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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 此人万万留不得。 曹公眼力毒辣啊,司马懿也在心中微哂—— 曹丕与曹植都比不上他们父亲一半睿智精明, 却各自继承了他的一分性情, 曹丕得其冷酷果毅,曹植得其仁慈悲悯。定下曹丕为继承人,或许是因他早就看透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的秉性,深知不管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自己的小儿子终将会泯去恩仇, 报以苍生。 反之,若是传位曹植,则会令曹丕生出反心,势必使兄弟相残至一方败亡。 可惜,魏王天衣无缝的筹谋终是算漏了一城,低估了他司马懿! 司马懿不由勾起一丝冷笑。 年轻的主上尚未参透曹公数十年布局的玄妙,还没有真正从世子竞争者的身份中走出来,以皇帝的胸怀气度把持调度这天下的每一分权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天下济济,皆是人臣! 杨修一党尽数诛灭,临淄侯曹植已为他手中棋子,早就没有反戈一击的余地与本钱,本可以将其用来牵制外臣、平衡权势。 也正因此。 必趁其被曹植惹得怒火大炽的时候再吹一股风,令他在积郁了十余年的嫉恨支控下先下狠手,替自己除去今后的大敌。 这也是他以督军身份亲临丞相府的原因,这事并不是为曹丕出气效忠,而是他司马懿进一步全控朝政的关键一棋。 谁知半道生变。 究竟是谁从中作梗?! 他渗血的目光透过重重密遮的盾甲,越过张辽寒光凛冽的铠甲,落在他身后目光震动的曹植身上。 曹植身侧,还站了个人。 削薄高挑,衣着朴素,压低的斗笠被煦风静吹,偶然露出一丝明烁的目光。 隐约可见其唇齿微动,似在对曹植耳语什么。 司马懿心头顿生不妙。 只见曹植将广袖一拢,掌中似握紧了什么,紧扣的手慢慢施以力气,将指节握至苍白。 啪! 静默的空气中传来坚物摧折的声音。 两军对峙的关头,竟是谁也没注意到曹植这最关键的人物在做什么,乍然听到此声,不由纷纷转了目光看向形影狼狈的临淄侯。 也就在此时,曹植将折断的羽箭一抛,揽袖阔步向前迈去。 毕竟是天潢贵胄、君侯骄子,神色肃冷眼神坚毅,这一刻周身散发出来的威严气魄,令聚拢的魏兵自觉散出一条小道。 他步下阶梯,至张辽身后一阶定定站住,眼神居高临下逼向司马懿,竟隐约含了磅礴怒意:“御史对此案没有定论,廷尉尚未下罪名,陛下更不曾削我爵位,孤依然是临淄侯,岂容尔等庭前放肆!” 这一刹那在他身上迸发的凛然与从容,是司马懿未曾想到,更从未见过的。 他自诩勘破人心,却也忘了这曹子建也是曹cao的儿子,经惊涛、历骇浪,又岂是能轻易被磨难摧折、被风霜击垮的? 可就在一刻以前,他还不过是个一心死志的醉汉,眼神渺无光芒。 这一切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风拂起。 那千军后的淡淡身影随风微动,露出的半张脸对司马懿勾起一抹和煦笑容,仿佛是在和这个老熟人亲切打着招呼。 司马懿冷光闪动的视线一错,一时心血急涌,霎时间冲至额顶! 他认出来了。 又是这贼心不死、祸害万年的吴狗! 又是他李隐舟! 不等他从震惊与急怒中醒过神来,曹植冷沉的声音再次传来:“督军口口声声以圣诏拿人,诏令呢?” 此言一出,司马懿几乎呕出血来。 自古皇室厮杀兄弟相残,都是先动杀手,再昭天下,谁还会颁个诏令公然示之,专程给满朝文武、举国百姓骂一席? 即便是昔年汉帝要杀曹cao,也不过是暗地授予衣带诏,怎么可能大白于天下! 此刻曹植尚在张辽保护下,尘埃未曾落定。 却要他先交出新帝弑兄的证据? 其心可诛! 周围一圈望向曹植的眼神,已不止是震惊了,就连历经沙场的张辽,也眼含欣慰。 这简单一句话反打得司马懿进退两难,不交便是假传圣旨、滋生事端,交出来,便是陷曹丕于废礼忘法、弑亲不仁的难堪境地。如今此地不止有曹植一人,还有他张辽手下亲兵、护子的太妃以及一些勇敢出声的百姓,一人有一家,牵连无数,他司马懿要灭口,恐怕也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能在极度劣势、生死关头下重振旗鼓、冷静克敌,临淄侯历经厄难濯洗,踏过不平命运,在这一刻终现锋芒。 司马懿阴沉着目光,片刻不语。 既不回答,也不立刻动手。 已有机敏的小兵趁着对峙的分毫,溜去皇宫报信,将这变故呈给曹丕。 曹植身如劲松,冷傲俯视着他,却也不出一声。 两军一时僵立。 所幸丞相府毗邻皇宫,抄小道来去不过半个时辰,小兵便传来了皇帝的密诏,对着难掩不善的司马懿悄悄低语两句。 司马懿神色再度变化,眼神几乎可以拧出血来,却在一个调息后垂下了紧握的手,对周遭士兵低道:“回。” 千余士兵迅速收兵。 咔哒的脚步声潮水般褪去。 司马懿回看一眼站在台阶上静立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冷沉的笑意,却是一字不语,只随军快速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