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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后不得已,掩面拭泪,接过歌jì递上的琵琶,一壁弹着一壁含泪作歌: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奉尊觞!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造物兮速死为qiáng! 这歌宋人闻之无不感伤,而宗望不解其意,但觉朱后歌喉悦耳,听得高兴,大笑道:唱得好,再唱一曲,劝国相酒! 再拨琵琶,引落一串凄清乐音,朱后又唱道:昔居天上兮珠宫天阙!今日糙莽兮事何可说!屈身rǔ志兮恨何可雪!誓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 一曲唱罢,朱后举杯起身,走过去敬宗翰酒,宗翰未饮,却拽朱后衣要拉她同坐,朱后怒,拼命挣扎,宗翰也上了火,举起鞭子就要打。幸而坐在宗望边的茂德帝姬见势不妙,低声请求宗望相助,宗望才命人劝阻,让朱后仍旧坐回赵桓身边。 赵佶第五女茂德帝姬素有美名,颇受赵佶宠爱,又嫁与权臣蔡京的儿子蔡鞗,国破前就算在帝姬中也是极尊贵的,因此也早受宗望觊觎,侵城之初就命宋帝将她献出。那时金军尚未入城,茂德帝姬还在府中与幼子游戏作乐,忽有人进来说太上皇请帝姬入宫相见。茂德不疑有他,梳妆停当便上了轿,岂料这轿子一抬便抬到了金营中。 见了宗望茂德惊惧战栗不能言,宗望命人将其灌醉方入帐同眠。茂德就此成为宗望侍妾,许是她容貌妍美又xingqíng温柔,宗望对她倒是另眼相待,因她之故,偶尔也会给赵佶赵桓几分面子。 这一场太平合欢宴又令宗翰的长子设也马看中了赵佶另一女儿富金帝姬,示意于宗望,宗望遂在席散之后为设也马向赵佶讨富金。赵佶qiáng忍怒气,解释说:富金已经嫁人,中国重廉耻,一女不嫁二夫,不似贵国之无忌。 宗翰在旁一听当即便怒了,厉声道:昨天我们已接到朝旨,可分宋俘,帝姬给与不给非你决定,你又岂能抗命!一转头,朝赴宴众人道:诸位每人可带二女走。又指着刚才自己看中的两名宋女,吩咐麾下士兵:她,她!都给我带走! 赵佶此番也动了气,拂袖睁目道:上有天,下有地,人各有女媳! 宗翰冷笑,也懒得再多言,直接命人将赵佶赶出去,再让设也马自取富金。 赵佶这番话传至各宫眷耳中,又不免引起一阵嗟叹,乔氏私下暗对韦氏道:往昔太上待我们一向温和,极少见有怒色,若呵斥他人,必是怒不可遏,令人闻之胆寒。如今这话何等激愤,可惜大势已去,毫不能震慑胡虏,将来你我也不能望太上保全了。 这话令韦氏倍感绝望。此刻才意识到,其实她一直过着的是女萝的生涯,一无枝gān,依树而生,但树若枯了,又该何以生存? 这年的天很冷,到了二三月,夜间都仍有冬日般的寒风。各寨宋女不堪折磨,兼又受冻,生病死亡者众,包括许多帝姬。先是仪福病危,后仁福病逝,过了几日,保福又死了。某日乔氏来找韦氏,说:我们去看看柔福罢,她病得不轻。 柔福躺在刘家寺院内一角,只盖一层破褥子,随处可见的裂fèng中露出灰色的棉絮,且还太短,连她的小脚都露在外面。她周身发烫,迷迷糊糊地睡着,但听到人说韦娘子与乔娘子来了,竟立即睁开眼转视两侧,待看见韦氏就喜悦地笑。 她的眼睛中分明有某种由心而生的感qíng,像在看一个她熟识的、亲近的人。她略带依赖感的眼神倒让韦氏有些不适,那不是帝姬们平时看她的方式。 韦氏蹲下身,轻声问她:瑗瑗,好些了么? 她微笑说:现在头很痛但我会好起来。 韦氏淡笑着握她的手,乔氏也在她身边抚慰着她。柔福略与乔氏聊了几句,忽然又侧首看韦氏,说:娘娘,我不会死。九哥会来救我们的。 陡然听她提起自己的儿子,韦氏不禁一怔,再看看柔福,顿时诧异于她此刻熠熠的眸光,和那瞬间扫去疾病的yīn影、容光焕发的脸。 她果然很快痊愈。韦氏开始留意她,先是因她过人的活力,后更惊叹于她不灭的勇气。 靖康二年四月,金军班师,宫眷们被迫北上。一日中午,车队停下在路边小憩,韦氏身边的赵桓妃子朱慎妃轻轻拉了拉她衣袖,目示远处,低声道:韦娘子可否随我去那边树后我想更衣 韦氏遂陪她过去,在她小解时,在她身前为她略作遮挡。不想当朱慎妃起身束带时,从一旁忽然杀出个人,嘿嘿笑着一把搂住朱慎妃上下其手。 朱慎妃尖声惊叫,韦氏回首一看,见那人是押送她们的千夫长女奚烈国禄,此人一向凶残,韦氏见过他如何折磨队中宋女,当下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朱慎妃,自己惊叫着疾奔离开。 一路跑着,只听朱慎妃一声声叫得凄惨,但韦氏始终头也不敢回。直到片刻后那边忽然传来女奚烈国禄的一声惨叫,韦氏觉得蹊跷,才转身回望,只见柔福站在女奚烈国禄身后,手中紧握着一把大概是从路边农田里拾来的铁锄,咬牙怒视他,而女奚烈国禄不住抚左肩,显然是刚才被她铁锄击中。 这是韦氏第一次看见宋女重击金人,目瞪口呆地站定,茫然看。 朱慎妃也惊呆了,木然立着也不动,而柔福又奋力挥动铁锄朝女奚烈国禄击去。但此番女奚烈国禄早有准备,两三下就化解了她的攻势,夺过铁锄远远抛开,抓住柔福一边怒骂一边撕扯她的衣服。 柔福亦大骂着反抗,挣扎着又抓又咬,但眼见不支,身上衣服也被扯开不少。 此时忽有一紫衣人乘马驰来,于马上扬手挥鞭,对准女奚烈国禄后脑就是一击。女奚烈国禄吃痛倒在地上,正yù咒骂,但抬眼一看紫衣人顿时便气馁,讷讷唤道:盖天大王 那盖天大王怒斥道:这是将要献给郎主的处女帝姬,你也敢碰? 女奚烈国禄忿忿嘀咕:二太子不也私纳了好几名帝姬了么? 盖天大王越发恼怒,掣剑下马,指着女奚烈国禄骂道:你本是一无赖,二太子待你不薄,才升你为千户。今你调戏妇人、稽缓行程在先,诋毁二太子于后,罪在不赦! 随即挺剑一刺,直透女奚烈国禄胸口,再拔出又连砍几剑,待他气绝再无任何反应,才唤来身后兵卒,投尸于河。 柔福与朱慎妃被他送回队列中。朱慎妃对柔福大为感激,频频向宫眷们夸赞她有胆识,韦氏听了但觉万分羞愧,整日都低着头不敢看她们。 心中一直难受,待到了晚上,众人都睡着了,韦氏才起身至静处啜泣。侍婢杨氏察觉后跟来,为她披一件衣服,轻声劝道:娘娘还是回去歇息罢,如此被金人见了只怕不妥。 韦氏黯然唤她名字:香奴,我不是故意不救她我只是害怕 杨氏点头,安慰道:奴婢知道。以娘娘之力哪能救得了朱慎妃,柔福帝姬此举也是以卵击石,若非盖天大王赶到,不知会有何等下场。娘娘还要等着回去见九殿下,懂得惜命是应该的。 7.宗贤 此后韦氏一行人由盖天大王完颜宗贤亲自押送。此前金主下旨,命尽快将康王母韦氏、康王妃邢氏及几位重要的王妃先遣入京禁押,所以宗贤命部分体弱乏力的宫眷乘牛车,其余的能骑马的皆骑马,以加快行程。韦氏获准乘牛车,便携了邢氏的手,yù与她同乘。邢氏上车时弯腰,所着的宽大外服衣襟顺势一飘,宗贤无意间回首,注意到她腹部明显隆起,眉头便皱了皱。 他直直地朝邢氏走去,邢氏立时一惊,捏紧韦氏的手。 韦氏此刻的脸亦苍白如纸,心下暗暗叫苦。 邢氏已怀孕五六月。众宋女入寨之初,金帅府便下令,已有身孕的要听医官下药打胎。那时邢氏束腰穿宽身衣服仔细掩饰,韦氏等人也帮她瞒过了医官,所以能将胎儿保到现在。无奈如今她腹部越来越大,再要遮掩已很难。 宗贤走到邢氏面前,猛地伸手一扯,便扯开了她的外服。盯着她的腰腹看了看,就冷面一指近处的一匹马,道:去骑马。 邢氏是大家闺秀,从小娇养于闺中,连路都很少走,更遑论骑马。不免惊惧,跪于宗贤足下求他许她乘牛车或步行。但宗贤不理,再命两遍,见她仍不肯动,遂叫来两名士兵,硬把邢氏架上了马。 马上的邢氏拉着缰绳俯身紧贴马背,不住战栗。宗贤执鞭走到马后,手起鞭落,那马嘶鸣一声,即刻扬蹄狂奔。邢氏无法驭马,不等马奔出十余丈已被颠下马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韦氏与杨氏忙跑过去将她扶起,只见她早已晕厥,而身下已是一片血泊。 因邢氏流产,宗贤才同意在医官为她稍作处理后让她与韦氏一同乘牛车。过了数时辰邢氏醒转,睁着一双黯淡的眸子茫然向上看了车棚许久,才似骤然清醒,一手焦急地抚腹部,一手抓紧身旁韦氏的手臂,颤声问:我的孩子呢? 韦氏大恸,想起她小产下的那个男胎,不知如何作答,惟有任眼泪一连串地滴落。 邢氏顿时失声悲泣,支身起来搂紧韦氏,哭道:娘啊娘,我的孩子没有了!九哥的孩子没有了 婆媳二人相拥而泣,牛车嘎哑向北行,碾碎悲声一地。 邢氏的苦难并未就此结束。待她身体好转后,宗贤qiáng占了她。邢氏痛不yù生,曾投河自尽,但被金兵救上,宗贤威胁说再自尽就把跟她沾亲带故的宫眷全杀掉,邢氏才安静下来,呆呆地继续北上,每日以泪洗面。 此后的两月就韦氏而言过得倒相对平静。她已人到中年,容貌本来在赵佶的妃子中就不算出众,如今跟身边那几位年轻王妃相比更显得人老珠huáng,她又刻意不仔细梳洗,常蓬头垢面,所以宗贤等人这期间倒不曾拿正眼瞧她。 到了六月,天气炎热,金右副元帅宗望回京途中以冷水洗浴,当晚就感觉不适,躺了几日仍不见好。金主完颜晟得讯后亲命宫中医官乘快马赶来为他治疗,未料病qíng非但不减还越发严重,不消数日便一命呜呼。 宗望死后宗贤闷闷不乐,一日行军途中淋了雨,也着凉病倒,但他却坚持不肯让京中来的医官为他治病,病也越拖越重。 他麾下部将术弛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建议道:听说不少宋人都略通点医术,想必风寒这样的小病我们这里的宋人也会治。大王既不肯让大金医官诊治,不如让宋人试试?我先告诫她们,若出半点差池就把她们全杀光,谅她们不敢动什么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