族人,《夜阑旧国传》中关于夜阑王魏昭灵的身世篇中记载过天旬一年,夜阑王移植魇生花于璋,并将王都‘璋’改为‘魇’。” 这是她今天上午在网上查到的,关于魇生花的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