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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氏放心道:这小秀才将出了祖父之孝,由来婚姻是父母之命,他父母尚在孝中,你怎好使人上门说亲?郦玉堂面上泛红:我实是爱这盛小秀才,不招作女婿可惜了。他既年幼,人又聪慧,风度翩翩,前程也好申氏道:你实舍不得,再过二年,他父母一出孝,我便使人与六姐提亲去,如何?眼下去是不行了,五姐也拖不得,我一想京里,心就乱跳。 郦玉堂道:也只好如此了。五姐亲事,你可有成算? 申氏道:我正想哩,这世间但凡好模好样的人儿,都是有数儿的,哪恁般容易寻来?你那里哩?可有用心向上的年轻人? 郦玉堂道:再看看罢,这几日我往府学、县学里看看去。 申氏再三嘱咐:休要嘴快,一时便与人说了,倒好似咱家女孩儿没人要似的。实则这宗女也确是难嫁。 郦玉堂应了,不时检看官学,却又引出一个乱神来,引得数家气骂,此是后话了。 申氏与郦玉堂说那盛小秀才的时候儿,实没想到,似盛凯这等人材,江州城里有女儿的人家,多半都要往他身上望上一望的。秀英便是这其中之一。 因盛凯回城,携着手信拜会了洪家,秀英正可借机也收拾几样礼物,打发洪谦回访一二。因两家在素姐事上又有些渊源,秀英所备之礼便要厚些,洪谦看了,也没说有甚不妥。洪谦眼里,这盛凯少年得志,人却谦和,虽说略嫌软和了些儿,却也没甚可褒贬的地方儿。俗语说莫欺少年穷,何况盛凯也算不得穷,与这般人物在发迹之前jiāo好一二,实不是件坏事儿。 洪谦使来安儿捧几盒礼物,捧砚牵着马儿,主仆三个往东街上盛宅而去。不消打听,盛家在这街上也小有名气。先已递了帖儿,今日来时,盛凯却正在家中候着。他知府君看中他,却不知府君娘子也看重他,只知州府使人赠了他家四匹素色绢绸并文房四房来。他兄弟盛二郎正缠着要,盛凯道:今日还有客来,你休要闹。回来再说。 盛二郎与盛大姐儿恰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因生得巧,故得母亲潘氏之爱,凡有甚想要,潘氏总把来与他。今见府君家与的一方端砚好看,便想讨了来摆在案头。讨而不得,意兴怏怏。 洪谦带一盒四样茶果、一盒文房四宝、一包素色绸缎、一盒猪羊鹅酒,也是丰盛。盛凯来迎了,两人往盛凯书房里去说话。洪谦已知盛凯得郦玉堂青眼,便不好与他过于亲昵,只作寻常jiāo往。 反是盛凯,因见洪谦好人物,进退得宜,且洪谦有一项长处,官话讲得极好。江州地偏,纵有说官话之人,也多半带着口音。细思洪谦,吟弄文章时,竟是一丝口音也无。再想来,于他家门内遇着个女童,官话也是极好。且盛父连个秀才也不是,cao持父丧到要典宅卖地,实也算不是男孩儿效仿的榜样。洪谦人物既好,人品又佳,且又上进。盛凯见洪谦,实是想亲近的。反劝洪谦:连日我往府学里,不见洪兄,洪兄是在家苦读否?我年幼,言语有失还望勿怪举人试不比秀才试,自家背背经史只好考个秀才,举人试做诗文,总要有名师教导,再有同窗切磋启发才好。 洪谦心说,你见了苏长贞还要我去官学,苏长贞知晓了必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口中却道:我已老,与少年人自不相同。尔等少年,因涉事少,文章便不易深刻,常须名师提点。我自幼失学,却要将根基扎牢方好,如今正在家练字哩。 盛凯听他如是说,一想,似也在理,愧道:终是洪兄看得深些。他略知洪谦先前是赘婿,想来失学之说,缘自于此,也是合qíng合理。 两人再闲言几句,洪谦待要起身,却听外间剔剔托托之声,一个十来岁女孩之声道:大哥,忙哩?今天那家送你那绢真个好,与我成不?一头cha了进来。盛凯因让洪谦入内室看他藏书,藏书是放在贴墙书架上堆着,这小丫头匆匆进来,一眼未曾扫见。 自家妹子张口便讨要东西,这东西还是头前一个客人送了来的,书房内又有另一个客人在坐,盛凯心生薄怒。喝道:屋里有客,你女孩家便这般闯进来!那小丫头听说有客,方匆匆退了出去。盛凯与洪谦陪礼,洪谦笑摇头:我出来也有些时候儿了,还要回去温书。便辞了去。 回家来秀英接了,与他宽衣递茶水,且问:他家里如何?洪谦道:你还不知?他父亲是个迂腐人,我不乐见的。秀英将要问盛家旁人,猛想起盛家旁人便只剩下女眷与盛凯之弟,洪谦断没道理见的,不由惋惜。 秀英这份惋惜并不多久,这一日,她也是闲,命胡氏将金哥带去陪伴林老安人,林老安人上了年纪,越发懒待走动秀英已暗中将她的寿衣、寿木重整一回,只怕有个万一。林老安人见了金哥,乐不得,秀英看她气色还好,携了玉姐,去看针线铺儿。 林老安人道:你还看着那铺子?也不gān正事儿! 秀英心知林老安人所言之正事,便是趁早再生个哥儿,与洪家后继香灯。因女儿在侧,秀英忙拦了话头儿:你孙女婿忙读书哩。天且不早,我与玉姐去去便回。后半晌府君娘子还叫去打牌哩。方带着女儿从林老安人处逃了出来。 秀英出了门儿便松了一口气,那头程实已雇了两顶轿儿来,秀英与玉姐一人一顶,各携了一个使女。秀英带的是小喜儿,玉姐带的是小茶儿。到了针线铺,秀英、玉姐往里间坐,掌柜要上来回事,秀英道:你且忙去,我带姐儿来看看,也好知道些生计,并无旁事。 话虽如此,掌柜却知,这铺子挂着程实的名儿经营,背后的东家实是洪家,且来回了话:生意好着哩,咱铺子里也常与二、三十个绣娘有往来,每日价收几十方帕子,也有腰带、也有裹肚、也有绣屏。每月好有二十两净赚。若有那胡商来时,一笔好赚几百两哩。小人留心着,每回总留些儿存货,胡商来时,不用现使她们绣,径拿来卖便可。又省时。 秀英道:你是做买卖老人儿了,懂得却比我们多。又说玉姐:多学学。 掌柜连说不敢,又问,东家既与那府里有门道,何不做大些儿?再有胡商来,咱也可买他的货来发卖,转手又是好大一笔哩。秀英看一眼玉姐,道:咱家有贩针线的本钱,未必有买香买珠子宝石的本钱哩。 玉姐一笑:哪能一口儿吃个胖子哩?咱家与那府里好,难道旁的就没人与那里好了?没的惹人的眼儿、遭人恨,且将这一事做老了,招牌硬了,何愁不来钱?至于本钱,纵有,卖与谁?您做老了针线的买卖,自有人奔你来,旁的却不好说话了。 说得掌柜也无话,外头又有人来买针线,却是盛凯的母亲潘氏带着盛大姐儿,也带两个丫头,也雇两顶轿儿。母女两个住得闷了,盛大姐儿活泼好动,潘氏不放心她独个儿出来,也来陪她。掌柜见个戴着孝髻的妇人,便有些不喜,暗道:好没规矩。 却也笑脸迎人:老客有甚要看的? 潘氏将脸一别,自有小丫头取了两张盖头来,母女两个顶了,又细细看那绣屏。却是使女与掌柜的答话:我家娘子、姐儿闲来看看,有看中了的,自然叫你。掌柜便退至一旁,且他徒弟使个眼色儿。小伙计挨挨擦擦上前,待要与这小丫头说话,不想小丫头一闪身儿,还撞撞肩膀儿。 掌柜便立着不动了。 那头潘氏与盛大姐儿看了又看,盛大姐儿喜艳色,目光常流连,潘氏却不令她买。母女两个又都瞧上了绣屏,却又嫌这嫌那。潘大姐儿说:这蝙蝠儿瞧着瘆人。潘氏道:这才是好兆头哩。却嫌那绣屏略俗气。 掌柜道:挑剔是买主,您两位看中哪个,我与您包好送府上哩。咱这铺里,又可自定了样子,单做了来,您想要甚样,便使她们绣甚样,岂不便宜? 潘氏一偏脸儿,使女快语道:娘子与姐儿看这长时候儿,你且不出声儿,竟是憋着坏哩。 掌柜堆笑道:万一娘子与姐儿有看中的呢?府上居住何处?我且记下来,好送去。 一催二催,潘氏便定下了样子,却说是要前人字画作样子,要绣了来。幸而那位也是名人儿,摩他的画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稿子倒好寻来。掌柜的眼珠儿一转:这单订的与这里大路旁儿的却不是一个价儿了。 潘氏不好讲价,便说:你只管做了送到东街上盛家来。 掌柜的又讲先付了订金:一架屏,用好木做架,素绢底儿,上等好线,算上工钱,统共要二十两哩,请先付一半儿,好去买了架儿来与绣娘做去。潘氏话已说出,便不好收回,使眼色付了定金,一摸钱袋,已是囊中羞涩,原要带盛大姐儿去买绒花儿,现也不买了。 那头掌柜记下了地址。待潘氏一行人走后,方啐了一口,招呼伙计理货,往绣娘处送素屏、针线、样稿。 小喜自内室里出来,向掌柜讨了那地址,秀英一看,可不正是盛家的?心下又有些犹豫:这家好大规矩。 玉姐听了,笑道:也不算太过份了,我与娘出门,难道自与旁人答话,还不是遣了她们去说?他家挑剔却是真的。且那位娘子还有孝哩,看着也不像是非得出来讨生活的,却是没规矩才是。 秀英道:休说旁人家,咱且回家,吃罢晌饭,还有事哩。玉姐起身,与秀英离了去。将罩上盖头,玉姐却从袖子里滑出只钱囊来,取了两个银角子,叫小茶儿递与掌柜:我初来,请大家吃茶哩。 掌柜忙要谢。秀英道:休要谢她,小孩子家,识些礼数是该当的。下回熟了,再来,可就没有了,休说她小气便好。 掌柜笑道:怎会。 及至家,秀英长吁短叹,玉姐还道她在想铺子的事,劝道:本钱是其一,招不招恨是其二,三也是这府君且不知在这里多久,长些儿还好说,若短了,似这等与胡商jiāo易之事,往后便没有了,界时这支起的摊儿又要如何办?做一回、停一回,家中又不是专一买卖的人家,何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