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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吕蒙能在军中广揽人心, 一则因他军功赫赫、战绩彪炳,二却也正因其出身贫寒, 靠着一身无畏的胆气在前线出生入死数十年才终有今日的人望地位,又岂能是安居后方的一介夫子可以相比的? 即便是论资排辈,也该轮到吕蒙了。 如今孙权一笔令下,却让严峻这个规行矩步的文臣接过兵权, 难免被人猜度用心。 正欲讨个说法,便见额前银枪一横,干脆利落将他拦下。 甘宁道:“急什么。” 凌统回瞪他一眼:“主公这样做实在令人心寒!” 两人目光冷冷相接,在同一个瞬时扭头转向,不约而同地盯着庭中树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为防治时疫, 李先生已随军留守建业半年有余, 而今气候转暖,寒疫渐渐消退, 他却依然逗留此处。 不像其一贯作风。 李隐舟在两道狐疑的视线中慢条斯理展开拇指,将一条薄薄的蝉翅捋得平展。 秋后了。 也该重新算账。 …… 孙权一纸令下,不仅满军将士心有不解, 严峻本人也如闻惊雷。 面对一众恭贺的浪潮,他不仅半分笑不出来,反而日夜寝食难安辗转反侧,暗自反思自己过去五十年都做了什么亏心事,要被主公推到这风口浪尖。 他一个老朽要什么功名利禄?不病死沙场就算天公垂怜了! 严峻陈情请辞的书信便一日不断地递上来,再三表示自己“朴素书生,不闲军事”,万没胆子担此重任。 “荒唐!”孙权气极而冷笑,将那竹简啪地掷在案上,“知道的是孤令他为水师都督,不知的还以为是送他为质!难不成还要孤亲自去请,他才肯接下委令?” 主公态度如此强硬,严峻索性称病不出。 军中将士想得简单,可官场滚打了半辈子的严峻却太清楚孙权此举的意思了——这分明是借机敲打吕将军,令他明白今时今日依旧是谁做主,决定谁能统帅三军的不是资历,不是战功,更不是众望所归,而是他这个主公的一句话! 偏拉了他这个深居简出的倒霉老翁做挡箭牌。 若他逆着主公的意思推举了吕蒙,难免日后不被眦睚必报的主公挟私报复,可他要老实地接下任来,恐怕登不上陆口的大船便要被吴军将士用眼刀杀死了。 这两面为难的损事竟丢给他这个一心只问江河的老翁,孙氏小儿忒黑的心肠! 是故,主公亲信李先生奉命问诊时,他立即双眼一闭,哎唷两声,直挺挺卧在榻上做挺尸状。 此人素为孙权亲信。 姑且探探他的口风。 李隐舟从容步入,见严老已摆好了顽固姿态,心底微哂,将一众仆从请出门外。 严峻掩在被中,掩唇咳嗽两声:“老朽病弱,未闻客至,竟不曾远迎贵客,咳咳……咳咳,恐不能躬身以待了。” 李隐舟道一声“冒犯”,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二指悬于严峻手腕尺关,片刻蹙眉。 严峻不动神色地打量他,见斜阳夕照勾勒出修长端静的人影,这李先生仅着简单一袭青衫草履,透出一种居家似的闲适淡泊。于是也留了一步,只问:“先生可看出老朽所患何病?” 李隐舟不徐不疾地垂眸细思片刻,正儿八经地道:“严公脉结带,迟中一止,良久方来,是谓心疾也。” 严峻心头一跳。 这李先生果然有些门道。 他试探地问:“此疾何解?” 李隐舟却慢慢起身离开他的病榻,目光左右逡巡片刻,落在角落一座红泥小炉上。 接着便客随主便地在火炉上沏上一壶冷水。 严峻将眼皮虚闭上,目光透过枯黄的睫毛悄悄地瞧他的动静。 片刻功夫,水咕噜地沸腾起来。 李隐舟将壶中滚水注入茶盏中。 苦涩的茶香透过热气散发出来,严峻不得不嗅着这股淡淡酸涩的味道,眉头一皱,有些不解。 李先生所沏的这壶茶,茶质粗劣,气味刺鼻,只闻一闻都算是折磨了,难道还能入药? 李隐舟透过飘忽的白气打量着他,却也不戳破对方装病的事实,只闲话家常地道:“严公有所不知,茶原本是一味好药,昔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方解之。这茶性甘苦,补泄同宜,是可利水而强心也。家师与某旧居海昌时,常以茶入药以解心疾,也算是个绝方了。” 严峻目光停驻在他手边不定的热雾上,默默揣度这话背后的意思。 这一通药理听来云里雾里,但这人刻意提起海昌一地显然别有用心。细想来,军中上下曾历任海昌官吏的唯有如今的定威校尉陆议。而这陆伯言不偏不巧正是主公旧年幕僚,后因世家内斗深陷泥淖,一迁便是数年未回。 严峻对此事的内情也算略知一二。 他的小友诸葛瑾之所以肯离蜀留吴,也正因孙权一盏劣茶待客。主公用之示与陆议同甘共苦、相濡以沫之意,令旅居此处的诸葛瑾深为动容,甘心从此出世入仕。 而今在这千里之远的繁华建业,李先生以此茶为心药,可见主公一刻未曾忘记昔年恩仇。 难道主公竟是想将都督一职虚位以待陆伯言? 一时间心念电转,严峻只觉头痛得越发厉害,若主公真是暗示其让贤陆议,他一开这口,那吕蒙军中数万人马岂不得活活把他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