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关于今日发引的具体时间与路线,早在昨日便用整副黄毛边纸、用醒目大字写明,贴在灵堂外,且上面还绘有“发引路线图说”,注明上罩、换杠地点,大殡所经街道、路口、城门,还有已经敲定的路祭棚、路祭桌、茶桌等。 从这“发引图说”,就能看出沈家四房的分量,知府、通判都设了路祭棚,还有同知、推官设路祭桌,上行下效,其他知县、县丞、经历、知事也是祭桌、茶桌不等。松江府官场上的官吏,竟然齐刷刷榜上有名。别说一个区区举人门第,就是宗房族长家遇到白事,也就是这样了。 这不单单是四房的脸面,也是沈氏一门的脸面,沈家各房头有荣乃焉,当然老少出动,生怕闹得动静小了,在各位官老爷面前跌沈氏一族的分量。从沈家坊到县城西门,这四里来长的路上,除了这些官吏祭棚、祭桌外,沈家各房亲族与姻亲友朋的祭桌也是不计其数。 不管与孙氏是否有旧,各房前来送殡族人提及孙氏,都是“伯娘婶娘”地嚎哭不已,如丧考妣,恨不得将沈瑞扯到一边去,自己上前做孝子。那些眼气的族人,只酸孙氏豪富,金钱开道,连官场也摆的平,又羡慕沈瑞,觉得他受孙氏余荫,得官老爷们另眼相待。 只有沈瑞,心里亮堂的,别说孙氏妇道人家,只与几家官眷有些交情,就是男子之身,是官场中人,人走茶也凉。孙氏一个妇道人家,丧事能的松江官场老爷如此抬举,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人良善,留有余庆。软心肠的妇人多了,可不是谁都能好运气地供养个状元老爷出来。松江官场齐动,卖的并不是沈家四房与孙氏的面子,而是状元沈理的面子。 若是沈理单单是状元,松江官吏未必会做到这个地步,可谁让他背后还有个阁老岳父,真要是搭上线,锦绣前程就在眼前。松江远离京城,平素想要巴结也巴结不上,难得沈理回乡守孝,使得大家近水楼台先得月,如今既知孙氏是沈理恩亲,当然都凑上前来讨好。要是借此搭上沈理,是千好百好;就算搭不上,在沈理面前卖个好,往后有机会见到,也能多个拉近关系的谈资。 沈瑞能想到此处,沈家那些有见识的老爷未必想不到此处。只是想到又如何,那些官员能看到沈理的分量,没道理他们这些族亲看不到。那些官员都能放下身段巴结沈理,他们这些族人,要是再端着长辈架子,吃亏的只有自己。 大家都是明白人,不过借孙氏出殡这个台子,唱各自大戏罢了。 巳时(上午十点)发引,可刚过晨初(早上七点),沈举人家门外已经是人头涌动,族人、亲戚、世交、同年、乡邻就陆续登门。 稍晚些过来的吊客,要挤得半身汗,才能挤进来。 俗话说的好,“送殡不能空肚子”,丧家必须给亲友预备吃喝,沈家是大富之家,自然不能给寒门小户似的只备冷荤下酒,都是齐整的席面。只是寒冬腊月,菜都凉的快,看着颜色鲜亮,实际上早没了热乎气。 只是除了那些不顾面皮的穷本家,还有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没有谁会真的大吃大喝。多是在家用了朝食过来,落座走个过程就下席。 沈瑞方才同沈全一道,被冬喜请回客院,由郭氏盯着,用了一碟子年糕,这东西虽不好克化,可却耐饥抗饿。 沈瑞与沈全身上也换上新棉袍棉裤,这是郭氏使人提前送来的,就为了今日出殡。今日要在外头折腾大半日,如今又是寒冬腊月,气温湿寒阴冷。就是大人,一不小心也熬不住,更不要说两个半大孩子。 新棉衣用针脚压得实实的,可分量并不轻,足有几斤重,穿的身上暖呼呼的,哪里还有寒意。 虽说送殡时,郭氏也要跟着去的,可还是不放心,将沈瑞拉倒一边,低声吩咐道:“好孩子,今儿人多,你只记得哭就好,若是哭乏了,眼睛干了,就用新袄子袖口揉揉眼睛,袖口里擦了姜汁。婶娘这样做,不是觉得你不孝顺,让你做假,而是晓得孝顺不孝顺,不在于眼泪撒多少。有时这人心里疼的厉害,眼泪反而少。婶娘这些日子瞧着,你是个懂事知礼的孝顺孩子,并不爱在人前做悲喜状,可外人不晓得,只用你哭的狠不狠来定你孝顺不孝顺。你莫要再忍着,要哭出声来。” 这话连亲儿子沈全都避着,显然郭氏既真心为沈瑞计划,又避免让他有被人质疑人品孝道之嫌。 沈瑞心下感动,点头应下。感激的话虽没有付之于口,可他心里记下郭氏这番好。即便晓得郭氏此举乃是爱屋及乌,可他对其依旧多了几分真心敬重。 沈全被撵到门口,听不到里头的话,可见郭氏满脸慈爱的模样,也能晓得定是在嘱咐什么私密话。只是避着旁人还罢,连自己这做亲儿子都避着,使得沈全哭笑不得。他明显的感觉到,在自己老娘心中,别说自己这幼子,就是福娘说不定也要退一步。不过想着孙氏是救母恩人,这四房老安人与源大叔也不像是能指望得上的,沈全也生不出嫉妒不平。 说句实在话,孙氏对沈理有恩不假,可这供养之恩也大不过孙氏待郭氏母女的救命之恩。沈理不得孙氏供养,不过是学业上耽搁几年,或者中不了状元;郭氏若没有得那半截老参,那丧母之人就是沈全兄弟几个。 沈全少不得跟郭氏似的,心生愧疚。若是有那半截老参在,孙氏会不会逃过一劫?想到此处,他之前各种小心思立时烟消云散,只恨自己年纪小,不能多回报几分。虽还不到发引时辰,可亲戚们差不多都来了,沈瑞这孝子不好避在人后。郭氏嘱咐完沈瑞,又将他的衣襟拉平,便叫沈全带沈瑞去了灵堂。