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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隐舟早备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视线的余光与曹丕小心谨慎的目光交恰了一瞬,随即转眸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 他的神色在灯花中渲得温和柔软,却也模糊了几分。 细心的曹丕甚至在其中察觉出一分不怀好意的坏笑。 “曹公若想知道某用的剂量是否合宜,不如找人一同试药,若其以双倍的剂量服用都性命无虞,那曹公便不必担心了。” 此言一出,曹cao尚未首肯,曹丕的鼻尖已猛地一抽,分明在里面嗅出了坑骗的意味—— 这摆明了逼他做这个试毒的孝子。 曹子建用人甚毒! 才一抬头,便见曹cao正以似笑非笑的眼神淡淡打量着自己这个嫡长子,一双老来发碧的眼瞳分明地冷了几分,仿佛在质问他为何不立即站出来应声。 凉滑的夏风撩过背脊,薄薄的冷汗上激起一阵冰凉的涟漪。他不禁打了个寒噤,被迫接下这话茬:“……若丞相需要试毒之人,臣甘愿此人是自己。臣是丞相的亲子,想必比旁人体质更相近些。” 到底是曹cao一手调/教出来的嫡长子,只眨目的功夫已调整好情绪,语气坦诚真挚,丝毫不见被逼无奈的心不甘情不愿。 他拱手肃立,脸深深埋下,生怕再抬眸便露出了眼底的不忿。 半响,才听得头顶传来渺渺一声:“罢了,你是孤的嫡长子,怎可以身犯险?周先生既然如此自信,不如就请尊师与华佗先生同孤一道服药吧。” 闻言,曹丕如蒙大赦暗暗长舒一口气。 眼角露出的一抹光也骤然冷凝。 他想,他的好弟弟曹子建装得一幅天真无邪的面孔,其毒辣的心思却是防不胜防。 可这周子沐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他忍不住地转了眼眸,却见青年仍旧端立,面容淡静。那幅永远波澜不惊的表情几乎令他生厌,好似一层层地剥开对方的诡计,却总还有更深的圈套等着他。 这一回李隐舟又偏要忤逆他的心意似的,并没有继续争辩,只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抬手收起摊在案上的药方。 和年轻人略多谈了几句,曹cao也疲倦地揉一揉额,令侍从道:“让环夫人来,她最安静。” 曹丕便很乖觉地告了退。 李隐舟那一成不变、风轻云淡的眸子却若有所思。 若没有记错,当初交付曹cao交付给孙辅的信物正是一枚玉环,令人很难不产生关联的遐想。 这个名字,也实在有些熟悉。 …… 以端静闻名的环夫人正得宠爱,如今住在离曹公最近的小院,一得令,便梳了发髻、抱了扬琴,施施踏月而来。 年轻的先生刚掩门退出。 门缓缓地合上,温暖的烛光便从他清俊的脸颊褪去,修狭的眉目上落了薄薄一层霜花。 仿佛感受到这道注视的目光,他不经意地回首,单薄的里衣被夜岚一卷,无声飘飞。 隔了白衣广袖,两人的视线错落片刻,终于在空濛的月光中擦过了一瞬—— “夫人。” 急匆匆的呼唤蓦地将她从渺如隔世的相遇中拉回现实,这声音透着真切的、熟悉的媚俗:“曹公正在等您。” 夜风停了一停,月色静下,那人清绝的身影也寂静立在原地。 环夫人执琴的手扣紧了弦。 她匆匆地垂首走过门前的台阶,在那位先生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中驻足了片刻。 可她终究没有转过头,没有搭一句话,只在对方慢慢抽离了疑惑、礼貌地颔首辞别后,吩咐侍女道:“夜里风大,记得给先生添件外衫。” ———————————————— 翌日。 得了曹cao的许可,李隐舟开始着手配置药方。 除了砒/霜,轻粉、蟾酥也样样都是要命的剧毒,这个方剂需要极细致的配比。 此法原本是民间治疗血癌的秘方。 在遥远的现代生活中,他曾偶然涉猎过相关的知识,于是大胆地将之推广到脑瘤的领域,没想到竟也算有所成效。 不过终归也只能延长寿命而已。 手上滑腻的触感勃勃一跳,逼他收回遐想注意手中的活计,这才观察到掌中的小玩意儿已经被辛物刺激出了满身的白色粘液,于是拿陶片细细地刮走这些看似肮脏的宝贝。 “子沐要我们抓来蟾蜍,就为了这个?” 饱读诗经的曹植何曾见过这些民间杂艺。 倒也不嫌脏污,颇有兴致地围观起制药的过程。 李隐舟将用完的蟾蜍丢回池塘,以细细的火苗烘烤陶片炮制蟾酥。这个简单的步骤不是一两刻就能完成的功夫,曹植那点外行人的好奇心在热辣辣的毒日下一烤,便蒸走了大半。 杨修一眼便瞧出他没了耐心,轻咳一声给了个台阶:“丞相南征在即,子建你当多读读兵书,日后在战场上或许能替丞相出谋划策。” 曹植刚看得无聊,含笑与二人告辞。 这样暑热的天气,柳枝都在蒸烤里焉了精神,有一搭没一搭懒散地拂出一圈聚散的涟漪。 杨修的声音却冷淡得令人心头发寒:“你究竟是何人?” 李隐舟专心致志地观察着陶片下的火候,没有精细的仪器与明确的数字,一切细微的变化都只能用rou眼分辨,半点容不得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