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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狼入室是下下策。 既然如此,索性把他就安置在城外。 李隐舟用废弃的桅杆做支撑,将柔韧的芦苇编织上去,勉强做成可以避风的帘子,如此四面合拢,再在外围煨上热烘烘的炭火,也足够干燥、保温,算是个临时的救治场所。 这些经验,都是无数次自然灾害的前线支援中学来的,没想到在一千八百年前有了用武之地。 不仅如此,这人可谓相当走运,漂落在了气候合宜的庐江城,再冷一分,就有低体温休克的风险,再热几天,伤口便容易受到感染,更加不能收拾。 天时地利俱备,再加上他这个具有超时代医疗知识的穿越者,可以说是万里挑一的幸运了。 但同时,另一个疑惑也如潜意识里的暗影,挥之不去地盘踞在李隐舟的脑海里—— 如果没有他这个跨世而来的现代医生呢? 这个漂流不定的个人命运无意的一次转身,会否将历史的车轴轻轻地推开一个小巧的角度呢?如同蝴蝶风暴的理论,今日的无心作为,会不会扼杀掉后世那个“李隐舟”? 不过眼下暂且没有功夫考虑千百年后的事情,他的双足已经跨入了早就逝去的河流中,时代的滚滚浪潮真切地翻涌在脚下,头也不回地东奔到海。 而真正浸泡在河床中的青年,在一连数日的悉心治疗下,脸上肿胀的紫色慢慢褪去,露出原本分明的 骨相与坚毅的面容。 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横贯面颊,粗野的愈合痕迹,证明对方惊涛狂浪的生命力。 此外,他腰间横挎一把大刀,斑驳的锋刃长期浸润鲜血,染上一次黯淡的赤红,这是他随身携带的累累血债。 而嗜血成性的铁证下,却挂了一对很不相衬的精致银铃。 一条红绳将两枚小巧的铃铛串联起来,摇摇欲坠地悬挂在伤痕累累的腰侧。这根红绳与主人一同出生入死多年,已被磨损出细细的绒毛,但即便如此,也未沾有一丝血迹。 他在半昏迷中,偶尔低声梦呓,出口的是蜀地的口音:“巴郡……” 巴山楚水里出身的铁血汉子,一身杀人如麻的过去,一对有故事的铃铛,怎么看都觉得十分眼熟。 然而还没等人彻底清醒过来,自己就先被这没有眼色的年轻仆人给卖了。 李隐舟万分无奈地叹一口气,咬牙切齿地笑了笑:“多谢兄长,不知少主来访,我这就出去。” 然而不等他尴尬地踏出小院,另一道风也似的脚步声抢先闯进了药铺中。 “阿言,我知道怎么反驳孙伯符了!”顾邵抱着一摞厚厚的书简,兴冲冲地跑到陆逊面前,“《礼记》里苛政猛于虎的典故,我怎么偏偏那天没想起来!” 那天指的是二十天前,孙策问他是山火害人,还是老虎更害人的时候。 且不说这个典故和孙策逗弄小孩的问题有没有可比性,要给自己出气,却偏又胆小如鼠,一定要拉着小伙伴给自己壮胆,顾邵真是怂得不像个世家大族的少主人。 孙策再怎么霸道,也不是滥杀无辜的屠夫,更何况他也是顾家千金万金的少主人,孙家眼里不二的佳婿。孙策喜欢戏耍他,和爱欺负欺负自己冰块似的的弟弟一样,纯属是另一种示好的方式罢了。 与他的兴致相比,陆逊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平和而无奈:“你想起来也没用,孙兄那日就连夜离开了。” 短暂的沉寂之后,只听砰然一响,满地竹简砸落的声音。 顾邵满脸的震惊:“他难得回来庐江城一次,难道就为了抓老虎么?” 李隐舟有一瞬间忽然理解了陆逊的少年老成。 摊上这么个幼稚又单纯的族弟,也难 怪陆康一心一意地栽培他了,顾邵就是个蜜罐里养出的小蜜蜂,看似夹枪带刺,其实谁也不敢蜇一下,万事都还得靠自己这个远房的兄长给他收拾烂摊子。 若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这样的心性倒也算得上纯良可爱,但作为一个百年贵族的继承人,显然就有些太不懂事了。 倒是张机也爱和他玩笑:“怎么,孙伯符那蛮子走了,少主还觉得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顾邵几乎气结,“我巴不得他再也不回庐江郡,等下次他再回来,我就让士兵关上城门,和他好好理论长短!” 顾邵的话有口无心,但也提醒了李隐舟一件事情。 孙策这次来,是代表袁绍和陆康谈判的,如此行色匆匆地离开,是否意味着谈和失败? 要知,这几年天下各路英雄豪杰都还如散落的棋子,各自成军,三足鼎立的局面远远没有形成,除了被全天下一同追捕的大罪人董卓,就只有袁绍这个联军盟主地位不可撼动。 陆康不仅仅是庐江郡的太守,也是陆家现任的家主,他的背后还屹立着江东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的势力。 显然,目前他并没有和袁绍合作的意思,也不是第一次谢绝孙家抛出的橄榄枝。 问题是,袁绍能忍受他多少次的拒绝? 他凝眸静静思索着当下的局面,不经意间抬起头,却见一双温润的眼眸与自己抵额相对。 那双眼眸里映照着他深思的脸。 第24章 五月的夏风被初阳熨烫得温暖顺滑,轻轻撩动人的发丝。 斑驳的树影落于对方清澈的眼眸中,偶然一瞬的摇曳,错落的阳光不经意照出小少年藏于眼底的好奇与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