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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气成这样,主公约莫已经想杀人了。 李隐舟将草席慢慢铺平,琢磨着孙权将在何时来问责。 躺下身去,见头顶一线的狭缝中月明星疏,晦暗中隐有一道亮光划过视野,倏忽不见。 他心头一沉。 终是到了这一日。 第132章 李隐舟真正面对孙权已是三日后的事情了, 所幸吴军之中多是朋友,深牢大狱虽不见光,也未见风雪, 安静休息几日倒把精神养了回来。 这日, 甘宁领他出狱, 与他并肩走过濡须太守府的长廊。 雪后的阳光刺目地折上眼膜,银装素裹的世界洁白得有些寂静, 偶有小兵巡查路过, 衣甲之上再套一层白色的麻布, 在雪野中踏出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 与之擦肩而过时,便听见低低议论的声音。 “吕蒙将军将会是新的都督吧?” “可听说鲁公并未举荐任何人,许是旁人也不一定。” “主公近年来最器重的就是我们将军了, 必是……” 话音未尽,嗖一声, 冷风霎时从耳边掠过。 一抹炽烈的赤色倏然飘入视野。 小兵散漫的目光在愕然间慢慢聚拢, 便见额前一束红缨垂下,随风露出极锐的一点枪尖, 笔直停在骤缩的瞳孔前。 甘宁横挑着枪, 眼神不善逼视过去:“背后议论都督与将军, 找死?” 长/枪似如其主人暴烈,压不住的戾气在尖端微微战栗, 吓得那小兵几近僵木,哪里找得出半句解释的话。 甘宁正欲给他们个教训, 便觉枪上一重,一只瘦而有力的手握住枪杆,慢慢将其压下。 李隐舟道:“他们是吕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兵,为他着想也是常情, 何必与他们计较。” 甘宁面无表情地收枪回怀,鼻上阔大的刀疤一抽,凶恶地“嘁”了一声。 三个小兵登时像惊飞的麻雀似的一溜烟跑了。 李隐舟皱眉看着那素白的背影,又回看甘宁:“子敬他……” 甘宁把枪揽在怀里,目光散漫望向前方湿冷的路:“陆口来了信,原以为是对曹之策,没想到却是他的丧讯。” 他忽骂咧了一声:“这鲁子敬忒不厚道,说好的一起拿下北原喝上一壶,他却一个人先走了,留下这堆烂摊子,我可不帮他收拾。” 鲁肃的离世像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近两年来他身体急转直下,年轻时累积的一身伤疤在老来一齐报复性地发作,将积年欠下的病痛都讨了回来。许是早有预感,他始终未多声扬,在都督的位置上劳碌至最后一刻,直到次日才被亲兵发觉。 李隐舟步入屋内时,内里一片寂哑无声。 孙权一人坐在案前对着公文,许是事杂而烦,索性丢了笔闭目小憩。 甘宁通传了声:“主公,李先生到了。” 人带到了,不等孙权应声,他便干净利索提枪走人。 孙权听见此声,也未睁眼,唇角平平牵起:“听说子敬有话交代给你。” 多日不见,他身形轮廓皆清瘦不少,本就冷峻的眉眼更显凌厉,唯眼睫紧闭,像是在掩藏什么更深的情绪。 李隐舟道:“是。” 孙权眉间微微地一动:“说。” 李隐舟搭下眼,慢慢地道:“子敬说他宁肯你记恨他,忌惮他,去培植你自己的心腹。来日他如公瑾一样离开的时候,主公才可以继续握稳大局。” 这是逍遥津死战前鲁肃交托给他的话。 当日一聚,他本意是借李隐舟之口指点孙权,不想事态急变、合肥惨败,无数的死伤已经提前给主公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是故那席话李隐舟也未曾提起,可他觉得那些酒后的闲聊孙权更应该知道。 闻言,孙权搭在案上的手微微攒紧了些,压抑的声音隐约颤抖:“还有呢。” 他们那日聊了许多,隐晦地说起过继任的人选,也一起嘲笑过主公年少时的旧事,如今一一回忆起来,那带着酒气的吐息依旧温热地扑在心怀。 须臾的静默。 雪无声落了满窗。 李隐舟望着落雪的阴天,终只轻声道:“子敬说,只有无情之人才能做帝王。” 孙权仍危坐案前,眉目深蹙,眼皮紧紧拧着,哪怕红了眼眶、湿了眼睫,也只是沉沉地、久久地闭目。 一语不发。 李隐舟走至孙权身后,将风雪掩在窗外。 他和孙权都已是年过三十的人了,聚散离合不过人生常态,可这一刻他却仍觉得对方还似那个倔强偏执的少年—— 鲁肃宽慰他帝王无情,他便当真不肯哭、不肯难过、不肯令他再有半点失望。 雪漠漠下了一程,天光又暗了几分,孙权收拾好情绪之后,才有些沙哑地开口:“那你呢,时疫一事为何隐瞒孤擅自行动?” 在其看来,李隐舟一开始借托鲁肃之言赶来前线,其后孤身赴曹当是受其托付,没想到他并未插手此事,反而是李隐舟自己做出的决定。 孙权盯着这个少年相识的旧友。 近三十年风风雨雨,他并不相信对方真的会背叛他,但他需要一个答复。 李隐舟搭下眼帘,眼前闪过久远的一幕,他想起庐江城外的虎,想起孙策与周瑜默契的一箭,不觉间缓缓地笑了一笑:“主公可还记得年少时候,周郎与伯符将军合力射虎,那时将军问孝则,是山火可怕,还是老虎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