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一定。” 大宫女唤来了粗壮有力的太监,直接抬着皇后去了内室,一阵一阵咳嗽声传入沈宥豫的耳朵,他听到阿娘吩咐太医正过来。 成长的记忆里总是如此…… 第38章 炙子烤rou 这些东西臭丫头肯定没吃过…… 经历多了, 宫人们应对起来井然有序,没有任何忙乱、喧闹,轻巧的脚步中是有条不紊的忙。 沈宥豫来到了偏殿, 淑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芳杏姑姑伺候他,他和芳杏说说着话,耳朵始终竖着听外面的动静。 皇后的身子一向弱, 稍不注意就有可能酿成大病,以至于缠绵病榻数月, 难怪淑贵妃听到她只是咳嗽两声就如临大敌。 “阿娘怎么穿得那般清素?”沈宥豫放下内造的黑釉盏,上好的雅安露茶味道香而不浓、回味甘甜、入口生津, 点出来的乳白色茶末在黑釉盏的衬托下极是清丽,茶面上似浮着幽幽露水气息, 难怪叫做露茶,垂珠点金的黑釉盏反而屈居次位。 芳杏坐在紫檀长榻旁的圆墩上, 双手自然却规矩地放在腿上,闻言她欠了欠身, 柔声说道:“安南水涝后又遇蝗灾,百姓受苦,圣人念在心中极为不忍。大娘娘与娘娘为后宫表率, 缩减开支,素衣清食, 以金钱慰安南百姓,为圣人分忧。” 沈宥豫点头,“勿要让阿娘清减太过, 身体为重。” “喏。”芳杏应下。 她是淑贵妃从小用惯的使女,从娘家到后宫就没有分开过,到了年龄淑贵妃要放了芳杏出去嫁人, 当个正头娘子,掌一门中馈。以芳杏的人品相貌、地位才情,就是侍郎夫人也做得,也的确有达官贵人向淑贵妃透了意思。 但芳杏不想嫁人,自己梳了头一辈子留在娘娘身边。 这一晃就是近二十年过去,芳杏从轻灵的小姑娘成了端庄妇人,年龄在变,唯有待淑贵妃的情谊始终未变。 淑贵妃出自江南巨贾沈家,当地有一种说法“龙王宫中缺张玉珠床,江南沈家送一张”,可见富有程度,龙王少的玉珠床沈家随便就能送。沈家还有一重身份,在江湖,称之为魔教,沈家父子行事乖张、性情乖戾,所作所为让正道不耻…… 站在偏殿外间,隔着翠色轻纱围幔的沈其努力想着自己听来的,好像是有一次跟着主子进宫,他无意间听到淑贵妃另一位贴身宫人对使女说:娘娘的衣裙一定要轻柔慢洗,暗花织锦妆花缎上的纹样可经不住你们这些粗笨的手捏搓。 妆花缎有“一寸妆花一寸金”的说法,本就名贵异常,更何况是与底色一致的暗花,在阳光下走动,上面的花样若隐若现,如隔着轻雾看花,美得内敛克制。 淑贵妃今日穿的素色衣裙就是如此。 沈其垂眸,神色没有任何改变,沈家有钱,每年送进圣人私库和孝敬给淑贵妃的不知凡几,淑贵妃不用宫中银钱,用自己的私房就能富贵一生。 沈宥豫又和芳杏说了一会儿话,不经意间沈宥豫就被问了一句腰间佩戴的荷包出自哪位姑娘之手,瞧着花样儿真是别致精巧,想必那姑娘是七巧玲珑心肝的人。 沈宥豫正处在自己心里喜欢但不能告诉别人,你问了我就忍不住炫耀的心态,得意着眼角眉梢都挂上了洋洋之意,差点儿脱口而出说出“臭丫头”三个字,话到嘴边他冷不丁地看到芳杏的眼睛,改成了漫不经心地姿态,“府中针线上的人做的,我不是很了解。” 帕子他随身带着不好看,就让长史找了针线上的人做成了荷包,做法巧妙得很,荷包拆了依然是一方帕子。 芳杏笑着说,“还想和这位姑娘讨教一下呢,殿下府中的得意人儿就不讨来宫中了,免得殿下舍不得。” “手法这么巧妙,是挺舍不得。”沈宥豫用大拇指磨搓着锦鲤,心中转着各种心思,芳杏打问自己的生活肯定是阿娘授意,突然问起了荷包的事儿应该是留意到了漂亮的锦鲤…… 它们的确很好看! 容不得芳杏不喜欢! 鱼儿在水中游戏,虽没有半点儿水纹的描绘,但处处能见到水的影子,肯定是臭丫头做的。 沈宥豫非常得意,笑容忍不住就爬上了眼角眉梢,当着芳杏的面微微走神。 芳杏的眼眸动了动,没有出声打扰。 外面有小使女走进来,说是大娘娘服下了药,已经睡下了,娘娘让殿下先用午膳,她过会儿就来和殿下说说话。 沈宥豫提着的一颗心落下,只要皇后没事就好,进宫一趟他肯定是没法说走就走的,一想到要和阿娘单独说话,他就头大,压力不比面对阿父小。 整个宫中,还是母亲最为和善,永远不会板着面孔教训他。 沈宥豫含糊地说,“知道了。” 御膳房的菜送来哪怕有保温提篮护着,饭菜也要凉,而且那些厨子的手艺惯会做表面文章,吃口上远不如皇后宫中的小厨房。小厨房里的厨子都是淑贵妃命人寻来的好手艺人,每天换着花样儿做吃食,就是为了让皇后多进两口。 小厨房距离近,这边吩咐一声,那边没多久就上了饭菜,给六殿下准备的肯定不是清淡的吃食,鱼rou蛋应有尽有,还有温在水中的蔷薇露,青得剔透的窄口小瓶子里装着一两清酒,是让沈宥豫小酌的,可不是畅饮。 芳杏布了两道菜,就在沈宥豫的婉拒中退着离开。高挑的女人嘴角始终含笑,走在围幔外的隔间,轻轻看了一眼,人高马大的沈其就哆嗦了两下、矮了半截。 芳杏柔声说,“伺候好殿下。” “是,姑姑,小的知道。”沈其忙不迭地应下。 芳杏点点头,轻轻笑容只是挂在嘴角,“那天问你的,你所知的都说了?” 沈其硬着头皮,忍着没有抬手去擦根本不存在的汗,“姑姑,我哪里敢有所隐瞒,说的都是实话,真话,知无不言。” “殿下从来不挂配饰。” 沈宥豫嫌弃碍事儿,一应配饰都不戴,破天荒的戴了一个荷包,傻子才看不出来有问题,也就沈宥豫自己觉得没事儿。 沈其有苦难言,想劝着主子别戴,咱低调点儿,暗搓搓地说了两遍主子都嫌烦了。这不,他果然要接受芳杏姑姑盘问,真是比江湖里一些专门拷打……不,比刑部大牢里的负责问话的衙差还要可怕。 沈其舔着干燥的上颚,讨好地笑着说,“殿下突然戴了,我也惊讶,应当是府中使女的手艺好吧。” 方姑娘的手艺好,绣上了殿下的心。 芳杏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如此,下次我去府里,那位手艺极佳的绣女给我引见引见,能改了殿下的习惯。” 沈其头皮紧着,他到哪里去找这么一位玲珑心肝让殿下改了习惯的“绣女”! 偏殿极大,内外间隔着不少距离,芳杏和沈其说话声音小,里面听不见。沈宥豫不喜人伺候吃饭,他一个人盘腿坐在紫檀长塌上,左手搁在懒架儿上,右手拿着檀木筷子把一片rou放到掌心大的小炙子炉上,怡然自得地烤着rou。 炙子炉原本是一块圆形的铁片子,烧红烧烫了烤rou,民间吃法比较朴素。进入宫中,自然不同了,铁片子换成了黑石片,表面有一棱一棱的浅浅凹槽,端上来前就已经烧得guntang,现在架在小炉上,下面点着橄榄炭,就是持续加热,维持温度。 厨房送来的羊rou、鹿rou,都是上好的部位,提前腌制过,放在小炙子炉上不需多长时间就变了颜色。沈宥豫换了一双玉色的象牙筷子,夹了烤熟的rou蘸了粉料吃,粉料看着颜色红艳,其实不辣不冲,里面有些花生碎末,一口吃,rou香脂香中又有些坚果的香气,实在是妙。 厨房里还给备了绿叶子菜和紫苏叶子,方便沈宥豫裹着rou吃。 吃了几块rou,沈宥豫就喊了人进来盛饭,这才是爷该过的日子,在方家都是让他自己动手,好歹他是个王爷。 “殿下。”使女纤纤细手奉上了饭,一双妙目滑溜溜地从沈宥豫面上溜走。 沈宥豫看都没看,他满心满意地想着,炙子烤rou臭丫头不知吃过没,这么精巧的炙子炉小茶馆里肯定没有,改明儿让沈其送几套过去,让乡下丫头长长见识。 小使女又喊了一声,“殿下。” “放下啊。”沈宥豫不解风情,还觉得使女有病,端着碗难不成要伺候到他嘴里?一想到三哥那恶心人的毛病,他就难受得皱眉毛。 小使女,“……喏。” 出了偏殿,容貌极佳的小使女就满面通红地哭了,“姑姑,小奴虽从小卖给了牙人,辗转来了宫里,但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绝对不做爬主子床的事儿,你这般差遣我,羞死人了。” 芳杏抬了手指戳小使女的脑门,“刚才得了令,可没见你羞得没脸见人。” 小使女双手捂住脸,气得耳朵都红透,殿下真是出了名的木头,小宫女的媚眼都抛得没意思。哪里像三殿下、五殿下他们,到了年纪就是送了宫人体己,那些宫人还不是他们亲娘身边的丫头。 芳杏轻斥,“别说殿下没这个心,就是有这个心,娘娘也是不允的,你最好别想那么多,小心出不了宫。” 小宫女讪讪,不做娇蛮姿态,悄然问着,“姑姑,既然娘娘不允许,怎么让小奴刚刚去伺候殿下?” “别探问那么多。”芳杏淡淡地说着,“忙你的事儿去。” 小使女福了福,俏皮地说,“喏。” 芳杏看着小使女走了,想了想去了正殿,找到了娘娘,絮絮地说了一些。 偏殿里,沈宥豫吃一口rou吃一口饭,碧粳米煮得软硬刚刚好,上面放了一颗盐渍梅子,撒了一些黑芝麻,看着极为诱人。 沈宥豫在炙子炉上放了两个蘑菇,开口向上的蘑菇很快就在伞盖里汪出鲜香的水,他没有立刻吃,而是端了鸡皮酸笋虾丸汤先喝了一口。 这汤,臭丫头肯定喜欢。 第39章 酸笋鸡皮虾丸汤 什么样的姑娘引得儿子…… 小厨房里常备酸笋, 这个酸笋不是螺蛳粉那种带着时间发酵味道、有特殊浓重气息的酱菜,那自带的独特风味令猫咪不断刨爪子。 沈宥豫吃的酸笋是用二三月里长成的大个笋子直接过沸水去除苦味,再在清冽沁凉的井水里浸泡两三日后捞出切丝, 用江南产的白醋浸煮,煮出来的笋子连汤带笋以荷叶蒙口封在翁里,存在阴凉的地窖里可以放上一年之久。 此种方法做出来的笋子做菜开胃生津, 和鸡汤同煨能做出一锅开胃解腻的佳品。最常的搭配是酸笋虾丸汤,鸡汤用做清汤的做法, 反复用鸡蓉煮过去掉里面的杂质和油腻,得到一锅如水的鸡汤, 用来煮虾丸,清澈如水, 唇齿留香,此清汤还可以做开水白菜。 给沈宥豫吃的当然没有这般“精细”、“复杂”, 身位壮年男子,他更喜欢鸡汤的油黄, 也喜欢鸡皮的滑嫩,小厨房里的厨子深知六殿下的口味,做出来的汤自然符合他的要求。 “这汤每次吃感觉都不腻, 厨房里师傅的手艺更精妙了,不知道与臭丫头比如何?”沈宥豫喝了一口汤, 吃着里面弹嫩的虾丸喃喃地说道,“臭丫头会做的不过一二民间家常菜,肯定不会大费周章地做这些吃食。她要是来吃, 肯定眉飞色舞,眼眸明亮。” 他吃着就想方年年有没有吃过这道菜,会不会做这道菜, 要是她吃了会是什么反应…… 肯定是喜悦出明艳的心情,好看的杏眼变得亮亮的,仿佛盛满了天上的星星,又像是春日里泛着涟漪的湖面,一层一层的涟漪就这么进入了沈宥豫的心里,带着他的心一起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旖旎。 沈宥豫这顿饭无形中请了一个陪客,每一道菜都有着点评和滋味的分享,吃在嘴里、落在心上,就和光滑平整的沙滩,海浪缓慢地拍着沙滩,有一个人走过,在上面落下一串细致的脚印。 他吃得一点也不寂寞。 吃完了,矮几收走,宫人欠着身又端来了新的,上面放着清天色的宫造瓷器,胎体很薄,几乎透出了背面的螺钿花鸟乌木屏风。小炉子上煮着同款的细嘴茶壶,炭是橄榄炭,香气氤氤,与水同沸,冲泡出来的银山雪芽清爽自带了幽幽甘甜。 刚才用黑釉盏喝的点茶,现在喝泡茶,沈宥豫就挥退了使女没让人伺候。使女双手搭在身前欠身后退几步,转身走了出去。 她出去不久,又有几个使女端了颜色明艳的佛手来,馥郁的香气顿时在屋内蔓延,和着银山雪芽的清爽气息很是清雅、宜人。 抿着茶的沈宥豫心里颤了颤,他知道是阿娘要来了,看着摆在斜对面的明艳佛手,细竹篾编出来的扁鸭盘清丽朴素,是母亲喜欢的款式,阿娘热衷做工繁复的漆器,特别是红中透金的那种。 心中乱七八糟地转着各种想法,沈宥豫听到了脚步声,腾地从榻上跳了下来,踩在鞋子上半天没有把靴子套进去,急得暗骂:“沈其这狗东西要人的时候从来不出现。” 沈其要是知道了,肯定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用与身材极为不符合的神情说:殿下,是你让我不要进来的。 现在说啥都晚了,淑贵妃进来了。 沈宥豫好绝望。 他咧着嘴,一只脚翘在另一条腿上头,手上提着靴子,干干地笑着,“阿娘。” 淑贵妃看到儿子这样,一肚子“兴师问罪”立刻就胎死腹中,掖着帕子遮住嘴笑得站不住了,“瞧瞧这孩子,还说长大了呢,依然是个毛毛躁躁的,连个靴子都套不上。别穿了,盘着你的腿到榻上去,和你阿娘难不成还有那许多礼数。” 沈宥豫干脆扔掉了靴子,乖乖地坐回了榻上,他可没有大大咧咧地盘腿做着,而是跪着跽坐,衣服下摆自然有使女上前打理,那小使女手即将碰上荷包,被沈宥豫挥走,他自己拿着摆正,还习惯地拿着大拇指在锦鲤身上蹭了蹭。 嗯,今天规矩点,少被阿娘说。 拇指蹭着锦鲤,再这么蹭下去,估计锦鲤要起毛了,他自己是一无所觉。 淑贵妃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嘴角笑意加深,她坐下,直截了当地问,“有喜欢的姑娘了?” 沈宥豫吓得直接就炸毛了,头一个就怀疑沈其说漏嘴出卖了自己,紧接着就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对劲,哪里是他喜欢上的,是臭丫头仰慕他。 抬起来的屁股压了下去,沈宥豫神情坦然地说,“阿娘说哪里话,我没有喜欢的姑娘,没有父母之命,哪里敢私相授受。” 心虚地偷觑了一下阿娘,视线溜过去就飞快地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