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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灾荒交加的年代,任何普通的食物都万般珍贵,这样成堆地耗在制药上,救一个人的成本可以养活十个人了。 而这几十个人的用度足够抵过一支精锐军队的花销。 何况染病皆是老弱幼残。 江陵前线已焦灼地困战数月,军饷吃紧,各郡县都在紧急征粮以作支援,这些日子送进来的粮食和药材,想也知道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或许还贴了朱治自己的家私。 他们能耗多久? 果不其然,自某日起,拨下来的用度就一日日地减少了,而朱治派来的士兵如今却起了另一重作用,他们将门又加了几道锁,在城墙上铺了蒺藜,严防死守,势不让这些带病之人将祸患蔓延出去。 入此城的第二十日,交接物资的时候,小兵将李隐舟悄悄拉出去半尺:“太守公吩咐过,先生的来去是自如的,我们绝不为难。” 这话已含蓄地表明了朱治的立场。 身后,数重目光透过一格一格错落的窗,静静落在李隐舟薄削的背脊上。 李隐舟微垂了眼睫,轻声道一句“多谢”,转身沿着荒废的长街去了。 日子不声不响滑过几页。 学徒蹲在火炉前头看药,一双眼却忍不住地四望,终按捺不住地问出口:“先生,这可怎么办啊?” 秋风簌簌。 天似一重厚厚的冰,连日光照下来都有些发凉。 李隐舟只道:“不急,再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凌晨,可以早上来 最近夜班特别频繁,可能经常在半夜三四五六七八各种阴间时间才能更新,大家可以养养肥啥的,我自己数着尽量不欠债~ 第102章 秋雨温存地歇了几天, 便以狂乱的姿态卷土重来。黑云压城,电闪雷鸣,日夜不复节律, 天光再无破晓。 这是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前线战况焦灼, 大后方的吴郡又遭遇百年一遇的风暴,天公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扑卷着赤壁之战胜利的焰光。 而荒城这小小一隅天地寄在山间一角,似乎已经全然沦陷进黑暗之中,全然被忙乱的人们遗忘了去。 就连跟来的学徒也有些许的动摇, 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举目远望, 不知是在自语还是同李隐舟絮叨:“这都快入冬了, 我们隔在此处天聋地哑的,便是外头沧海成桑田也未可知。送来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看来朱太守也没法子了吧。” 另一个学徒苦着脸,小声地道:“眼见山洪泛滥成灾,趁着还能走, 我们要不赶紧走了吧?先生别骂我贪生怕死,留在这里最后只能为人殉葬,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如先保全自身, 以后再作打算。” 听他二人嘀嘀咕咕,李隐舟的唇畔亦泛起苦笑。 若当真贪生怕死, 他们绝不敢跟来此地。 朱治又岂是薄情寡义之辈?若然,他早该一把火把他们烧得干干净净,何必拖延到今天成为撇不下又背不动的一个累赘。 他们只是不得不算一笔账,同样的银钱,花在打仗上、赈灾上、扩田上, 哪一个不比耗在这些孤寡老弱身上强? 命运是一把极公平又刻薄的秤,度量着生命的贵贱,在灾难中毫无偏私地展露出来。 而一个焦头烂额的太守、三个手无寸铁的巫医能改变什么? 寒鸦背着天光嘎一声振翅高飞,箭影似的一抹黑点自眼前掠过。那两道渐远的羽翅在秋风中簌然抖动,接着便深深消失于天顶中,似一粒石子投入深潭之中,滚了一声便没了声响。 李隐舟也远望,可他看的不是城,是水。 泛黄的烟瘴里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惊澜,那养育一方水土的湍流化作一张狂蟒巨口,欲将山河吞没。 …… 次日,随着砰然一声巨响滚落,紧闭的城门推开满地的泥与雨,重新朝人们敞开。 两个学徒兴冲冲地奔过去探看情况,却只见几个小兵赤脚蹚着水冲进了城中。 “先生,城外遇到了洪流,如今已没有了立足之地!”小兵匆匆地抹了把雨,沾湿的眼睫不停地抖着,“已经三天没有县里的消息,路上的水都涨到山脚了!恐怕……” 他声音一低:“恐怕各县已经自顾不暇了。” 晦暗的天光穿透雨柱,落在大开的城门上,留下深深一重影,显出山一般的沉重压抑。 人们笼罩在暗光中,褪去了热潮的脸煞白一片,那才长出的希望又扑灭在了雨中。 较小的那个学徒立即掉转了头,哆嗦着拾掇着包袱,生拉硬扯拽着李隐舟的手往外走:“不过三十里,大不了我们就蹚着水摸回去,我身子健壮,可以……” 他声音一顿。 城门洞开,一道道枯瘦的身躯不声不响地聚在前头,无数双泛红的眼睛烧着病火,灼灼盯着踉跄拉扯的一行三人。 眼神透过雨,冰得令人打了个哆嗦。 学徒磕磕巴巴地试图解释:“我,我们回去也不是要抛下你们,大家一起困在里头不是个办法,若想走,我们早就走了不是?李先生,你说……” 他话未说尽,一只手便重重压了下来。 按在腕上的五指绷紧了力道,将其不安的心绪生生压了下去。 小学徒僵硬地定在原地,不敢出声,也不敢动作,只感觉水一瓢瓢淋在面上,喧嚣的雨中唯有身旁这人立定如山、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