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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模棱两可的话,便不再吭声。 竹片碰出清脆一声响,里头大约是在看什么文书。 闻言,只道:“你下去吧。” 曹cao不为难他,或许也没什么功夫计较这等小事。 蒋干如蒙大赦,不敢惊扰,弓腰无声地退出门。与李隐舟擦身而过时,对方竟还微微偏过头,和他颔首微笑,目光友善似熟悉的旧友一般。 这祖宗是定要连累他! 蒋干几欲呕血。 要是李隐舟的身份暴露了,决计也要拉他蒋干这个知情人垫背,这隐患埋下,以后有理也说不清了。 在杨修已微微狐疑的目光中,蒋干扯着唇角、硬着头皮强装没瞧见,走一步路便跌落一滴汗,逃也似的溜走了。 横竖都是倒楣,曹营真不是好干活的地儿。 …… 待人走远,曹植蹙眉道:“小人长戚戚。” 杨修却道:“表露出异样的小人不及伪君子可怖。” 李隐舟颇认可地点头。 风动了半响。 竹帘撩起一角,沙沙地拂着地面,越发显出这房间的静悄空阔。 待午后的光线斜了一斜,曹cao才忙里偷闲地令人卷起帘,和儿子说会话。 李隐舟这才见到赫赫有名的白脸jian雄曹孟德。 和影视剧里恣睢的扮相相去甚远,五十余岁的曹cao已初露老态,那精明强干的外貌在人生巨浪的跌宕中磨平了棱角,使之看上去竟有丝亲切与和蔼,唯一双见惯风雨的灰黑眼瞳依旧透着股筹算千里的老辣,让人一瞥便不敢小觑了去。 他披了鹤氅、踩一双丝履,端静坐于案前,仅额角青色的血管偶然猛地抽动,证明他的确正忍受着非人的疼痛与折磨。 五十而知天命,历经半世浮沉,这点rou/体的痛楚已经不足以让他皱眉。 但的确影响到他的精神。 曹植简明扼要地将李隐舟举荐给曹cao,大赞其高明的医术与过人的胆量,只字不提先前自己遇袭之事,仅用旁人指代搪塞过去。 曹cao微微地阖目,灰黑的眼睫带一点沧桑的黄。 他不拘身份,闲话家常似的:“既是师承张机,想必本领不及张机,不如作罢。” 曹植并不服气:“丞相当闻,青出于蓝,冰寒于水,不试试怎么知道一个人的本领长短呢?” 听闻这话,曹cao垂在膝上的手指略停了停。 他慢条斯理拂走沾在衣襟的一丝尘絮,以一瞥制止乱了眼神、张口欲言的杨修,毫不介怀地摆摆手。 “你说得对,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昔秦将军蒙恬蒙毅战功赫赫,父辈裨将军艰辛伐楚便不为人知;我朝周亚夫鼎鼎大名,谁还知道其父武侯竟是何人?可见不当以长辈的成就衡量晚辈,后浪无穷也。” 此话一出,便是少不更事的曹植也知道说错了话,煞白了脸色正准备分辩,却听身边的“周隐”以极随和平淡的语气道:“丞相所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是而已。” 曹cao倒不意此人竟敢答话。 这短短十六字,俗,却也俗得恰到好处。 他端起茶徐徐饮下一口,方才那隐约的威严随着雾气散去,露出和缓的笑意:“说的也是,便替孤看看吧。” 曹植的一颗心已噗噗直跳,李隐舟却心平气和极了。 曹cao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若真想教训儿子,断不至于用这种透亮的话来恐吓,越是直白,越见其教导子辈谨言慎行的良苦用心。 自己借这句俗语替曹植表白谦卑懂事,饮水思源之意,也算给父子俩一个台阶下,省得再纠缠下去又易生变。 他错开杨修意味复杂的视线,搭上曹cao伸出的手腕。 指腹下隐有一粒黄豆似的脉搏突突跳动,尺关勃然有如一颗明星独起。 一道暖烘烘的风掠过脸颊,吹落一滴不起眼的细汗。 ——这竟然是肿瘤的脉象! 李隐舟竭力掩盖眸中惊愕,难怪张机一口咬定曹cao无药可救,除非破骨开颅方有一线生机,曹cao罹患并非普通头风,而是脑瘤。 抬眸瞥见曹cao古井无波、淡若止水的双眸,谁能想到他如此平静的神色下竟掩藏了这样致命的死门? 华佗一句放血疗法被丢进大牢闹得满城风雨,而张机一定是判断出了其疾病的真相,其行踪才瞒得一丝不透。曹cao畏惧的既不是针石也不是开颅。 唯独怕自己的绝症的消息动摇军心。 …… 两人隔了明晃晃的阳光对视一眼,一个极冷静,一个极克制,彼此心知肚明,片刻竟无人说话。 窗外,鸟雀扑地展翅,将叶片擦落两片,落在泥里,细细的一声。 李隐舟飞快缩回手,口舌燎火似的快速道:“丞相身体康健,本无大碍。只因疲乏,风邪入体,所以偶有头痛。或兼有呕吐,视物不明,皆是同样的病因。某可开个方子暂且调养,也许可有转机。” 曹cao抽回了捋平了袖口,颔首笑道:“你所说的病症都属实,孤未出口你却仿佛已经看见了,可见的确比张仲景出息,就留在孤身边伺候吧。” 听他赏识周隐,曹植不禁露出喜色,而杨修却生出更深的疑心——没有大碍?没有大碍怕不是最可怕的病! 李隐舟点头承答,于视线的盲区悄然擦去掌心涔涔的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